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在上午,阳光充足的时候,元帅楼也是阴暗的。它正好在山崖的下面,后面又都是参天大树,一走到这边,杜润秋就又有了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他不自觉地抬起头,去看二楼转角处的那间房间,虽然他也知道,鬼是绝对不会在白天出现的。
元帅楼早已经清理完毕,周围仍然拉着警戒线,不让人进入。这是幢掩映在参天大树的阴影里面的木质结构的别墅,几乎整幢楼不分昼夜地都被笼在阴影里。是的,阴暗,这就是元帅楼给人的第一感觉。又因为它是在湖的旁边,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潮气。
杜润秋现在只觉得奇怪,自己前几天怎么有胆住在这个地方?
谭栋见他们过来了,居然微笑着过来招呼了。“怎么样?看你们都恢复得挺不错啊?一个个气色都挺好的!”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在丹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自然也逃不过丹朱的眼睛。丹朱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杜润秋使劲在自己脸上搓了两把。“看看,这么搓都搓不出点血色来,还是一张灰不溜秋的脸,还说我气色好!恢复得不错!”
谭栋早已知道了杜润秋的脾气,也不以为忤,一笑置之。晓霜看着那群当地人已经拿起铁锹锄头在元帅楼的四周开挖了,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啊?”
“听说,这元帅楼下面,可能会有重要的证物。”谭栋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找了些人来挖一下,看能不能挖到。”
“你想挖的是一具尸体吧?”杜润秋开门见山。谭栋显然是大吃了一惊,他紧紧地盯着杜润秋,眼睛里的光芒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昨天在红珠峰上就发现了一具尸体。”杜润秋很是得意,他让这个深藏不露滴水不漏的谭副局长也大大地惊了一把。“不不不,确切地说,不是一具尸体,是一具骷髅。哈哈,还是一具很好心的骷髅,要不是它,我也变尸体啦!”
他笑得开心,谭栋却一点笑的表示都没有,仍然紧盯着他说:“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说?发生了什么事?”
杜润秋把昨天在红珠峰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谭栋皱着眉听着,然后问:“你确定,是有人从背后推你?”
“红珠峰上的风,远远达不到会把人刮下去的地步。”杜润秋耸耸肩,说,“确实是有个人在后面用力推了我一把,这个我当然确定。我自己绊着了,跟被人推了一下,是两个概念,这个区别根本不可能混淆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杀你?”谭栋一字一字,十分谨慎地说。
杜润秋沉默了一会。“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想把我推下山的人,总不可能是善意吧?如果不是抓住了那个骷髅头,我现在……”
他没有说下去,一时也没有再开玩笑的心情了。谋杀绝不是玩笑,那个想把他推下山致他于死地的人,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你没有看到推你的人?”谭栋又问。
“如果看到了,我早就来向你谭局报案,请你抓人啦!”杜润秋大声地说,“是从我背后推的,我根本没有机会回头。何况,那时候红珠峰上的云雾特别浓,浓得两米之外都看不见人,我就算回头了,那个人只要跑得快一点,我也看不见他的!”
“你要小心。”谭栋盯着他,缓缓地说,“谋杀不是玩笑。”
这句话,跟刚才杜润秋想的一模一样。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谭栋又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杀另一个人。凡事都有原因的。这个人,他一次不得手,也许还会有下一手。你想想,会是为什么?要知道原因,我们警方才能顺藤摸瓜地查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杜润秋有些无精打采地说,“我这个人,什么秘密也没有,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杀我。”
“有一个可能。”丹朱忽然说。她回视着谭栋的眼神,清清楚楚地说,“他有可能知道了某个秘密,这个秘密对于某个人是致命的。所以那个人要杀死他,以保证这个秘密不会泄漏。”
她又转向杜润秋,更清晰地说:“所以,秋哥,你一定要认真地想想,你究竟知道什么?你一定知道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才会让某个人不顾一切地要杀你灭口!”
