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洛阳是被大师姐的电话叫醒的。
接电话之前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才六点多,不由磨了磨牙。
修行者讲究道法自然,所以在山上的时候,他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夏秋之交,天亮得还很早,大师姐这个时候就打来电话,实在不足为怪。当年巫洛阳在山上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作息。
然而下山多年,她早就已经彻底融入现代社会。
当代大学生,就算早上有课,能这时候起来的也是少数。他们宁可熬夜,也不愿早起。
挂断电话,巫洛阳左右看看,确定室友们都没有被吵醒,这才换上衣服,下床梳头洗漱。
十分钟后,她飞奔下楼,正琢磨着要怎么欢迎远道而来的大师姐,就看到了站在宿舍楼下的人。
一身青衣道袍的女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株挺拔的青松,让人一眼望去,会忽略她的年龄和性别,只注意到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总之,一看就知道是个得道高人。
巫洛阳脚步一顿,用幽怨的眼神控诉地看向同样站在旁边的大师姐:师父也要来,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大师姐在师父看不见的地方朝她耸了耸肩,满脸无奈。
师父不让说,她哪敢通风报信?
巫洛阳抬手整理了一下本来就很整洁的衣物,这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去,到了青衣人面前,乖乖低头,“师父。”
玄微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不错,看来你这些年还算顺利。”
“多谢师父挂念,弟子一切都好。”巫洛阳说,顿了顿,又道,“为了些许微末小事,劳动师父,弟子惶恐。”
玄微道,“未必是微末小事。”
巫洛阳微微睁大眼睛,也不顾对师父的敬畏了,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问,“怎么说?”
“走吧,先去见过你那位朋友,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玄微道。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师父一向都是如此,不是有十成把握的事,她不会说出来。不过既然她老人家亲自来了,那么这件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悬念。
她下楼的时候已经预约了车子,一行人走到校门口,车子也正好到了。
这一路十分顺利,半点意外都没有,甚至连红灯都没等过一个。巫洛阳纵然早就知道,还是暗暗称奇。
师父说她诡异的运气,应该是一种好运。但是平时,巫洛阳是很难体会到的,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但是跟在师父身边,就不会这样,一切会顺利得不可思议。
十岁之前,按照师父的说法,她的命格还没有变化、会持续影响身边之人的时候,就只有她老人家能靠近巫洛阳而无事。
路上巫洛阳不得不给云烁打了个电话——他们的车是开不进园林里的,得里面有人出来接。
所以等她们到的时候,王姐已经开着一辆景区常见的那种摆渡车等在门口了。
她一见玄微,就眼睛一亮。这位一看就是有道高人,没想到巫洛阳说的“朋友”,竟然是这样的身份。如此,王姐连看巫洛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难怪云烁说,巫洛阳无惧她的厄运。有高人护持,那当然不用怕这些。
而巫洛阳以私人关系请来的“朋友”,显然也会比官方那边找上门来的更好说话。
王姐原本还觉得云烁让自己亲自开车来接人有点太庄重了,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早知道是高人的话,她会让云烁一起来的。
她热情无比地招呼众人上车,当司机也当得很开心。
云烁虽然没去门口迎接,不过考虑的主要还是她作为公众人物的影响力,万一被人看到甚至拍到,又会节外生枝,所以她是在院子里等的。
看到玄微,她也有些吃惊,不自觉地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终于知道大师姐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了,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事先也不知情。不过云烁是否能领会,巫洛阳就不知道了。
她上前一步,为众人做了介绍。没说玄微是她的师父,只说了她们的师承和道号。
寒暄之后,众人进屋落座。
玄微的视线先是落在云烁身上,良久之后才转头去看巫洛阳,然后又再次看向云烁。
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倒是这眼神看得众人都有些惴惴,王姐连忙奉上茶水,问道,“玄微大师,我们云烁的毛病,有办法化解吗?”
玄微摇头,“命运深不可测,岂是我等能随意插手?”
