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缓慢地将哭泣的妻子拥入怀中,他才发现,她的骨架是如此地纤细,拢入臂膀的时候甚至担心是否会就这样折断,无助地捂着脸,被纳入怀抱的时候肩膀仍旧在难过地颤抖。
明明已经是结婚的第四年,晦暗地掩面哭泣的她仍旧让人感到一阵空虚的陌生。
“梦光,好一点了吗”
他微微低头,看向仍旧低声啜泣的妻子,“旧的那本相册在家那边的阁楼里,我明天叫人送过来,到时候我们再把照片整理一下,重新装帧,好吗”
“你只是太累了,这两天忙碌的工作压垮了你,你吃得太少,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不是你的错,在自责什么呢”
他温声,轻抚微拍着妻子的背,耐心地找着不相关的理由,“你哭得太伤心了,我的心都碎了,谁跟你说我会离开你的呢,我叫人去剪碎他的舌头。”
“我因为,杰、”
她捂着脸,低低地出声,线条流畅纤细的脊背线因为哭泣微微颤抖着,带着委屈的呜咽,“我太难过了,杰那样对我”
“说什么呢,话题失礼地牵扯到哪里去了,我、我不是一直没说话吗”
忽地,感觉有些头疼,他低下头,低声哄着,“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哄你,至于悟、五条君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没有在生气。我就在这里,没有离开你,以后也会一直在梦光的身边。”
“”
听到这,宫野尾梦光才缓慢地放下遮着脸的手,抬起脸来。
撤开距离,洁白清丽的面容上悬挂着清澈的泪珠,让人想起幼年时期的小鹿,她弱弱问出声“真的吗”
看着妻子轮廓惹人怜爱的杏眼,心脏处传来柔软酸涩、被压迫的感觉。
算了。
结婚也不是一件坏事。
好好地生活也不会死吧
这样一比的话,感觉自己原来在高专的日子有点像苦行僧。
之前也有婚后恍惚的感觉,但真正把想法捋顺后感觉还是不一样。
掌下的幸福吗。
“嗯,”抬起指腹慢慢抹去眼角的泪痕,他缓慢地、应许地点点头。
“那,杰”
她从怀里抬起头,直起上身,像好奇探身、又警惕犹豫的动物,“结婚的时候,说的会永远爱我的话是真的吗真的吗”
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唇。
似乎这个问题无需言语、又似乎它是个很艰难启唇的词句。
难得默了片刻。
「结婚」时说这句担保的话的并不是现在的他。
她应该也知道的。
就算再怎么当作可以忽略的细节、在精神状态和偶尔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本来只是觉得她觉得无所谓就可以,现在知道这件事反而觉得荒谬又不真实。
这样的神情,完全是不在乎的感觉。
她不在乎吗
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呢
反正马上又要举办婚礼,到时候再说不可以吗
思绪连绵地起伏,时而迷茫、时而阴沉,又有时候感到怪异和脱离。
“杰”妻子带着哭腔的微弱声音像一把尖刀,“为什么又不说话”
听到声音,他低眼,下意识地看过去。
就在她的眼眶重新湿润、凝聚泪水的一瞬。他滞碾的唇终于不受控制地微张。
略微偏开眼。夏油杰温声耐心地道“当然。”
她就是这种纤细又敏感的性格吧。
如果得不到许诺就会患得患失、靠着誓言和愧疚以及说不完的爱把人栓在身边
“真的吗”
妻子细润的嗓音里带了些欣喜,声音很轻。
或许是丈夫的回答让她感觉有些漫不经心,年轻美丽的爱妻反复提问着时,抚上他的脸庞,对上他的眼睛时头微微偏动,清澈的瞳眸倒映着丈夫眼里投下的紫罗兰色。
“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
“无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这样吗就算杰变得陌生,变成我认不得的样子,杰也会爱着我吗我们都不再相识,也会爱着对方吗”
妻子自下方,依恋地看着他,追问时,似乎迫切地需要回答。
一双糖浆色金弧的眼睛仔细地盯着,捧着他的脸,蛊惑轻柔地,担忧地蹙眉时,又有着微弱的焦虑,“杰”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无论是妻子的状态,还是周围的气息。
言语的用词也很微妙偏执
但是又说不上来。
从另一个世界取代原本自己的夏油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奇异又难以言说的感觉。
或许一开始就受了影响。
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
无关在哪里都必然会发生的车祸在高专时期被灰原阴差阳错地阻止,让她影响了自己原本所做的一切决定甚至连自己的思想也像被重压提携的扭曲部分,并没有选择接手盘星教,而是选择留在高专任教,遇到问题舔两口爱妻就满足到可以重新获得幸福。
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车祸在两年前,也就是二人产生联系后重新发生,世界就像有着修、正意识般重复在她身上的诅咒,为了他进行“没有梦光存在的世界”的“正确版本”,再一次阻止后,从那个时候,本来就应该死去的她就像诅咒一样。