“……我能知道什么?”杜润秋有些语塞地说,“我整天胡说八道的,谁会相信我的话?我本来就是个吹牛撒谎都不打草稿的人,谁会拿我的话当真?……”
“我会。”丹朱认真地说,又瞟了谭栋一眼,“谭副局长也会。”
谭栋微笑着,杜润秋觉得看多了他的微笑,本来觉得让人舒服的笑容,也让人感觉很假了。“是啊,小杜,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不管是多细枝末节的事,都一定要对我们警方说……”
“我昨天晚上十二点睡觉做了N个恶梦今天早上忘了刮胡子没有吃饭还被晓霜从床上拎了起来这些都要对你汇报吗?”杜润秋一口气说完这个长句,谭栋盯着他,丹朱尽力在忍笑,晓霜已经“吃”地一声笑出声来了。
“秋哥,你可真逗!谁要听你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杜润秋耸了耸肩。“我只是想表明我真的没有什么事隐瞒。”
“也许那是一件你根本没有留意的事。”丹朱说,“不用去想,秋哥,也许到某个时候,你灵光一闪,那件事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你脑子里面了。你一定知道什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说得杜润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喃喃自语:“我知道什么呢?我究竟知道什么呢?”
这天早上阳光灿烂,到了下午却下起雨来了。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浇得一群人躲避不及,个个淋成了落汤鸡。虽说旁边就是元帅楼,但却没一个人愿意进去躲雨的。谭栋叫人拿了一叠塑料雨衣,一人一件地穿上,继续冒雨作业,一个锄头一个坑地在那里忙活。他如此敬业,杜润秋却觉得没必要陪着他淋雨,一手拉着丹朱,一手拉着晓霜,三个人湿淋淋地回到了将军楼。
洗过澡,换过衣服,吃过晚饭,已经差不多九点了。晓霜和丹朱打着伞到楼下买零食去了,杜润秋一个人端着杯热茶,站在窗前看着被雨水洗得碧色一片的红珠岭。除了对面的红珠峰仍然是醒目的赤红色,红珠岭简直是浸在一片深碧的颜色里,那种碧幽幽的颜色是美丽而带着些诡异的。
“你在看什么,秋哥?”丹朱和晓霜拎着两大袋零食走了回来。杜润秋有点恍惚地回过头,说:“没什么,就是看看风景。”
丹朱沉默地朝他看了一会。“你没有打个电话问下英虹她祖奶奶怎么样了吗?”
杜润秋正要回答,忽然听到有人在急火火地砸门,一边还在大叫:“杜润秋!杜润秋!你在不在?在不在?”
杜润秋听着声音很熟,再一想,可不就是那个最近大为失态的酒店经理?他走过去把门打开,嘴里嚷嚷着:“叫什么叫?叫什么叫?老子还没死呢,叫魂啊?”
对男人,他可从来不客气。
酒店经理的模样十分狼狈,浑身湿透,头发以很好笑的形状粘在头上,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他一脸的焦灼,对着杜润秋就问:“杜欣呢?杜欣没跟你在一起?”
一听到杜欣的名字,杜润秋那吊儿郎当的态度马上就变了。“杜欣?杜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今天一天都没见过她了!”
“她失踪了!”经理哭丧着脸,一摊手说。“我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她是跟你一起上山的……”
“上山?上什么山?”杜润秋打断了他,“她去哪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她……她去爬山去了!”
经理一语惊人,不仅杜润秋呆住了,晓霜和丹朱也面面相觑。杜润秋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问:“就算她爬山去了,你又怎么会说她跟我一起上山的?”
“这里就你一直在勾搭她,她一个女的怎么会一个人去爬山?我当然以为是你约她去的,好两个人独处,继续勾搭……”经理说得振振有辞,理直气壮,杜润秋这时候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喂,喂,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们可是清白的!我问你,她什么时候去的?去了多久了?怎么会说是失踪了?”