王姐脸上才露出几分失落,就听玄微说,“她的问题,原本也无需化解。”
“无需化解?”王姐有些吃惊。
玄微轻叹道,“命运玄妙,贫道也只是得窥冰山一角。不过,你们的事情,我已尽知了。阴差阳错,绝处逢生,原来如此。”
巫洛阳急了,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有道高人别的都好,就是这谜语人的毛病让人着急。
玄微看了她一眼,道,“也罢,事已至此,也不必担忧泄露天机会引来变化,告诉你也无妨。此事,须得从你身上说起。”
在巫洛阳很小的时候,父母为了她的事到处求神拜佛,最后误打误撞,找到了玄微那里。玄微当时告诉他们,巫洛阳命格特殊,不仅自己多灾多难,而且还会影响身边之人,巫洛阳的父母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带巫洛阳上山。
但玄微没有说明的是,巫洛阳那个特殊的命格,其实是“命途多舛、幼年早夭”。
她活不过十岁。
这话玄微没有说出来,因为对于一对疼爱女儿的父母而言,这太残酷了。
玄微之所以把人带上山,一方面是觉得少了朝夕相处,将来巫洛阳……她的父母也不至于伤心欲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在巫洛阳的命格之中,隐约看到了一线生机。
但是这一线生机太过模糊,当时的玄微什么都看不真切,自然也就不会说出口。
奇怪的是,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到了巫洛阳十岁这一年,她的命格竟然真的发生了变化。早夭之相没有了,变成了“阴差阳错,绝处逢生”。
那之后,她所遇到的危险就都能避过去了,而且绝对不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但如此同时,她自己又有困顿之相。
玄微再三琢磨之后,便送巫洛阳下山与父母团聚,告诉他们,只要巫洛阳手里的钱永远不超过一百块,便可平安无事。
巫家人都觉得玄微道法高深,神秘莫测,但其实玄微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层表象,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从何而起。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云烁。
“难道我的命格变化,还跟云烁有关系?”巫洛阳十分吃惊。
“是。”玄微看一指云烁,“她身上有个漏斗。”
“漏斗?”
“人的气运,与己身密不可分。”玄微说,“但她身上有一个漏斗,时时刻刻都在吸收她的气运。这是一种转运的禁术,可以将两个人的气运联系在一起,由气运多的一方源源不断地向少的一方转移。”
虽然玄微没说,但巫洛阳已经听明白了,她心底一片冰凉,声音发颤地问,“所以……云烁身上的气运,被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她之所以能够逃过十岁早夭的命运,是因为夺取了云烁的气运?
而云烁……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倒霉,是因为气运被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玄微点头,“是。”
“我……”巫洛阳看看云烁,又看看王姐,脸色有些苍白地解释,“我不知道什么转运之术,我父母也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王姐面现迟疑。
这可是巫洛阳自己带来的高人说出来的结论,那肯定不会有错。巫洛阳或许真的不知道转运之说,但她的父母是否知道,这就难说了。
反而是云烁看着巫洛阳道,“我相信你。”
巫洛阳自己都是一愣,“你相信我?”
“不要忘了,现在还有一拨人藏身幕后。”云烁说,“这件事情里,恐怕还有第三方。”
巫洛阳看向玄微,已经忘记要掩饰身份的事了,“师父?”
玄微颔首,“十岁之前,你一直住在山上,你父母纵然请人作法,也不可能隔空成事。何况这转运之法是一整套,既然这里有个漏斗,那受术之人,身上就该有一个容器,否则无法接纳那些本不属于他自身的气运。”
“我没有?”
“你没有。”
巫洛阳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一个普普通通大学生,突然变成反派了。”
“玄微大师是如何判断出,巫洛阳身上的气运来自于我?”这时,云烁突然问。
玄微之前先说了巫洛阳的命格变化,又说云烁的气运被转走,巫洛阳才自然地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但是,既然她身上没有容器,玄微又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而面对这个问题,玄微也是一脸坦然,“你二人已有肌肤之亲,自然气运勾连,很容易看出。”
巫洛阳顿时脸颊爆红。
她没想到师父居然能看出这个,不但看出来了,而且还说出来了!