没有死去的话,就会像诅咒一样纠缠下去。
不仅是无法脱身的、会没有办法抗拒她的要求也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她。
这种逐渐地填满意识的取代感,到底是因为自己占据了这具没什么差距的躯体、创造出符合逻辑的未来而催生的满足感,还是因为自己在慢慢受到这个完全陌生世界线的自己的感情与意识,而产生的微妙共情呢
指间的素银戒指传递来刺痛的感官。
没所谓了。
感受着脸庞处柔软稍凉的指腹,他有些出神,眨眼略微清醒后,轻轻地“啊”了一声,算是应允。
“啊,太好了”妻子欣喜地绽放出一个灿烂到耀眼的笑容。
“重新变成我的东西了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她像得到心仪玩具的孩子,露出令人着迷的婉约与淳真,纤细漂亮的双手张开,捧在丈夫的脸侧,一下一下地轻轻吻上去,像啄米的小鸡。
丈夫有些受不了她湿漉漉连续的吻,微微后撤,唇角带了些笑意,“梦光”
她疑惑地注视着他,开心地拖着他耳侧线条流畅的长发,幸福地张开双臂,埋入他的臂弯,就这样依偎着时,生出几分令人感到恍惚的温暖与幸福。
幸福
他微顿。
微妙地有点想把时间暂停在这里。
“梦光也会爱着我吗”专注地低眼看着妻子,他问道。
“嗯,我当然会的呀,”她轻声应许,几乎是不经过什么思量地回答,“杰是我的丈夫嘛。”
“不是这个,”他道“不是过去的我而是
现在的关于我的一切。”
妻子露出微微迷惑的神情,似乎在思考。
“大概吧,我觉得,现在的杰更能够让我幸福,因为未来你也会爱我嘛。”她很快放弃了过多的思考,“硬要说的话,我更喜欢现在的杰。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我,而且我也不记得以前的杰是什么样子了,我连自己的事情都不太记得清,记不清的事,就把它们当成不重要吧”
“真的”他默了几秒,难免吐出俗套的确认词,声音低低的,“真的吗”
“嗯嗯,”妻子认真地点点头,“我的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嘛。”
“那梦光会忘掉我吗”他又低哑地问。
“不确定,感觉脑子坏坏的,之后再去治吧,但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就不会了。”她说着,伸出小拇指“不放心的话,就拉勾吧说死都不会离开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样的话,我就会永远爱着杰,应该有效吧,毕竟是拉钩嘛。”
认真地说出了听起来略微残酷扭曲的话,看着妻子纤细弯曲起来、恍若鱼钩的手指。牵连着一缕青色线露出的一刻,他忽然、从未切真感知到的恐惧起来。
“梦光”
紧张地出声,下意识阻止她说出口。
妻子弯目,说完了剩下的话“违背誓言的人会吞一千根针。好吧”
有什么
改变了。
话语寂落的瞬间。
环境中涌动的诅咒便恍若实质般瞬间化为烟雾填满了整个房间。
浓稠的、流动着的,包裹住两个人的尾指指尖,塞满口鼻与大脑。
没有办法说出口应允承诺的话。
完全不确定。
未知陌生的恐惧,像无底无边际的空洞。
一种,说出口就无法挽回了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畏惧于立下这样近乎诅咒的誓言对情感的束缚。付出平等代价的交易或者约定是无法被打破的。
而是一些
对于某件事情的至关重要因素
唯独这件事情,如果无法百分百确定的话就无法轻易立下誓言。
什么是死
灵魂的离开代表死亡吗
意识的湮灭代表死亡吗
对死亡的定义,是肉体还是意识的
如果有一天回去了的话。
如果这个誓言,他未来无法遵守的话。
会被继承吗
无论怎么样,只要被填充在身体里的意识,只要遵守约定就会获得她许诺的爱。
虽然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那种被拉扯的联系,但这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原来的自己重新站定的情况。
如果不被继承、誓言跟随灵魂的话;如果有朝一日离开了这具身体,在另一个世界活着的话;同样的,如果这样的行为被视为离开她的身边的话
那么这个约定、这个沉重的誓言,在那一瞬间会被当做背誓毁约,从而彻底让诅咒吞没二人相联系着的爱吗
“杰”妻子的尾指微微抬起。
这个人
诅咒的黑雾从舌尖漫延到心脏处,夏油杰俯瞰着被笼罩着面容的爱妻,薄汗从额角滴落。艰难地咬着牙。
完全、
在有恃无恐地施下几乎扭曲到可以将人变成咒灵的诅咒。
如果拒绝的话,她很快就会被诅咒吞噬也说不定。
同意的话
就完全就是被诅咒了。
到底是谁教她的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条线是连接生和死的
扭曲咒具、从黄泉处浸泡连接死亡的青线。没有任何活人能够察觉到它的气息。因为根本没有活着的人可以使用浸泡过黄泉的咒具。
如果应允了对方的要求三次,第四次拒绝的话,就会被下咒。
简直
是死去的人才可以施加的诅咒。
本以为只在传说野闻里听说过,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梦光她
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