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想这么入神?”贺兰渊的声音将百里婠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百里婠歉然一笑,“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贺兰渊给她倒了一杯酒:“没说什么,来,喝酒。”
执酒壶的手伸了过来,衣袖滑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出现在百里婠的眼前,不过瞬间,贺兰渊倒完酒便敛下衣袖,百里婠盯着他的小臂看了一眼,贺兰渊笑了笑:“吓到了?”
百里婠摇摇头,一条疤痕有什么可吓人的,她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只是这疤痕这样深,可见当时必定伤及骨头了。
“想知道这条疤痕的来历吗?”贺兰渊的表情在这灯光下显得有些飘忽。
百里婠看着贺兰渊,此时的他脸上没有那惯有的邪魅笑容,安安静静的样子竟显得有些深邃,百里婠点点头。
于是贺兰渊便开始述说。
“我十岁便入了军队打仗,一直是个小兵,那时候年纪小,在军队里被欺负的很惨,直到十五岁那年,我做掉了参军,代替了他的位置,正赶上叛乱,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那时没有人肯去敌军,我就想,如果这辈子我注定被欺压的话,这样如同草芥的命要来何用?倒不如拿自己的性命赌一把,所幸运气不错,我赌赢了。莫峡谷一战,我擒了那叛军的首领,他也不是个好惹的,这一刀,便是他赏的。”
贺兰渊说着抬头轻轻从那道疤痕上拂过,脸上染上淡淡的笑意:“说来奇怪,那时看着那样深可见骨的伤口,竟不觉得痛,当时只觉得,若能让我摆脱那样的命运,别说一刀,再多挨个几刀也是无妨的。”
百里婠捏着酒杯的手有些收紧,她抿唇不语,贺兰渊以一己之身,十五岁的年纪便坐上了湘北王的位置,虽风光无限,但其间的辛酸不消细说也必定不会少的。
“之后我便再没受过那样的伤,楚王年幼,性情又温软,楚国的事情都是我在操心着,自然不会再有人会在我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口,”贺兰渊说完笑笑,“这条疤痕原本可以去掉的,只是我一直留着,这是我命运的转折点,我想留着。”
百里婠暗叹一声,果然除了凌司玦那个天之骄子之外,每个位高权重的人都有一段辛酸的往事啊。
“你说你十岁便入了军,你的父母呢?”百里婠问道。
这话似乎触动了贺兰渊,他的脸色顿时阴了一层,他冷笑一声:“我没有父母,为了五吊钱可以将五岁的儿子卖给人贩子的人,也可以称之为父母?”
百里婠看看他,一贯清冷的声音却难得夹杂了些许温和:“那后来呢?”
“我曾在街上看到他们一次,卖儿子得来的五吊钱并没有让他们富甲一方,锦衣玉食。他们穿着脏兮兮的破烂衣服,浑身散发着恶臭,跪在路边乞求路人丢下一个铜板,或者一个隔夜的馒头。他们看见我,便冲过来问我要钱,被我的随从狠狠地打了一顿,我让袁鹰扔给他们五吊钱,只是他们已经记不起来,数十年前,卖儿子的时候拿到多少钱了,只当是好心人施舍,拿着那五吊钱便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地离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抢着那五吊钱,呵……”贺兰渊冷嘲一声,“之后,我只当他们都死了。”
贺兰渊朝过来看百里婠,目光灼灼,眼神中的沉痛似要将人灼伤:“你能想象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国湘北王,竟然只值五吊钱,真是笑话。”
“你不值五吊钱,”百里婠淡淡地吐出这句话,贺兰渊眼神闪了闪,百里婠淡笑着接完,“你值整个江山。”
贺兰渊听她说完,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有着百里婠读不懂的情绪。
“一个人的过去不管有多不堪多心酸,那毕竟都过去了,现在,你是楚国湘北王,楚国的第一王,甚至连楚王,都要仰仗你的辅佐,整个楚国,不会有比你更尊贵的人了。”百里婠淡淡的声音传入贺兰渊耳中,“比起现在,那些过往算不得什么。”
贺兰渊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你说得对。”
晚风徐徐,灯火在晚风中一跳,将气氛冲淡了些,贺兰渊看了一眼外头,笑道:“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这湘北的十三绝,今日恐怕是领教不完了。”
百里婠点点头:“好。”
接连几日,贺兰渊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操心,只带着百里婠四处骑马踏青,游湖赏花,略带吃吃喝喝,关于入宫觐见楚王一事全然不提。
两人坐在锦月楼二楼,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览无遗。贺兰渊笑着将筷子递给百里婠:“这里的八宝什锦是最出名的。”
百里婠看着那筷子,却未接过来:“贺兰渊,你并不想帮我,对不对?”
贺兰渊一顿,然后笑着将筷子放在百里婠的碗边:“还是瞒不过你。”
“为什么?”百里婠清冷的声线在这熙熙攘攘的地方也未被遮盖一分,反倒越发的清晰了,甚至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你若不想借兵可以直接拒绝我,何苦费尽心思这般拖时间。”
小二将一道道菜端了上来,说了声“二位慢用”便又退了下去,贺兰渊执起筷子,给百里婠的碗里夹了一筷子:“来,尝尝锦月楼的手艺。”
百里婠看了一眼那菜,没动手,只看着贺兰渊。
贺兰渊叹了一口气:“这样不好么,留在楚国,不管盛世谁胜谁败,本王都可保你平安。”
百里婠依旧看着他:“为什么?”