不过在座都是知情者,只有大师姐一个人吃惊不已,“什么,小师妹你和她——”
话说到一半,大师姐看看云烁,实在说不出“鲜花插在牛粪上”“好白菜被猪拱了”之类的形容词,只得作罢。
作为一名5g冲浪选手,她清楚云烁有多红,上亿的粉丝为她痴狂,最后却是巫洛阳拔了头筹,这要说是云烁占了她的便宜,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既然是巫洛阳占便宜,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云烁也有些尴尬,她咳嗽了一声,努力将话题拉回来,“也就是说,有人对我使用了这转运之法,想要夺取我的气运。但是不知为何,这气运没有转到原本定好的人身上,反而是意外落到了巫洛阳身上?”
“是。”玄微点头肯定。
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云烁微微吸了一口气,“我原本不明白,徐总为什么要对我出手,还不惜用玄术手段来做那样下作的事。如果是为了气运,就说得通了。”
毕竟玄微师父刚刚也说了嘛,肌肤之亲、气运勾连……对方对她用了转运禁术,自己却没得到气运,自然会打其他的主意。
也许以前,她遇上的倒霉事之中,就有不少是对方的手笔,只是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影响,而她也没想到还有人躲在幕后对自己出手,因此没有发现端倪。
“还是说不通。”巫洛阳说,“对方的手段为何突然如此激进?”
看看对方以前的布局,云烁倒霉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遇上玄微,根本不知道被转运了,还以为自己天生就这么倒霉。
而这一次的行动,无论是对云烁用那样的术想要霸王硬上弓,还是之后试探巫洛阳时制造的车祸,都显得太粗糙、太嚣张了,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巫洛阳想到这里,突然一怔,连忙问,“会不会不是一个人?”
“多半不是一个人。”大师姐说,“至少有一个施术者,一个受术者。”
“不能自己对自己施展转运术吗?”王姐连忙问。
大师姐看了师父一眼,解释道,“我们修行中人,和你们不一样,讲究很多的。对自己用这样的禁术,所受到的反噬必然是难以承受的,划不来。”
一个深谙命运莫测之威,甚至懂得转运禁术的人,不可能犯这种错。
云烁问巫洛阳,“你的意思是,对方内部也发生了分歧?”
“转运术迟迟不生效,内部没有怀疑和矛盾也不可能吧?”巫洛阳说。
大师姐点头,“原本布局之人老谋深算、不露痕迹,现在这个却莽撞又肆无忌惮,根本不懂得掩饰。还得谢谢这个人,若不是他,还真抓不到他们的小辫子。”
事情的全貌或许还有一些没有明晰之处,但大致应该就是如此了。
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顺藤摸瓜,抓出藏在幕后的人,彻底了结这件事。
虽然带了师父出来,但主要是玄微担心巫洛阳的状况,实际上跟各方对接的人还是大师姐,所以她当机立断道,“徐家肯定脱不了干系,就先顺着他家往下查吧,我现在就去找人。”
“师姐留步。”云烁连忙起身道,“诸位来得很早,恐怕都还没有吃早饭吧?不如在这里吃了再走。”
大师姐一听这话,脚步顿时踟蹰了起来。
她们不仅没有吃早饭,还是连夜开车过来的。也就是修行中人精力充沛,要不早就困死了。云烁不提还好,一说,大师姐顿觉饥肠辘辘。不过她做不了主,只能眼巴巴地看向师父。
玄微看了巫洛阳一眼,道,“那就叨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人多热闹。”王姐笑眯眯地接了话,又忙不迭地出门去安排早饭了。
云烁这才对玄微道,“玄微师父,我还有一事请教。”
“请讲。”
“我没有任何被施术的记忆,前几天的也没有。是因为中了术之后,就会自然忘记吗?”云烁问。
玄微摇头,“即便是禁术,也没有这样的效果。对方应该是对你用了另一个术,令你忘记一切与术有关的记忆。因为是持续生效的术,所以前几日你中了新的术,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这也是对方的破绽之一。
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是很正常的。但是现在云烁已经成年了,不可能忘记那么重要的事。
云烁又问,“是否有办法解除这个术?也许,我见过施术之人。”
玄微道,“此非我所擅长,不过,我可以替你问问同道中人,或许有人能够做到。”
“多谢玄微师父。”云烁说,“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巫洛阳坐在一边,闻言悄悄伸手戳了她一下。没完没了了是吧,师父脾气再好,也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再说,师父的脾气也并不好。
但玄微却很平静,“你说。”
“……气运勾连,会对我和洛阳的命运造成新的影响吗?”
