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奋沉吟片刻后道:“这件事要说起的话, 得从逃离阿贝尔研究所开始。”
“我和于苑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被关进了一个空房间。正在想办法的时候,就听到墙壁上传来有规律的叩击声, 使用的是军部专用的米勒密码。我用米勒密码和隔壁的人取得了联系,他告诉我洗手池后面有小孔。我们通过小孔传递纸条,我才知道隔壁居然是封将军和封夫人。”
颜布布侧头看向封琛,伸手盖在他手背上,被封琛将他的手反握住。
林奋继续道:“你父母在地震的前一天, 被陈思泽关在了那里。他已经搞到了门锁密码,我们决定从房间出去后,便去抢出病毒母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你父亲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 我和于苑也闯进了研究所, 抢到了正在进行研究的病毒母本。”
“正在进行研究?”封琛问。
林奋点了下头, 问他们二人:“你们以前有打开过密码盒吗?”
“没有看过。”
“没有, 哥哥不准我乱碰那些数字。”
林奋道:“其实密码盒是一个小型恒温箱,由一小块溧石供能,将盒里温度始终维持在零度以上, 这样才能保证病毒的存活,而病毒就装在一个特使材质做成的制剂管里。他们刚把母本取出来,我和于苑就闯了进去,将制剂管抢走了。”
“接下来的经过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四人一起往外逃。费了一番功夫后,终于离开了研究所。”
林奋语气平淡, 但那句费了一番功夫,却让封琛和颜布布能想出当时的艰难和惊心动魄。
“我们当时都负了伤,行动不是很方便。你父亲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在他们快追上的时候,就让我和于苑带着母本走,他和你母亲把追上来的人引去了另一个方向。我们在那条岔路分的道,后面就再没有见过,不过听你说他们还活着,我也就放心了。”
一阵风吹来,树叶左右摇晃,凉意也爬到了身上。林奋看到颜布布瑟缩了下,便站起身道:“走吧,先回去,边走边说。”
他转身往回走,两人便起身跟上。比努努和萨萨卡还在林子里玩,见他们打算回屋,也边玩边往回走。
林奋瞧着比努努,又对颜布布道:“这个玩具真的不错。”
“都说了它不是玩具。”颜布布嘟囔道。
走出树林后,小路变宽,林奋放慢脚步,等着二人和他并肩后才开口道:“我和于苑离开研究所后,在第二天下午赶到了靖安城。照我俩的速度,再过一天就能回到中心城。”
颜布布和封琛在去往中心城的路上也曾经路过靖安城,还在一家私人小影院里坐过,知道那城离中心城已经不远了。
封琛问道:“那你们出了什么事?是安伮加的人又追上你们了吗?”
“安伮加的人一直跟在后面,没有追上我们。但陈思泽在去往中心城的路上布防,埋伏了不少人。”
颜布布神情一凛:“所以你们又被陈思泽的人抓了?”
“想什么呢?我和于苑会被陈思泽的人抓住?”林奋皱起眉头看向颜布布,“还又被抓了。我们之前也是因为着了那个蜘蛛的道,不然会失手吗?”
三人已经走出树林,在那些菜地间穿行。林奋看向左边菜地,突然停住脚:“等等。”接着便小心地从大豆苗中穿行,一直往左边走。
他到了菜地边蹲下身,半分钟后回来,手上多了几株黄色的野花。
“我早上采到了淡粉色的花,里面再点缀几朵黄色的会更好看。”林奋将花凑到鼻端前闻闻,皱起了眉头:“这种花地震前就有,于苑老说很香,其实明明就是一股子烂番薯味儿。”
颜布布道:“你让我闻闻。”
林奋便将花递到他面前。
颜布布闻了两下,刚要说挺香的,就见林奋垂眸看着他,便给出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是一股烂番薯的香味。”
“嗯。”林奋点点头,拿着花继续往前走。
穿过菜地,走在七拐八绕的长廊里,林奋看着手上的花束,低沉的讲述声继续响起。
“我们离开靖安城以后,安伮加的人一直在后面追着。到了傍晚时,我们离中心城只剩下半天路程……”
……
灰暗的天空上飘着大雪,整个世界一片白色,天地间只有两个人影踏着积雪在前行。
“还走得动吗?我背着你走。”林奋的睫毛上都挂着一层冰霜,转头问自己牵着的人。
于苑同样满头满身的霜雪,而且脸色很不好。除了气温太低,也有受伤的缘故。
“我没什么事,倒是你自己,腰上还有刀伤,得注意着点。”于苑说完这句话后,低低咳嗽了两声。
林奋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替他挡住了风雪,嘴里道:“这点刀伤算什么?以前受的伤比这要严重多了。冷不冷?冷的话我们就去前面那山后面歇会儿,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来的。”
于苑拉开自己厚厚的军大衣往里看了眼,脸上浮出了焦灼:“不能歇了,这制剂管的温度越来越低,就要跌到零度了。”