“下午就去了!”经理的脸哭丧得更厉害,“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人回来呀!”
杜润秋原本并不以为意,爬山嘛,是很正常的,他倒觉得经理有些小题大作草本皆兵。听经理这么一说,他是真紧张起来了。“下午?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知道她上山去了?上哪座山?你看到她上去了?她带手机了吗?”
“你一连问这么多问题,叫我回答哪一个啊!”经理喘着气说,“她让厨房帮她准备了一些吃的,我问她要做什么,她说她要去爬山,散散心!我一听她是要去爬元帅楼背后的山,我就有点紧张,当地人都不敢爬到那山顶的!我就劝她,说那山路不好走,尤其是到了半山上面,根本就没路了!可她说没关系,她只是去爬着玩玩,散心而已,爬不动了自然就会下来!我也没话说了,她就去了!”
“然后呢?”杜润秋直到这时候,都还觉得杜欣说的话挺正常的,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是四点钟去的,我想她那身体能爬多高啊,肯定要不了两个小时就会下来了。可是等到六点半,天都快黑了,还没见到下来,我就担心了,打她的手机,她接了。我对她说晚饭好了,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她笑着说,她好像有点迷路了,叫我们不要管她,她自己会回来的,可能会多花点时间!”经理一口气说到这里,用手捋了捋还在滴水的头发,说,“说完了她就把电话挂了,我在那里很焦急,再出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啊!过了十多分钟,我又继续打她手机,这次根本就没人接了!我一直打,一直打,打了几个小时,也没人接,最后手机居然关机了!”
“你是傻子啊!”杜润秋骂了起来,“你打了几个小时,那还不打了几百个?那手机怎么着电也用光了,不关机才怪呢!”
“我着急啊!”经理的头都耷拉了下来,“我着急才会一直打啊!”
杜润秋恶狠狠地说:“你着急?你着急怎么不报警?从她上去到现在都多久了,你现在才来说?你都干什么去了?”
“……你知道,红珠岭酒店出了这么大的事,再也经不起任何事了啊……”经理嗫嚅着说。
杜润秋更气,毫不留情地骂道:“你就是个猪脑子!你要昨天去报了警,把杜欣找到,什么事都没有!山上有多冷你不知道?万一她失足了怎么办?被熊逮到了怎么吧?遇到蟒蛇了怎么办?撞上野猪了怎么办?”
“秋哥,你别在那里夸大其辞的。”晓霜撇撇嘴说,“又是熊又是蟒蛇又是野猪,你当这儿是动物园啊?”
杜润秋回头看了看她。他的眼睛里,一丝一毫玩笑的意味都没有。“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他一手指着经理。经理十分沮丧地低下了头。“没错,这山上有熊。前几天,酒店里才有人打死了一条从山上下来的碗口大的蟒蛇……”
丹朱说道:“就算是有熊,也不会随便攻击人的。”
经理抬起眼睛,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前些天,有几个当地人上山去采菌子。他们听到黑熊的叫声……跟平时不一样的叫声。那是熊生了小熊之后的叫法……每年都是这个时候。他们怕极了,扔下篮子就回来了。谁敢去跟熊抢吃的?熊也是要出来吃菌子的,而且……而且它们这时候是见了人就会……就会……”
晓霜看看经理,又看看杜润秋。两个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她突然地打了个寒噤,吃吃地说:“你们……你们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杜润秋脸色阴沉地说:“我倒真希望是个玩笑呢。”
当天晚上,谭栋调了一队人,又组织了酒店里面一些年轻的保安,一起搜山。杜润秋自然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领队的是屈渊。他给了杜润秋一双专用的手套,杜润秋后来才知道,这双手套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他曾经爬过这座山,但是也只爬到半山腰为止。半山腰有个非常显眼的标志——一座废弃的神龛。这座神龛是在山壁里刻出来的,本来雕工就不精细,年久日深风吹雨淋,哪里还看得出来原来雕是的什么像?只是神龛下面的青苔地上,插着几根半倒不倒的香,还有几根燃尽了的蜡烛,显示着这座神龛还是有人供奉的。
一般来说,走到这里,就不会有人往上走了。到神龛为止,还有被人踩出来的路,但是再往上走,就完全没有路了。杜润秋头上戴着头灯,手上戴着胶皮手套,抓着那些长满刺的树藤荆棘,艰难地往上挪动。另一侧是悬崖,真正的万丈深渊,杜润秋压根不敢往那边看上一眼。
他一边向上爬,一边心里犯着嘀咕。他这样强健的身体,爬这地儿都这么困难,何况是娇弱的杜欣?