贺兰渊笑笑:“你们实力相差悬殊,凌司玦现在乘胜追击,镇西军捉襟见肘,战败也就是这段日子的事情罢了,你是真不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拖着你四处游玩?”
百里婠沉默不语。
贺兰渊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笑了笑:“你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既然你不愿意借兵,罢了,我早该知道借兵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百里婠站起身,“叨扰多日,我们也是时候告辞了。”
百里婠转身,手却被贺兰渊拉住:“你回去做什么,送死么?”
“不劳费心。”百里婠抽出自己的手,抬脚便要走。
贺兰渊叹了一口气:“罢了,今晚本王便带你去见楚王。”
百里婠转过头,直直地看着贺兰渊。
“不骗你,”贺兰渊笑的有些无奈,“现在可以吃饭了吧,菜都要凉了。”
百里婠这才坐回来,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夹起碗中的菜送入口中,就算是百里婠这样嘴刁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家锦月楼做出来的味道的确不错。
两人正吃着,便听到外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抬头看去,正好可以看见街道上的状况。
人群围着的中心,两个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碰巧的是,这两人百里婠都认识。
一条红鞭挥的呼呼作响,正是那日遇见的红衣小丫头,此时她正气鼓鼓地瞪着面前那人,那人对她眨了眨眼,上挑的桃花眼含了三分魅惑。
这人便是玉面银狐。
“你这混蛋居然还敢在湘北出现,看本姑娘不扒了你的皮!”那红衣丫头一鞭子狠狠地甩了过去。
玉面银狐躲开,还漫不经心地挑衅道:“大爷我出门该看看黄历的,碰见你这只母老虎,真是晦气啊。”
“你说谁是母老虎!”红衣丫头气得脸都红了,稚嫩的脸上红扑扑地看上去万分可爱。
下头两人打的难舍难分,贺兰渊的眉头却已经轻轻皱起,他看向百里婠:“你的人怎么会惹上她?”
百里婠听贺兰渊那语气,分明是认识的,似乎还是个不好惹的绝色,当下便有些好奇,问道:“那丫头是谁?”
贺兰渊抚了抚额头,有些头痛:“她是楚王的妹妹,墨秋公主,这丫头从小就不是个省事的。”
原来是楚王的妹妹,百里婠想到,难怪这丫头小小的年纪,性格这般骄纵,不对啊,百里婠开口:“既然是楚王的妹妹,理应是郡主才是,怎么会是公主呢?”
贺兰渊笑了笑:“是公主。这丫头和楚王一母同胞,先帝在世时,最是娇惯这个女儿,楚王也是最为疼爱这个妹妹,先帝死后,楚王继位,却保留了她公主的封号,但凡她开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楚王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是以养成这丫头无法无天的性格,说起来楚王最头痛的也是这个妹妹了。”
“哦?怎么说?”百里婠看了一眼下头仍旧在打的两人。
“先帝曾给这丫头定了一门亲事,是安亲王家的世子,只是那丫头似乎对那门亲事颇为不满意,见那世子一回便揍他一回,有一次将那世子的腿给打折了,后来世子哭着喊着打死也不娶这丫头,先帝只好退了那门亲事。之后楚王继位,不知道给这丫头定了多少回亲了,回回都以失败告终,不是将李丞相家的公子打折了腿,就是给王太傅家的公子吓破了胆。如今这丫头也及笄两年了,楚王越发操心她的婚事,最近好说歹说给定了郑国公家的二少爷,楚王晚上都睡不踏实,生怕郑国公家的二少爷哭着来退婚。”
说到这里,贺兰渊也觉得这丫头实在让人颇为头痛,无奈地笑笑:“你们怎么会招惹上这丫头?”
“我们没招惹她,只不过路见不平,拔了一次刀而已。”百里婠将遇见那丫头的经过给贺兰渊说了。
贺兰渊了然地笑笑:“你说的被她追地躲进酒楼的那公子,十有八.九是郑国公家的二少爷……”又提醒百里婠,“按你这么说,这丫头似乎很不待见你们,你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贺兰渊指指玉面银狐,笑道,“他是你的人,不然借兵这事,就更麻烦了。”
百里婠喝了一口酒,说道:“说来我们算是救了她,她未必会跟我们作对。”
贺兰渊点点头,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原先未必,现在必定会了。”
顺着贺兰渊的视线看去,街上的两人已经不打了,墨秋似乎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手执着鞭子固定在那里,杀气肆虐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玉面银狐,玉面银狐在她颈边嗅了一口,笑道:“想不到你这母老虎还挺香的。”
说完一口亲在她脸颊上,啵的一声脆响。四周的人群笑着大声起哄。
百里婠的脸色顿时绿了,脑子里兵权两个字咔嚓一声,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