姜酒回过神,待稳住身后慢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不好意思地朝男人笑了笑,“谢谢。”
“无事。”男人收回手正身坐在椅子上,面上表情疏离，眉目端正俊朗。
行驶中的汽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往两侧打开。
“下车。”坐在他隔壁的男人忽然转过头看着他开口。
“嗯”姜酒不明所以,对这人莫名其妙的话感到很疑惑，偏过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外面一片漆黑，透过昏暗的车灯能依稀看出此处大概是个荒郊野岭,荒草丛生,旁边什么建筑物也没有。
“我还没到站呢。”姜酒摇了摇头。
“现在就下。”男人转回头,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
话音刚落，穿着灰色长袍裹住全身的女子突然回过头,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姜酒。
在她回过头时，姜酒听见她的身体发出一声僵硬的咔嚓声，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运作时发出的艰涩声。
盯着姜酒的那双眼睛也十分诡异,她的白眼珠部分几乎占据整个眼球，而且灰蒙蒙的，很浑浊,像是一团灰色的浓雾弥漫在她的眼底。
整张脸都苍白如纸,唯独那张唇红得像是用血涂抹上去似的,上下两张唇微微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但姜酒只听见刺耳的磨牙声，上下牙齿不停磨擦碰撞，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姜酒呼吸一窒，浑身如定住般僵坐在原位上，心跳快得如擂鼓。
前面驾驶座的司机转过头,脸上扬起个笑容，脸上的横肉轻轻颤动，声音带着笑意，目光扫过姜酒。
“还有没有人要下车”
“走。”坐在他隔壁那人再度朝他开口。
看着面色发青的司机，司机嘴里还在发出嗬嗬的怪笑声，姜酒彻底意识到这辆车的异常。
下意识地伸手从口袋里拿出刚才售票员找回的钱，定睛一看。
这哪是人民币，分明是冥币
他怕是上了辆鬼车
“我要下车”姜酒快速站起身往车门走去。
闻言，司机的笑声越发大，那个紧盯着他的女人也咧开血色的红唇，两侧的嘴角几乎拉扯到耳边。
就在姜酒的脚要往下踩台阶时，一只苍白的手骤然握住他的脚踝，死死地收紧力道不让姜酒下车。
姜酒讶异地低头一看。
发现是先前紧盯着他的女人，全身趴在地面上，伸出干枯苍白的手手，指甲又长又尖，正紧紧地死抓着他的脚踝。
姜酒愕然，抬脚用力想挣脱出来，那力道却异常的大，如桎梏般无法挣脱。
姜酒也着急了起来，正想弯下腰掰扯开那女人的手。
就见一道符咒打向那女人的手，那女人瞬时如同被灼烧到一般松开手，五官狰狞扭曲，趴在地面上尖叫出声。
被贴着符咒的手上还冒着青烟，那女人开始痛得在地上打滚，狰狞恐怖的样子颇为骇人。
车上全部乘客，包括售票员和司机都转过头朝他看来，脖子均发出咔嚓一声。
只有头反着转过来了，但身体却没有动。
一双双满是浑浊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酒，司机嘴里笑声越来越大，手里的方向盘猛地一打。
一踩油门，老旧的汽车飞快地冲出去。
姜酒差点被这飞快的车速甩出去，慌乱之中，他感觉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稍作用力将他拉了上来。
“抓好。”有清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姜酒懵了一瞬，下意识地紧攥住男人的衣襟，鼻间又闻到男人身上冷冽好闻的气息。
姜酒微抬起头看去，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男人，恰好与男人对上目光。
男人目光微怔，而后很快移开目光，指间夹着一张符咒，用朱砂画成的符咒自主燃烧起来。
青蓝色的火焰缓缓升起，封闭的车厢在姜酒的视线里扭曲了一瞬，姜酒看见车上的乘客司机等人身上都开始冒起青烟。
尖叫声嘶吼声在车厢内响起，混乱不堪。
姜酒感觉耳膜像是被撕扯般生疼，不由自主地将头埋进男人的脖颈中。
被靠着的身体一僵，片刻后，姜酒感觉有温热的掌心捂住他的耳朵，将外面的喧嚣都隔开。
姜酒头枕着男人的肩膀上，眼睛看向身上冒着青烟的司机脸上依旧狂笑着，面上的皮肉在一块一块往下掉。
一只眼珠掉落在方向盘上，司机僵硬地低头抓起血淋淋的眼珠子往黑黢黢的眼洞口一按。
脚下用力踩着油门，汽车急速往前冲。
不知道是行驶到了什么地方，车子越发颠簸，车灯所照之处都是荒草和黄土。
然而男人面上表情依旧很淡然，在符咒将要燃烧完时，符咒上的朱砂凝聚成一滴血珠。
男人将夹着的符咒往车内一抛，青蓝色的火焰瞬时转移到车上的乘客等人身上。
全身都着了起来，整个车厢深陷火海之中。
“走。”
话音刚落，姜酒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回过神时已经被拉下了车。
回头一看，那辆老旧的汽车的外壳竟然在一瞬间褪去原本的颜色，变成焦黑色，显露出原本破败不堪的车体。
车厢内混乱不堪，浑身冒着青烟的乘客尖叫着想要撞破车厢内的玻璃冲出来，面目狰狞地贴在车窗上不停地拍打着，用指甲挠着车窗。
没过一会，整辆车化成一股灰烟消散，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姜酒心跳不稳地回过神，转头朝男人看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男人面色淡淡地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姜酒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一怔。
借着昏暗的月光，姜酒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许多高高堆起的土堆，大大小小的，几乎连成一片。
有些已经荒草丛生，地上的祭品堆放着，墓碑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坟场