但是谭栋在听了经理的讲述后,给出了一个无可辨驳的佐证,这也是他们必须马上搜山的原因。由于红珠岭属于风景区,这一带的手机信号覆盖得非常好,即使是在这高山上,手机信号也是很强的。经理给杜欣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杜欣的手机信号,仍然在红珠岭发射站的范围。经理又提供了一个细节:曾经有大约半个小时的光景,杜欣的手机是“该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这说明在这半小时之间,杜欣在一个完全没有手机信号覆盖的地方。而当她的手机能够再度接通的时候(虽然杜欣一直没有接电话),手机信号的发射站就变了,这次是来自于山背后另一个片区的发射站。
“她一定是穿过了这片松林。”屈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现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松树林,棵棵都给人直耸入天的感觉。杜润秋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松林,心里直打鼓。就算是白天,日照强烈的时候,这片松树林一定也是射不进阳光的。更何况晚上……他们戴的头灯,拿的手电,在这黑漆漆的大山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杜欣真的穿过了这片松林?”杜润秋还是问了出来,他看了一看自己刚才走过的路,仍然是心有余悸。有好几次,他踩到了松动的石头,石头就往下疾坠,杜润秋真的是非常害怕会砸到下面还在爬的人。如果不是戴了双特制的登山手套,他想自己的手恐怕早就鲜血淋漓了。那些野草,灌木,都跟锯齿一样尖利。
“手机信号的来源是不会有错。”屈渊说,他注视着眼前黑压压的松林,“她确实是过去了。”
“好吧,那我们走。”杜润秋下定了决心,往前大步走了几步。屈渊看着他,有点讥讽地说:“我还以为你会临阵退缩呢。”
杜润秋瞟了他一眼。“我是想退缩,我也害怕。我跟你说,我一看到这松林,就心里面打鼓。可是没办法,我现在很冷——”他缩了一下肩膀,虽然他已经穿得尽量厚了,但是只要一停下,满身的汗就马上被风吹干了,冷得直发抖。耳边只听到山上呼呼的风声,像野兽的咆哮。这风声,比在山下的酒店里听到的,要清晰和响亮十倍以上。“你觉得一个女人,能在这样的天气下撑多久?会冻死她的。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快找到她。”
屈渊用一种新的眼神打量着他,原来,他看杜润秋的眼光一直都带着不屑。“看来,还是我小看了你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还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见了女人就会什么都忘了的没出息的人呢。”
“就算是个男的在山上失踪了,也该来找吧。”杜润秋说,“我没这个能力就算了,能来找找,为什么不来?”
屈渊笑了,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掌。“等找到了人,下去我请你喝酒!”