她说得很含蓄,但巫洛阳还是忍不住有些社死。这种事情,被别人知道也就罢了,还一再拿出来讨论,实在是……但是,也不能说云烁问得不对,她甚至还特意支走了王姐,只留下巫洛阳这边的人,才开口询问。
而且,巫洛阳确实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不管是她还是云烁,所谓的气运,现在都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稍有变化,就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玄微点头道,“自然是会的。不过,至少现在看来,应该是好的影响。”
云烁若有所思,“从昨天到今天,我确实没怎么倒霉。”
巫洛阳倒是经历了一场车祸,但不仅自己没事,还因此而惊动了玄微师父,让她们终于弄清了原本迷雾重重的真相。
想到这里,云烁微微一顿,脑海里又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好的影响,应该是因为我和巫洛阳的气运原本就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呢?比如那个给我施术的人,如果……他的气运会有什么变化?”
“自然是分担你的霉运。”玄微毫不犹豫地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巫洛阳有些不解,“师父你刚才也说了,他身边跟着一个对命运之道造诣颇深的高人,难道对方没有提醒他吗?”
玄微看了云烁一眼,垂眸念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云烁怔了一下,“……是为了我所拥有的财富?”
难怪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明知道可能会倒霉,但是有些人眼睛里还是只看得到钱。
王姐正好回来,听到尾巴,便插言道,“说到这个,其实我也觉得很疑惑。不是说云烁身上的气运已经被转走了吗,她也确实倒霉,可是财运怎么还是那么好?甚至比一般人要好太多太多。”
“天道恒常,有所失,自然有所得。”玄微说着,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恍然大悟,“那原本是我的财运?难怪……难怪师父你再三叮嘱,让我手里一定不能有钱。”
以前巫洛阳只知道自己肯定留不住钱,只要手里的钱超过一百块,就会以各种各样意外的方式失去,比如弄坏了什么东西需要赔偿之类的。那时她只是记着师父的叮嘱,却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有所失,自然有所得。
她失去了本应丰厚的财产,才换来了云烁的好运气,避开早夭的命运,平安长大。
“巫洛阳的财运?”王姐很吃惊,“这些钱本来应该是你的?那你得多有钱啊……可你现在不还是个大学生吗?而且云烁从八年前就开始走财运了,那时候你才多大?”
“那一年她十岁。”玄微说,“看来,你们的命格就是在那时一起发生变化的。”
王姐已经要晕了,“那年云烁刚刚出道,却一炮而红,总共赚了几千万的样子。”她看着巫洛阳,眼神呆滞,“十岁就那么有钱了吗,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十岁的巫洛阳,就算是个天才儿童,也不可能自己赚到那么多钱。
再说那年她才刚刚从山上下来。
不是自己赚的,那就只能是家里的钱了。
什么样的家庭会给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几千万啊!
“哈哈。”巫洛阳干笑两声,挠了挠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瞒着你们,其实我爸是华子临。”
“华首富?!”王姐惊呼出声。
巫洛阳连忙摆手,“现在已经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王姐:“……”
怎么说呢,原本云烁说她想跟巫洛阳试一试,王姐心里还不太赞同。觉得云烁好歹是个大明星,有钱又有颜,而巫洛阳呢,完全就是个普通人,实在不是很匹配。
没想到对方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是她失敬了。
……
吃过早餐,师父和大师姐就走了,他们要去把手续办一下,正式将这件事接过来,同时也要找官方的同事查一查徐家的底。
巫洛阳倒是留了下来。
因为云烁说,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巫洛阳的古怪气运肯定也被对方注意到了,会更加危险,不如留在这里。
玄微点了头,巫洛阳就只好答应了。
只是现在面对云烁,她心里的情绪更加复杂。
她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本质上,是因为云烁的存在,因为自己窃取了对方的气运。虽然事情不是她做的,但事实摆在这里,最后得利的人就是她。反倒是云烁自己,被霉运缠身,即便有钱,日子过得也不怎么痛快。
趁着王姐出去安排工作,巫洛阳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朝云烁鞠了个躬,“对不起。”
“干什么?”云烁失笑,“你突然行这样的大礼,我有点害怕。”
“都是因为我,你才会一直倒霉。”巫洛阳说。
“怎么会是因为你?”云烁说,“又不是你施的术。说起来,应该是我要谢谢你,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气运到了你身上,总比被别有用心的人得到要好。而且,我不是也得到了你的财运吗?你不欠我什么。”
“可是……”
“你要知道,很多人会为了几十上百万,就给别人卖命。”云烁说,“你拿气运续命,我得到你的财运,这既不是我决定的,也不是你决定的,而是命运。也就是说,命运认为这是很公平的。”
“再说。”她看着巫洛阳,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我很庆幸,得到我的气运的人是你。你活下来了,世间多了一个巫洛阳,不仅对你的亲人意义非凡,对我也一样。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吗?”
