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田里的稻子陆续黄了,生产队就开始组织收稻子。
这个活看起来好玩,但是割稻子的人要一直弯着腰,打稻子的人要一直挥舞胳膊,都不轻松。从早忙到晚,回家吃完饭就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就连程怀燕这种精力充沛的人,话都变少了很多。
好在小塘村是山区,水资源不算丰富,全靠天然的山泉水灌溉,稻田的数量自然也少,几天就收完了所有的稻子。
不过这次没有休息,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雨季快要来了,所以趁着天气好,大家一鼓作气,将地里的红薯也收了回来。至此,今年的秋收就全部结束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扫尾的工作。
比如玉米地里的秸秆还要砍下来,存放好,作为牛马冬天的口粮。田里的谷草也一样,等晒干之后就要收回来。留在田地里的根也要挖出来,堆在地里晒干,等冬天的时候烧了肥地。
不过这些琐碎的活计,就可以慢慢来了。
现在重中之重的,是上交公粮。
交公粮要选最好的那部分粮食,村民们为此又忙碌了几天,才将所有的粮食都装好,用马驮着运到镇上的粮站。
程怀燕是肯定要跟队的,不仅是因为她是二组的组长,更因为她的大姑和姑爷都在粮站上班。借着这个便利,程怀燕将巫洛阳也带上了。一方面,留在村里要干的活不少,巫洛阳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另一方面,镇上开了一家供销社,也可以顺便买一些东西。
通往镇上的路虽然也是山路,但要比之前从县城回来的路要宽敞平整太多。
巫洛阳有些奇怪,程怀燕解释说,“从村子里运东西到镇上去比较频繁,这条路也短,每年冬天都会组织人手过来修整,所以会好走一些。”
去县城的路,当然不是说就没有修整了。但走三四个小时的路,修的话就要好几天时间。通常来说,每隔三四年,才会修整一次。而且主要是砍伐一下路边长出来的杂草灌木,以及砌一下垮塌的地方,至于平整甚至拓宽道路,那工程量就太大了。
好在这个时代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上县城的需求。
一般的物资购买,在镇上就可以完成——去镇上的路,成年人走个三四十分钟就到了,比去县城方便太多。
小病小痛,镇上的卫生院也能开药。如果是大病,大多数也等不到送去县城,人就已经没了。
小塘村的人,一年也就去两三次县城。那么路修不修,影响也就不大了。有时去县城的人顺便带上镰刀柴刀,把路上比较遮挡的地方砍一砍割一割,也能将就用。
“所以今年冬天也要来修路吗?”巫洛阳问。
程怀燕以为她是不想在冬天出门,就说,“放心吧,一家只出一个人。”
巫洛阳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说,“我以前还以为,种地就是农忙的时候干活,农闲的时候休息。但是现在看来,一年四季恐怕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
“差不多。”程怀燕说,“要把地侍弄得精细一些,冬天也不能闲着。翻地,烧灰,堆肥……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而且,除了地里的活,还有家里的活,村里的活,以及像是修路这种预计之外的活。
休息的时候当然不是没有,但确实比想象中更加辛苦。
而且一年忙到头,收入也是很微薄的。很多人家,年底分到的粮食,根本吃不到第二年分粮,中间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
对现在的巫洛阳而言,走上半小时的山路,已经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了。众人说说笑笑,不觉已经来到了镇上。
到了这里,众人先去粮站门口等着,让程怀燕进去找人。
巫洛阳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程家还有这个关系。难怪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在村子里能有这样的威信和地位,除了自己能干之外,也少不了亲朋们的帮衬。
而且很快,巫洛阳就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这么看重这个关系了。
他们在村子里称量好的粮食,一袋是足足的二百斤,到了这里的秤上,就只有一百七了。巫洛阳心下诧异,但是看众人面上神色如常,就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矩”。
果然无论在什么地方,总难免会有这种事。
没多久,程怀燕领着姑爷过来,跟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那人微微点头。
等所有的粮食都过了秤,那人再打开袋子查看质量的时候,给小塘村的公粮记的品质都提了至少一个档。
这个品质看起来不影响什么,因为品质再好,也还是要上交足数的粮食。可是各个村子每年的物资配发,以及村集体和村干部的各种评先评优,看的都是这个。
交完了公粮,大家看向程怀燕的眼神就更加亲热了,招呼她一起去供销社买东西。
能被分到交公粮这个任务的村民,基本上都是在村子里很有能耐的,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去,每年的收入除了留下明年的口粮,还能余下一点钱,用来改善生活。
几人牵着马来到了供销社门口。
这里卖的东西,对于村民们来说已经足够丰富了,但在巫洛阳看来,无论品种还是数量都略显寒酸。
不过即便如此,两手空空的她也什么都买不起。所以程怀燕问她要什么,她都只是摇头。程怀燕见状,也不问了,自己看好什么就买什么。她先买了盐和菜籽油,看了看,又称了一点糖,本来还想买点饼干,不过问价的时候被巫洛阳拉住了。
“怎么了?”