杜润秋也笑了,但紧接着,他的眼里又出现了深深的忧虑的神色。他跟屈渊,还有身后的那十来个人,在及膝深的潮湿的草地里走着,粗硬的松枝不断地拂过他们的脸。不时的,有一滴水从松枝上滴下来,滴进脖子里,冷得让人浑身猛地一颤。
“我看,她可能是失足了。”一个警察低声地说,“这么黑,如果她没有带手电,什么都看不到。她也肯定没有带指南针,在这样一片漆黑的地方,她根本辨不清路……”
经理也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显然不是常常锻炼的人,走得直喘粗气。“这里有熊啊!熊啊!如果她被熊……”
屈渊回敬了一句:“熊不是视力不好吗?也许根本就没看见她。”
“那你可错了。”杜润秋大声地说,“不是说现在这里的熊在生小熊吗?它生了小熊总要出来找东西吃吧?好吧你来了它就追着你不放了你就躺下来装死了,熊是怎么都不吃死物的,但是人家辛辛苦苦地跑来追你,你看追到了又是个死的,熊也生气啊就往你身上一坐……”
所有人都无可奈何地听着他扯着声音,在漆黑的松林里胡搅蛮缠。杜润秋故作嘹亮的声音,大概是这山上除了风声之外最清晰的声音了。“这一坐啊可不得了你们看我这身架子说不定还经得起它一坐最多断两根肋骨,但是换个瘦点的身体弱点的可不得了你们自行想象这一坐会坐成啥样子……”
屈渊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你在胡扯些什么?”
“说不定被一坐就叫出来了熊瞎子就发现你是装瞎的了然后挖个坑把你埋在土里要吃的时候就开始吃先吃头再吃手这样子比较新鲜……”杜润秋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一下子就没有声音了。屈渊听着他脚步也停了,就问:“你怎么了?踩着蛇了吗?”
“……我问你,屈警官,你们谭副局长今天挖到最后,挖到尸体没有?”
屈渊楞了一下。他没想到杜润秋会在这时候问出这个问题。“没有。”
经理带着哭音地说:“我都说了没有了的,你们偏要挖。这下好,把元帅楼周围挖得全是洞,这还怎么接待客人啊!”
杜润秋狠狠地撂下了一句:“就你那闹鬼的元帅楼,还想接待客人?你就做你的白日梦去吧!要我说,你还是多请几个道士来作法吧!不然,从此以后,谁还敢来你的红珠岭酒店?吓不死你丫的!”
屈渊却像是不经意地问了经理一句:“你是酒店的经理,你自然最清楚红珠岭闹鬼的事吧?”
经理本来就冻得面青唇白的,被杜润秋骂得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再加上屈渊这轻描淡写的“随口一问”,他简直都快哭出来了。“哎呀,天哪,闹鬼,闹鬼,我都快给吓死了,你们还在这里说!”他指了指周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深山老林,什么东西都有,祖宗们,等下了山回去再说行不行?”
杜润秋哼哼地说:“这里就算是深山老林,有熊瞎子有蛇有野猪,也比你那见鬼的酒店好得多!”
他们一个个说话都很大声,刻意地提高声音,好像都是在自己壮自己的胆似的。虽然他们这一队有十来个人,一半都是警察,还有几个是退伍军人出身的保安,但走在这松林里,压根没有一丁点的光,只有昏暗的电筒光,黄色的,一圈一圈地扩散在松林里。
一根松枝又擦过杜润秋的脸,他来不及避开,“哎哟”一声,松枝在他的脸上擦出了一道血痕。杜润秋又“哎哟”了一声:“糟糕了,这下破相了!”
一群人保持沉默,没人对他的“幽默”报以反应。杜润秋自己也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走了几步,又说:“这松树林好大一片,我们走了多久了?”
屈渊看了一下他的夜光手表。“快半小时了。”因为他们都害怕突然会窜出一条蛇来,或者从树上掉下点什么东西来——在黑暗里,人总是会产生未知的恐惧感——所以都走得很慢,每个人都拄着一根树枝,慢慢地往前探着路走。
杜润秋转过头问经理:“杜欣的手机接不通,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七点到七点半吧。”经理回答。杜润秋眉头拧得更紧了,说道:“她这么大的胆子?敢越过这片松林?那时候,天都黑尽了,还在下雨啊!她是怎么通过这片松林的?我真是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屈渊困惑地说,方块脸绷得紧紧的,“我一向认为自己胆子大,但要我一个人走这条路我也不敢。一个女人,居然敢在天色全黑的时候……走过这里?”