巫洛阳无法反驳,命运的奇妙确实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在遇见云烁的那一天,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在认识之先,她们的命运就已经将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不过呢,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就对我有什么滤镜。”云烁又说,“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看待吧,巫洛阳。没有滤镜,也没有光环,以你自己的理性来判断,我是不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巫洛阳听到“交往”两个字,才突然记起来,她还答应了云烁,要试一试的。
按理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过分,何况她们之间的缘分,巫洛阳自己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天作之合了。
所以……试一试就试一试吧。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巫洛阳突然注意到,云烁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虽然装束看起来很家常,但是脸上化了淡妆,身上的衣服更是精心搭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很多小心机。
巫洛阳不想自恋,但是云烁确实应该是为了她才打扮的。
这让她心底生出一点自得,脸上的表情也不受控制地舒展开来,要紧紧抿着唇,才能控制唇角不往上翘。
气氛正好,巫洛阳的手机忽然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她有一瞬间的心虚,看了云烁一眼,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云烁挑了挑眉。
她当然不认为巫洛阳会是脚踏两条船的人,但对方脸上的心虚实在是太明显了。既然不是对她的,那就是对电话那头的人。而她在面对谁的时候,才会因为跟云烁在一起而心虚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她的家长。
孩子,特别是像巫洛阳这种还没有走出学校的孩子,恋爱之后面对家长,自然就会有一种自己做了坏事的感觉。
巫洛阳的家长……
想到这个,纵然是云烁也不由得有些头疼。
恋爱还没有开始谈,她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对方家庭的巨大压力。
不过,她和巫洛阳的气运是互相影响、互相成就的,只此一点,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如果是一般的家庭,知道孩子走了这条路,自然难免担忧,但巫洛阳情况特殊,她的父母又很疼爱她,想必也不会怎么反对。至于一般人所担忧的老无所依的问题,对他们那样的家庭而言,就更不会是问题。
这也算是有失必有得吧?
正胡思乱想间,巫洛阳已经走回来了。
“我家里的电话。”她说,“有人在查我的消息。”
云烁跟她对视一眼,笃定地说,“徐家。昨天的车祸之后,他们肯定也盯上你了。”
“我跟我爸妈说了。”巫洛阳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家,自然是又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不过她最终还是说服了父母,只让他们查到表面的东西。
也即是她出身普通,从小就容易撞上各种意外事件,但是又总能化险为夷。
师父他们已经去查徐家的,但是能查到多少,还有待考证。巫洛阳对此不太乐观,既然对方背后有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在布局,那肯定会遮掩好一切的痕迹。
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
巫洛阳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计划,当然不是因为莽撞,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特殊体质,对方真的对她动了手,才会死得更快。
而且巫洛阳也不希望这件事拖的时间太长。
昨天那个货车司机,他本人或许并不清白、也不无辜,是拿了钱才做那种事,但无论如何,他答应的时候,肯定不会知道自己将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还有之前那个西装男,也是代人受过。
徐家和背后的人有权有钱有势,大可以不停地收买炮灰动手,自己隔岸观火。
唯有假装中计,深入虎穴,让他们的阴谋暴露出来,反噬才会落到他们身上。
但如果徐家知道她是华子临的女儿,就未必会动手了。
不过这种事,如果说出来,不管是另一个当事人云烁,还是本来就很担忧她的父母,都绝对不会同意,所以巫洛阳谁都没说。
反正有她和云烁在,不愁对方不动手,只要对方动了,之后的事就由不得对方了。她在内部瓦解对方的势力,师父和师姐可以在外面趁机查清事实,联合官方的力量给予精准打击。
如此里应外合,才能彻底绝了后患。
……
巫洛阳等待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云烁之前签了一个剧组,已经开始进组拍戏了。这次出事,请了几天的假,剧组那边一直在催,王姐实在推脱不过,想想剧组的安保也很严密,应该不会出事,便只能帮云烁收拾行李,把人送过去。
巫洛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连忙提出告辞。
虽然她觉得自己和云烁在一起,对方行动的几率更大,但是这样一来,被牵连进来的就不止是云烁,还有王姐等人了。
倒不如她一个人去探探路。
开口的时候,巫洛阳本来是很忐忑的,没想到云烁居然也同意了!