“买饼干不如买面粉。”巫洛阳小声说。
程怀燕点点头,但是没有在这里买面粉。等从店里出去了,她才对巫洛阳说,“我们去打米的地方问问有没有灰面。那个面粉是本地的麦子打的,不如这里卖的白,但是更便宜。”
巫洛阳当然没意见。
她们去了打米的地方,果然有卖灰面的。不过最后程怀燕还是没买,因为这里的东西可以直接用粮食来换,她打算等分了粮再来。
之后,程怀燕又将自己买的糖果分了一半出来,拎着去了大姑家。
今天借了他们的人情,当然要去看看。
大姑和姑爷都在上班,家里只有老人孩子,见到程怀燕都很亲热。因为她除了糖果之外,还带了一大袋子的东西,里面装了土豆,红薯和玉米,还有程怀燕从菜园里摘的白菜和萝卜。
这样经常走动又很大方的亲戚,谁能不喜欢呢?
老人还热情地留饭,不过程怀燕说家里还有事,只喝了一杯水就走了。
这一天晚上,巫洛阳来到小塘村之后,第一次吃到了炒菜。菜籽油算不算荤不好说,但是炒菜确实比水煮的菜有滋味得多。特别是程怀燕炒菜之前先煸了一下干辣椒和葱姜蒜,那霸道的香味一散开,隔壁几家都能闻到。
而且土豆在大铁锅里烙出一层金黄酥脆的锅巴,味道又和灶下烤出来的不一样,也是平时很难享受到的。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撑了,所以吃完饭,大家难得没有动弹,而是瘫在椅子上,一边吹着惬意的晚风,一边闲聊。
“等过几天分粮食了,就去换面粉,回来烤饼干。”程怀燕畅想道。
小喜鹊吸了一下口水,“可是,姐姐你会烤饼干吗?”
“我不会,你洛阳姐姐会。”程怀燕说。
巫洛阳一愣,“我不会啊?”
“你不会?”程怀燕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扭头看她,“你不会你今天说买饼干不如买面粉?”
巫洛阳很无辜地与她对视,“我只是觉得饼干太贵了。买面粉也不一定要烤饼干啊,也可以做一些别的,包子馒头什么的……”
程怀燕却没有放下心,追问道,“你会做包子馒头?”
巫洛阳的声音更小了,“阿拉是上海人,怎么可能会做面食?”
“你可真是——”程怀燕又好气又好笑,伸长手臂,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算了,到时候我去问问村里有哪家会做这些。实在不行就自己摸索着做,那包子馒头,一开始不也是别人摸索出来的吗?”
巫洛阳躲了两次,没躲开她的手指,还是被戳了一下,不服输地伸出手臂,想戳回来,结果两张椅子之间的距离太远,她的手臂比程怀燕的短,根本连人都没够着。
程怀燕看到她凌空挥舞了两下手臂,不由笑出了声。
巫洛阳瞪着她。
程怀燕笑了几声,连忙憋住了,整了整表情,朝巫洛阳身处胳膊,“我错了,给你戳。”
巫洛阳狠狠掐了她一把,转过头去了。
……
交完公粮,之后就是激动人心的分粮食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巫洛阳才在来到小塘村之后,第一次见到了黄桥。
而黄桥现在的状态,让她有些吃惊。
巫洛阳自己,这几个月晒黑了不少,身体也结识了许多。黄桥看起来却还是刚来时的样子,皮肤白净,穿着那件的确良的衬衫,站在一众灰头土脸的村民之间,显得鹤立鸡群。
这让巫洛阳十分疑惑,因为她自己有程怀燕照顾,适应这里的生活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黄桥是怎么做到的?