“等等!”杜润秋忽然架势十足地一挥手,“我有个新的想法!”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恭候着他的高论。杜润秋转动着眼珠说:“也许……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她!那东西,比这片黑漆漆的松林更让她害怕,所以她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过了这片松林!”
经理嘀咕着说:“胡说些什么啊……”
屈渊却说:“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不是都说这山上有熊吗?有野猪吗?”他把手电对着地面,沉思地掠过满是长草的地,“昨天这场大雨,下得实在是太不凑巧了。那种暴雨,会把杜欣可能留下的一切痕迹都给湮灭……我们很难找到她留下的任何东西……什么都被冲掉了……”
“走出来了!”一个年轻警察忽然欢呼了起来,伸手指着前面,“看,我们穿过这片松树林了!”
事实上,既然穿过了这片松林,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但是没有那些重重压在头上的松枝,站在空旷的平地里,感觉还是清爽了许多。杜润秋第一个冲了出去,伸开双臂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高喊。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绝。
一群人从松林里鱼贯而出。屈渊拿出手机看了看,果然,刚才在松林里一直是完全没有信号的,而到了这块高高的平地,手机信号也有两格了。他朝前面走了几步,想看看附近的环境,突然听到一个当地的保安大叫了一声:“不要乱走!旁边是悬崖!”
屈渊硬生生地把脚给顿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踏了一小步,然后举起手电,向下一照——这一照,又把他硬生生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再踏前一步,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他用的是专用的强力手电,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手电,面对这样的悬崖峭壁,光束很快就被黑暗给分散了,屈渊根本没办法看到底。他脑子里一晕,脚下也跟着一滑,踩着了一块小石头。地上本来就全是滑溜溜的青苔,屈渊人也往前面一溜。他手一松,手电直坠了下去,双手本能地向身旁抓去。
杜润秋大吃了一惊,急忙跨前一步,拽住了屈渊的衣领,把他往后就扯。他情急之下,力气比平时还来得大了许多,屈渊那很不轻的身体被他这一扯,居然也摔在了地上。屈渊摔得生疼,但是哪里还有半点责怪杜润秋的意思?
过了很久,仍然没有听到手电落地的声音。每个人都觉得心惊胆战,只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简直像是在怒吼。经理小小声地说道:“杜欣……她是不是……是不是……滑下去了?从这里……”
屈渊从地上坐了起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不说话。杜润秋站在旁边,他戴着头灯,可以看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有可能。”屈渊慢吞吞地说。“我们警方已经想到这一点了。你说过,你在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一直拨杜欣的手机,但是都是无法接通。刚才我们也证实了这一点,在松树林里,确实没有信号。而到你能再次拨通她的手机的时候,却无人接听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一出松林就遇上了不测。否则,她不可能不接听电话。这个时间段很短,非常短,可能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悲剧就发生了……”
他慢慢地环视着四周,“也许,就在这里。也许就在……”他的眼光停留在刚才自己险些失足落崖的地方,“我从松林出来,是本能地一直在往前走,杜欣也完全有可能这么向前走。但是,她没有我幸运,没有人跟她在一起,也没有人伸手去拉住她……”
“你忘了一件事。”杜润秋说,他的脸色阴暗得像浓云密布的天空,“刚才我说,有东西在后面追她,她才会不顾一切地越过这座密林。她……她……”杜润秋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不定,真的是有某个人在后面追她,而且这个人,一直跟着她出了松林,然后……然后……”
屈渊“腾”地站起了身,直视着杜润秋。“你的意思是,她不是失足落崖,而是有人把她推下去的?”
“为什么不可能?”杜润秋反问,“想想,她回答经理的话是这么说的——她一会就会回来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在天快黑了的时候再继续往上爬。这根本不合情理!除非,真的有个对她怀有恶意的人,在后面追她,她才会铤而走险穿过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