虽然感觉有点古怪,但这是巫洛阳想要的结果,她自然不会深究,背上包就走了。
这边云烁和王姐也拎着行李上了车。
一小时后,三人顺利地在徐家的地盘上会师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许多的话想问,但是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很显然,巫洛阳和云烁都打着一样的主意:自己引走敌人,对方自然就安全了。然而,幕后之人也不是傻子,更不想放过其中一个,所以她们分两头行动,对方也分两头抓人。
就……心情很复杂。
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来说,这个发展还是符合巫洛阳的打算的。
所以趁着抓他们的人去禀报,她悄悄凑到云烁身边,低声道,“我来之前已经通知过师父和大师姐了。”
“我也给警方留了信息。”云烁说。
王姐在一旁忧心忡忡,“你们两个怎么都不着急?”
“对方显然比我们更着急。”云烁说,“他们藏得太深了,就算查也查不到什么,反而一动起来,就难免会留下许多痕迹,方便外面的人找到证据。”
“可是我们……”
“王姐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巫洛阳安慰她,“对方只想抓我和云烁,你属于误伤,待会儿你就假装晕倒,找个角落躲起来,等救援就行了。”
王姐听到这里,哪里还猜不到,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敢用自己来做诱饵!
虽然看对方的行动,应该是早就做了决定,根本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但王姐还是很生气。
她终于意识到,以后自己要管的,不仅是云烁这个不听话的艺人,还包括很有可能会跟云烁在一起的、同样不听话的巫洛阳。
王姐头痛地扶着额到一边冷静去了。
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迅速转开视线。
不过,这种古怪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果然就有人过来带走了她们。王姐见状,立刻按照巫洛阳的吩咐,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装晕,果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而巫洛阳和云烁,则被带到了徐老面前。
徐老打量着她们,仿佛打量两块放在他的砧板上的肉,半晌才满意地点头,“去请大师过来,就说我有一件要事找他。”
巫洛阳转过头,跟云烁对视了一下,两人眼底都有一抹同样的喜色。
要说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最大的变数应该就是这个大师。因为对方会用转运禁术,对于气运、命运的研究自然也很深。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手段,会不会提前得到什么警示,直接抹除所有的痕迹逃走。
这种人,一旦被他给逃了,再想抓到就几乎是痴人说梦了。
没想到抓人居然是徐老自己的注意,那位大师似乎并不知情。
不过见到徐老,巫洛阳和云烁就知道他为什么着急了——因为他老了,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等不起了。
他的儿子徐总的莽撞行事,他当真一无所知吗?还是顺水推舟,用他去试探一下云烁,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做铺垫?
虽然巫洛阳还是不懂他的逻辑。
这个气运又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就算他谋算成功了,也没几年好活,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没等巫洛阳琢磨完,大师就已经到了。一进门,看到巫洛阳和云烁,他便面色一冷,看向徐老的眼神也很锐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休要恼怒。”徐老笑呵呵地说,“你仔细看看这二人,可看出什么来了?”
大师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二人,看着看着,面色忽然大变,“她们的气运,怎么会勾连得这么深?”