一组的族长黄家学虽然跟他认了亲戚,但是也不可能照顾到这份上吧?
而黄桥带来的东西,巫洛阳至少也能猜到七分,不可能让她在小塘村过得那么舒服。
不过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出现在了黄桥身边,跟他说话,态度很亲昵的样子,中途甚至挽了一下黄桥的胳膊。这种情态,巫洛阳太熟悉了,那些陷入恋爱中的女孩,看起来都是这样的。
黄桥跟小塘村的女孩恋爱了?
巫洛阳有些吃惊,可是内心里,好像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对于他们这种外来人员而言,想要迅速融入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只不过大部分的知青看不上乡下人而已。但是,与辛苦的下地劳作比起来,这种看不上就无关紧要了。
黄桥只是选择了一条比较轻松的路。
巫洛阳知道下地干活的辛苦,更知道从上海来到这里的落差,所以对于这种选择,她可以理解。
也许是因为她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身上的时间太长,黄桥突然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巫洛阳没有移开视线,表现得很坦然。作为小塘村唯二的知青,难得见了面,关注一下对方不是应该的吗?
倒是黄桥自己,对上巫洛阳的视线,竟然慌张了一瞬,忙不迭地转开了眼。
也许是因为曾经对巫洛阳有过好感,甚至曾经站在比较高高在上的角度对巫洛阳表示过怜惜,现在被巫洛阳看到自己的选择,黄桥心底便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羞恼。
他最初的计划,当然不是跟小塘村的女孩恋爱甚至结婚。他只打算利用自己的皮相和趣味,吸引几个女孩帮自己干活,但却不对她们表态。
谁知道这小塘村的姑娘们也不傻,黄桥只想钓着她们,可是她们没有吃到饵料,便都不愿上钩。
平时听他说说话,跟着笑一笑没什么,却绝对不会在关系没有明确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替他干活。
毕竟对这个闭塞的山村而言,一丁点小事就能掀起无数流言蜚语,何况是男婚女嫁之事?无论是女孩还是女方的家长,对此都很谨慎。
没办法,黄桥只能从自己的目标之中选了一个家境最好的,走一对一的路线。
这个被他看上的女孩,是大队长的孙女,叫黄小兰。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黄桥又不是真的想恋爱,只是想吃软饭,那当然要选身份最高的。而且黄小兰身为大队长的孙女,家境在小塘村是最好的,平时吃得好,还能稍微打扮一下,在一众女孩之间自然是最亮眼的存在。
正好他就借助在黄小兰家,所以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自从跟黄小兰在一起之后,黄桥每天分到的都是最轻省,还不用晒太阳的活计。虽然只有四五个工分,但是黄家不收他的房钱和口粮,黄小兰还每天补贴他一个鸡蛋,他不用靠工分生活,也就不在意了。
此刻,对上巫洛阳的视线,黄桥虽然心虚,但是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不对,应该说,看到巫洛阳之后,他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了。
巫洛阳不过是在村里干了两个月的活而已,白皙的皮肤就黑了好几个度,从前她身上那种柔弱惹人怜惜的气质已经彻底消失,看起来简直像是另一个人了。
黄桥是绝对不愿意落到这种地步的。
他对于回城还满怀希望,但是如果自己真的彻彻底底变成了村里人的样子,回城之后岂不是就成了笑柄?到时候,那些体面的工作,还看得上他吗?