“今晚是214汽车的一周年忌日，去年这时候这辆车出了车祸，车上的乘客包括司机和售票员全员死亡，事后被人发现时损毁的汽车就在这处坟场上。”
男人收回视线，偏过头看向姜酒，“你搭了一辆鬼车。”
这么说要不是这人刚才救了他，那他很有可能就有去无回了。
姜酒依旧心悸得厉害，轻声问“那他们现在”
“放心，已经将他们全部超度。”
姜酒松了一口气，看见男人转身要走，连忙跟了上去，“谢谢您，刚才多亏有您。”
“不必言谢。”男人轻轻颔首示意。
姜酒打量了下黑黢黢的坟场，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里荒郊野岭的，他压根不认识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姜酒追上男人的步伐，侧目看着男人端正俊朗的侧脸，轻声道“哥哥，你知不知道衡华山怎么走我不认得这里的路。”
少年的声线干净好听，像清泉水般清冽。
尤其是喊哥哥时，听着乖巧无害，很招人心软。
男人微怔，脚步也停了下来，静默片刻后才道“你要去衡华山”
“嗯”姜酒想起刚刚男人在车上捉鬼时的气定神闲，料想男人应该也是道行很深之人。
如果到时候请不来陆隐，那请这人应该也是能对付得了傅斯年的。
姜酒认真说道“我哥哥被鬼气迷障了，而且有一个鬼怪还总是跟在我身边，我想去衡华山找陆隐天师帮忙。”
男人沉默了一瞬，“你认识陆隐”
“不认识，长灵村的灵婆跟我说的，听说陆隐天师很厉害。”姜酒抬眸看着男人的眼睛，想着男人既然也懂这方面，说不定也认识陆隐。
“哥哥你认识陆隐天师吗”姜酒眼含希冀地问。
“她让你一个人这么晚跑出来找人”男人微蹙眉，身上的气势看起来瞬时凌厉了些。
“不是”姜酒摇摇头，“长灵村本就离衡华山不远，半小时的车程而已，我想着赶着末班车今晚应该能赶到那。”
“最近是七月鬼节，鬼门大开的日子，晚上尽量不要外出。”
“姜酒乖乖点头，经过这两天的惊吓，他也不太敢一个人再出来了。
“很晚了，先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天我跟你回长灵村。”
“哦好。”姜酒顺着男人的话应声，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讶声道，“你跟我回长灵村”
姜酒怔愣一瞬，惊喜道“哥哥你就是陆隐天师”
“嗯。”男人淡淡地应道。
“太好了。”姜酒脸上扬起笑容，眼底笑意波光流转，“哥哥你要替我捉住那只鬼。”
“好。”陆隐回的话虽不算多，但都有问必答。
姜酒心底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不少，跟着陆隐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破败荒废的庙前。
“先将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找路出去。”
陆隐走进庙里，简单收拾了下，点燃符咒漂浮在半空中照亮地面，捡回柴火搭起篝火点燃。
暖色的火光跳跃着，陆隐示意姜酒过来，“过来去下身上被沾染的鬼气。”
火是至阳之物，普通鬼物和鬼气都惧怕火，姜酒刚才在车上沾染上不少鬼气。
若是不及时消除，怕是会沾染上霉气，还有可能吸引附近的鬼物上门。
姜酒乖乖走到篝火边坐下，伸出手烤火，干燥的木柴燃烧发出劈啪声。
原本微微发冷颤抖的身体也慢慢暖和了下来，周身萦绕不去的寒气也退去不少。
火光映照在姜酒白皙光洁的脸上，明亮清澈微带着柔软的笑意，透着股清透无害感。
“早点休息。”陆隐静静凝视姜酒片刻，敛下眼收回目光，解开身上的衣袍给姜酒铺到地面上。
姜酒笑意漾到眼底，“哥哥晚安。”
两人在篝火的两侧躺下，姜酒微蜷缩起身，困倦地闭上眼，意识模糊之际他好像听到陆隐应了声“嗯”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太安稳，明明是炎热的大夏天，姜酒却感觉越睡越冷。
不是那种冷风吹打在身上的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而是一种附骨般的冷，深入骨髓般。
由内而外沁出一股寒意，让人觉得异常不适。
姜酒蜷缩起身体想抵抗这股冷意，但很快，姜酒感觉耳边传来说话声。
窸窸窣窣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就是感觉同时有好多张唇在不停翕动着，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声音由小变大，像是找到猎物般，声音夹杂着愉悦的笑意。
周身的寒意更甚，姜酒被冷得浑身止不住颤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眼睛迟缓地左右扫视了下四周，发现篝火上的火已经灭了，只剩几缕灰烟在往上飘动着。
姜酒半坐起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抵御莫名的寒冷，庙里的门不知何时被风吹一条缝。
有幽暗的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姜酒失神地看着那点光线。
突然，姜酒感觉耳边又有声音响起，此次不同，他这次还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朝着庙里走来。
不像是鞋底落在地面上时的声音，更像是踮起脚尖蹑手蹑脚，轻轻摩擦地面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周身的寒气骤然冷凝下来，一如之前遇到傅斯年时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姜酒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绕过篝火轻手轻脚地走到陆隐身边。
借着幽暗的月光摸到陆隐的手臂，姜酒躺到陆隐身上，手害怕地攥着陆隐的衣襟。
果不其然，刚一靠近陆隐，姜酒就感觉周身萦绕着自己的那股寒气散去不少。
那些鬼物好像很忌惮陆隐，不太敢轻易靠近。
姜酒将头枕在陆隐的肩上，唇凑近到陆隐耳边小声说道。
“哥哥，好像有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