“气运勾连?”徐老一愣,“这个我倒是不知。不过我却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华子临的这个女儿,原本是早夭的命格,据说活不过十岁,但是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她身上必有古怪!”
“当然有古怪。”大师的脸色很难看,“她得到了云烁身上转出去的那部分气运,才能续命!”
“什么?”徐老失声惊叫。
他知道这两人的气运都很古怪,却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难怪这么多年,转运禁术明明成功了,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原来气运都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恼怒地问。
巫洛阳和云烁听着两人交谈,都有些心凉。果然,能在背后布局的人,肯定没那么简单。徐老早就查清了巫洛阳的身份,而大师更是一个照面,就彻底看清了她们身上的异常。
相比较于徐老的激动,大师倒是很镇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不重要了。无外乎是有人从中作梗,替她们连上了关系。但既然现在两个人都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大师也不免激动起来。
别看一个云烁气运非凡,一个巫洛阳气运特别,好像气运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似的。
可实际上,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庸庸碌碌,那点气运就算想要搜集也很难,就像一把黑芝麻滚落到了泥地里,要一粒一粒挑出来,费事不说,就算凑在一起也不顶用。
纵然是这位对气运有着很深了解的大师,一生也没见过几个气运加身的人。
更不用说是有机会在这些天之骄子身上动手脚,实现自己的某些想法了。
所以当初,得到云烁这个实验品之后,他才会不惜为徐老施展禁术。而现在,同样优秀的实验品,有两个!
更不用说,这两人的气运本身就有着十分特殊的联系,比单纯的气运浓厚更难得。
大师看向她们的视线,甚至带上了几分狂热。
巫洛阳一边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想,看他这副恨不得把两人解剖了的样子,是不用担心这位大师因为预料到某些糟糕的结果,提前逃走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大师和徐老讨价还价了。毕竟他们的目的,也并不相同。
最终,两人在巫洛阳和云烁的眼皮子底下达成了协议:大师先将巫洛阳身上原本就该是他的气运还给他,再将云烁的财运也转给他,然后这两个实验品就是他的了。
而后,徐老从自己的颈间解下一个玉坠,递给大师。
玉坠被雕成的瓶子的形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小的玉瓶一落入大师手中,便散发出五彩的莹光,熠熠生辉。
大师捧着小瓶子走到巫洛阳面前,将它贴在她的眉心。
巫洛阳和云烁本来就被捆着,这时自然也毫无反抗之力。她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眉心的凉意,仿佛自己身体里真的有某种东西,被瓶子吸了出去。
而随着被吸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整个人也越来越混沌,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云烁急着去扶,却只是让自己跟巫洛阳一起摔倒。好在巫洛阳倒在她身上,倒是没有碰伤。
大师却对此视而不见,神色严肃地捧着瓶子走了回去。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玉坠,他却像是捧着千钧重物,走得十分艰难。
徐老按捺不住,主动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接过了大师手上的玉瓶。
在大师手中十分沉重的东西,到了他手上,却似乎没有重量。他急不可耐地将之佩戴在颈间,神色难掩激动,“总算……”
一句话没说完,头顶上的吊灯突然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站在正下方的两人身上。
徐老首当其冲,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直接被砸晕过去,生死不知。大师却及时退了一步,只是肩膀受伤。
他皱着眉,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气运的力量,自然不打算耗在这里。但是,他也不舍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实验品。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古怪的气运,应该是来自巫洛阳,于是便迅速转身,准备带走云烁。
急切之间,他没有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徐老颈间的玉瓶,正在一点一点敛去光辉。
云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他伸手来抓的时候,闪身让了一下。大师心中急切,跟着她的动作向前,却不防被巫洛阳的鞋子绊了一下,身体向前栽倒。而那个方向,正好放了一张大桌子,桌角正对着他。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云烁面对巫洛阳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到这一天,这一刻。
而后对命运的力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徐老的调查显然还有漏洞。他只以为巫洛阳注定早夭,得到气运之后续了命。却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份气运压制,将巫洛阳原本的气运释放出来,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厄运之中。
但更让云烁震撼的是,面对那样的力量,她本人竟然毫发无伤。:,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