于是,短暂的羞恼之后,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安抚,于是挺直了背,又看了回去。
但巫洛阳早就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能承担结果就好。
……
粮食是按工分分的,巫洛阳尽管已经很努力,最近已经能够每天拿八个工分,但是分到手的粮食,数量还是不多。
看着这些粮食,她不由自失一笑。
其实这样看来,她和黄桥也没什么分别,如果不是程怀燕无私的照拂,她哪怕再怎么努力,最初的这段时间,日子也一定会过得很艰难。
只不过黄桥心怀侥幸,而她一开始就看清了自己的路。
以后,我会有能力偿还回去的,巫洛阳这样想着,便也渐渐静下了心,不再纠结这种问题了。
分完粮食的第二天,程怀燕就去镇上换了面粉回来,顺便还打了一些稻子,准备留到过年的时候吃。至于剩下的稻子,她全都卖了,换成钱存了起来。
这些钱付了小喜鹊的学费,要买一些必须的日用品,也就不剩什么了。
程怀燕在村里打听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没什么做面食的经验,只好回家自己琢磨。
但是第一步,她就卡住了,“面粉里加水揉面,加冷水还是热水?”
巫洛阳跟她面面相觑,也有些拿不准,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先加冷水试试?”
程怀燕倒是一点不忐忑,半瓢冷水加进去。结果搅一搅,发现水多了,只能再加面。巫洛阳突然想到那个“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叮嘱程怀燕,“你少少的加,别一下子加太多,又要加水。”
程怀燕的动作谨慎了一些,好不容易才揉出面团的样子,但是怎么都不光滑,还粘手。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印象,她觉得揉面就是要多揉才好,于是抱着盆揉了一个小时。小喜鹊问她累不累的时候,还说,“这不就跟洗衣服一样,轻轻松松。”
揉完之后,面团似乎确实更光滑了一些。
于是就切小块上锅蒸了。
结果蒸完之后,根本就不是馒头应该有的松软,完全是一块结实的面饼。要说难吃,那倒也不至于,精粮细面怎么会难吃?但是……他不对劲啊!
“为什么会这样?”程怀燕咬着馒头,百思不得其解。
巫洛阳迟疑地说,“那个,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要加什么东西发酵,才会有馒头的那种松软。”
“加什么?”
“碳酸氢钠?又叫小苏打。”
“这是什么?”初小毕业的程怀燕一脸茫然,“供销社好像也没有卖的。”
“算了。”最后她选择放弃,“反正家里还有油,我们做烙饼好了。”
好在烙饼非常成功,被油烙过的饼十分酥脆,又油又香,小喜鹊吃得头都不抬。吃完了,还说,“这个饼好吃,姐姐,我们明年再做吧?”
巫洛阳听得又好笑又心酸,但是心里也不免升起几分疑惑。
听小喜鹊的说法,再看程怀燕生疏的样子,好像真的是第一次做这些。但是她们家的条件没有那么糟糕,程怀燕人又大方,以前难道没有买这些来改善一下生活吗?
这个问题她没有当着程怀燕的面问,好像质疑她这个家长做得不好似的。
巫洛阳私底下悄悄问了小喜鹊。
小喜鹊对她很信任,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很坦然地说,“姐姐以前从来没有弄过这些的、别说这些了,就是山上的那些山货,她也很少去捡的。”
她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下地太累了,回家就不想动弹。”
其实山里的出产虽然丰富,但是小塘村的村民们,大部分都不会去捡这些。反而是村子里的小孩,更加热衷于此。因为这些东西,在物资贫乏的时代,是孩子们唯一的零嘴了。而且不用花钱,父母就不会反对。
巫洛阳听得一怔。
从一开始,她对程怀燕的印象就是这个人很厉害,精力充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所以就总觉得她好像是不会累的。
可是人怎么可能不累呢?
能躺下休息,谁还会愿意特意进一趟山,只是为了搜集那些不能填饱肚子,顶多只能换换口味的野果山货?
还有买面粉,折腾这些新的吃食。其实一样只是填饱肚子,却要多费好多功夫,也难怪平时没有人愿意折腾。
可是……这些程怀燕都做了。
巫洛阳不敢说对方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但是,她已经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这些成果。
而我,我又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巫洛阳再看周围的东西,感受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对于程家的一切,她当然是早就已经熟悉了的,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做点儿什么,给这个家带来一些改变。就连学习缝补衣服,也只是觉得有这个技能,她对程怀燕来说才是一个“有用”的人,才能安心地住在程家。
原来我一直还是有一种做客的心理,她想。
可是,程怀燕没有将她当成客人,小喜鹊也没有。
虽然只是短短地几个月,但她已经融入了这个家,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在一起住上几十年,还是如同仇人一般。也有些人,明明才相识不久,却亲密得难分彼此。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
想法一有了转变,巫洛阳的主观能动性就被调动了起来。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生产队里没有安排什么任务,小喜鹊也放假在家,巫洛阳便跟她说,“咱们俩上山捡菌子去?”
她记得,上次程怀燕就说过,菌子炒了吃更香。不过那时候家里没有油,也只能说说。
现在买了油,那就再吃一顿。
小喜鹊立刻积极响应。
她年纪虽然小,但对小塘村的地理环境,却比巫洛阳了解得多,哪里会生菌子,哪里有别的山货,心里都有一幅地图。拎起篮子,领着巫洛阳直奔目的地。
捡蘑菇是一件很需要运气的事,但是因为在山林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即使一时看不到蘑菇,也不会觉得枯燥。
反正巫洛阳和小喜鹊都不觉得枯燥。
她们时而摘花,时而捉蝴蝶,时而顺着水流去找泉眼,饮一口天然的泉水……菌子没有捡到多少,人倒是玩得很开心。回家的路上,还看到了一片废弃的水田,在里面看到了螺蛳。
“这个也好吃的。”小喜鹊说。
巫洛阳当即决定带一些回去。两人蹲在田埂上摸了一会儿,就把边缘的捡得差不多了,巫洛阳看看捡到的数量,估计还不够炒一盘的,心有不甘,索性让小喜鹊在边上等着,自己脱了鞋,下水去捡。
这田里的螺蛳,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一直没人捡,个头都很大。巫洛阳捡得忘乎所以,走得越来越远。
忽然,她感觉小腿肚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巫洛阳连忙低头去看,便见一只蚂蟥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腿上,吸盘叮住了她。
巫洛阳只觉得头皮一麻,手里的螺蛳差点直接丢出去。
她不敢多看,连忙慌慌张张地往田埂上跑,一路上搅混了田里的水。但是后来巫洛阳自己想起来都好笑的是,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看到个头大的螺蛳,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捡。
小喜鹊还不知道她怎么了,直到巫洛阳从水里跳上来,一边蹦跶一边说,“怎么办,小喜鹊,我被蚂蟥咬了。”
“这个我知道。”小喜鹊很淡定地说,“不能直接抓它,要用瓦片之类的东西刮下来。”
她说着就转头去找薄而锋利的石块,一边安慰巫洛阳,“洛阳姐姐你别怕,我马上就来救你。”
巫洛阳都快哭了,“那你快点。”
好在没一会儿小喜鹊就找到了合适的石头,三两下就将那东西弄走了。直到这时,巫洛阳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腿一软,坐在了旁边的草丛上,“太可怕了。”
又问小喜鹊,“你怎么不怕?”
“下田的时候经常会有这种情况的。”小喜鹊说,“刮掉就好了,只是有点痛。”
巫洛阳看着自己还在往外冒血珠了小腿,欲哭无泪。
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乡村生活,现在看来,却连小喜鹊这样的孩子都比不上。
之后去田里洗脚上的泥时,巫洛阳都是小心翼翼的。不过还好,什么都没发生。她穿上鞋袜,跟着小喜鹊回了家。
程怀燕一早被大队长叫走,好不容易忙完了回家,就看到巫洛阳神色恹恹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在发呆。
“怎么了?”她轻手轻脚地绕过人,去问小喜鹊。
小喜鹊将今天的经历说了。
程怀燕哭笑不得,没想到巫洛阳是在这里被吓着了。她想了想,走到巫洛阳身边坐下,说,“明年插秧的时候,我尽量不安排你下田。”
“真的吗?”巫洛阳一下子就“活”了过来,飞快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程怀燕点头,“真的。”
“真的吓死我了。”巫洛阳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喜鹊说你往外走的时候,还伸手捡了几个螺蛳,她完全没看出来你害怕。”程怀燕说。
巫洛阳忍不住抬手捂脸,“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以后出门还是跟我一起吧。”程怀燕说,“这次是遇到蚂蟥,小喜鹊就能处理,下次万一遇到蛇呢?”
“还有蛇?”巫洛阳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心,真的遇到了,我抓回来做蛇羹给你吃。”程怀燕说。
提到肉,巫洛阳顿时就没那么害怕了,甚至还忍不住分泌了一些口水,“你吃过吗,好吃吗?”
“吃过,好吃。”程怀燕说。
巫洛阳不由得放松了一些,把头抵到程怀燕的胳膊上。不得不说,待在程怀燕身边,确实有一种语言难以表述的安全感。
不过,上山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她幼小的心灵暂时承受不起更多的打击了,迫切地需要缓一缓。
好在菌子是真的好吃,螺蛳更是来到小塘村之后吃到的第一口肉,巫洛阳吃完了晚饭,坐在院子里吹风的时候,又觉得,为了这一口吃的,稍稍付出一点代价,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接下来的几天,巫洛阳都没有出门,不过她也没闲着,因为在烤红薯的时候,她突发奇想,打算晒一些红薯干。
据说好的红薯干都是几蒸几晒,但是那样太费火了,巫洛阳便只打算蒸一次,晒出来看看如何。反正她们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能嚼得动,就算是成功了。干一些还更耐吃,也耐储存,过年了闲着没事,可以用来磨牙。
不过最后晒出来的成品,比她想的要软和一些,就是太黑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蒸出来的时候是很漂亮的红色,晒完之后就变成乌漆墨黑的了。幸亏是自己吃的,要是拿出去卖,估计没人会买账。
虽然卖相差了一点,但红薯干软糯微甜,味道是不错的,巫洛阳满意地将之收了起来。
大概是被美食治愈了心灵,等程怀燕再提出要上山时,巫洛阳便决定跟着一起去了。
这次进山,是为了砍一些木柴,存着冬天烧的。
山里的树木,也是属于集体的。冬天时,村里偶尔也会组织人手进山烧炭,各家分一点,剩下的卖出去,集体也有一些进项。
不过村民们砍一点柴回家烧火,这是不会管的。
但不能砍那种大树,尤其能出木柴的那些树种。巫洛阳上次遇到的那棵自己死掉的松木,可遇而不可求,平时他们砍的都是栎树,这种树虽然长不大,但纹理细密,非常结实耐烧。
程怀燕拿着柴刀砍树,巫洛阳就在一边帮忙将这些树的分枝修理一下,搬到一起。
回头晒干了,就可以捆扎起来,扛回家了。
其实扛回家再晒也可以,不过有水分的木头太沉了,自家用的东西,也不方便用村里的马来驮,就直接在山上晾晒。
“这样不会被别人拿走吗?”巫洛阳有些好奇。
程怀燕说,“一般是不会的。大家都知道是谁砍的,不会轻易去动。村里大家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事情很难做得没有痕迹。”
在村子里,太独是过不下去的,总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
所以没人会去做这种事,毕竟木柴又不要钱,费一点力气去砍而已。
巫洛阳点头,心想难怪这种小地方,总说民风淳朴。因为在这里,做了坏事,名声传出去,生活就会很艰难了。但是这不代表乡民们没有心机,恰恰相反,这不过是他们的生活智慧。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巫洛阳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继续去忙,耳边忽然听到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用眼角余光一瞟,就看到一条黑影迅速地从旁边游了过去。
“蛇!”巫洛阳应激地跳起来,朝程怀燕的方向跑。
程怀燕心头一跳,连忙丢下柴刀,也往这边走。只是才走到一半,巫洛阳就已经飞奔过来了。
她没有停下,而是在靠近程怀燕的时候,纵身一跳,整个人挂在了她身上。
程怀燕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人接住了,再转头去看的时候,哪里还有蛇的影子?
然而巫洛阳还在紧紧地抱着她,双腿盘在她腰间,两条胳膊缠着她的脖子,头埋在她肩上,浑身都在发抖。
程怀燕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抱着巫洛阳,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种颤抖变得不再明显,才低声说,“好了,已经没事了。”顿了顿,又说,“以后不带你上山了,别怕。”
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巫洛阳的背,安抚她的惊慌。
好半晌,巫洛阳才缓了过来。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挂在程怀燕身上。
巫洛阳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手,从程怀燕身上滑下去,眼睛根本不敢看对方,只紧紧盯着地面,恨不得那里有一条裂缝,能让自己钻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