他们闯入研究室时,制剂管已经被从密码盒里取了出来,而原本保温的盒子不知道去了哪儿。
封将军还拖着人在战斗,他们没有时间去找盒子,便只拿走了制剂管。虽然一路上于苑都将制剂管贴身放着,这小管本身也隔寒隔热,但在零下低温的雪地里行走了这么久,显示屏上的温度也在慢慢降低。
“没事的,我们赶得及,只要进了城,马上就能联系到西联军。”林奋虽然这样安慰着他,但神情也越来越凝肃。
于苑舔了下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唇,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林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立即打量四周。
于苑声音有些急促:“白鹤才告诉我,前面有人埋伏。”
“有多少人?”林奋问。
“好几十个。”
因为太过焦灼,于苑的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声音都有些颤抖:“现在怎么办?后面的人也要追上来了。”
林奋看向天空,风雪中飞来一个小小的影子,那是一直在后面盯着追兵的兀鹫。
“我们只能绕行,我知道左边有条路可以避开他们。只要不正面战斗,那些追上来的人不足为惧。”于苑沙哑着嗓音道。
林奋摇头道:“不行。我知道你说的那条路,如果绕行会多花上半天时间,那这母本温度会降到零度以下,标本会保不住。”
“可我们要是不绕行的话就要和他们对上,打斗一场会花上半天时间,制剂管说不定也会被夺走,快想想有什么办法……”于苑焦急地道。
两人在风雪中静静对视着,兀鹫在头顶盘旋两圈后,又飞前去寻找白鹤。
林奋转头看向前方,视野里只有一片白茫茫。他又看回于苑,伸手将他睫毛上的霜雪拂走,柔声道:“有办法,我们就直走,等会儿我负责拖着他们,你什么都别管,只管往前跑。”
“你拖着他们?你怎么拖着他们?”于苑立即追问,“他们那么多人,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拖着他们?”
“我肯定有办法的——”
“想都不要想!”于苑厉声打断他:“你是想说豁出这条命对吧?林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拿自己的命去拼,我现在就把母本取出来扔到雪地里去。”
“你在胡说什么?”林奋知道他只是吓唬自己,却也沉下了脸:“我们都是军人,你应该知道在入军宣誓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就属于埃哈特合众国,我应当负起这个责任!”
“可你也是我的哨兵,你的生命也属于我!也应当对我负起责任!”于苑嘶声喊道,眼眶也迅速变红,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那些温热的水滴尚未坠地,在空中便化成了晶莹的冰珠。
林奋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这样的于苑,终究一句话也没有出口。他伸手接过了一颗冰珠,垂眸看着毛皮手套中滚动着的透明结晶体,眼神逐渐软了下来。
他怜惜地抚过于苑颊边的一道血痕,又将他揽进怀里,在那双通红的眼睛上亲了亲。
“别去,别丢下我……”于苑在他怀里呜咽着,紧紧搂住他的腰。
林奋闭上眼深吸了口,接着便将腰上的手掰开,动作缓慢却坚定。
“求求你别去,别去,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于苑绝望的呜咽像一把小刀,深深捅进林奋身体里,刺入心脏,搅碎血肉。
“……对不起。”他再次狠狠搂了下怀里的人,便松开手,毅然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风雪肆虐,他合拢了大衣衣领,头也不回地高声道:“我会将所有人都拖去右边,你带着制剂管找机会从左边冲出去。”
于苑一动不动地站在雪里,飘飞的漆黑额发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他看着林奋的背影,看他每走一步,双脚都深陷入积雪中,但却坚定不移地继续往前。
林奋能感受到身后注视着他的那道目光,也能想象到于苑此时的模样。
他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回去,将于苑紧紧搂在怀中,告诉他别伤心,自己哪儿也不会去。但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无声地痛哭着,任由眼泪爬满脸庞,又在脸上迅速结成了冰痕。
“林奋!!!”
林奋听到了于苑的一声嘶声大喊。
这声音撕心裂肺,带着不舍和决绝,让林奋终于停下前进的脚步,慢慢转身。
他的目光穿过茫茫风雪,看进了一双充满悲伤和爱意的眼里。
……
“林奋……他叫了我一声。”林奋静静地站在长廊里,眼睛眺望着远方,嘴里轻声说道。
“我只要安静下来,不管是在种菜,还是在修剪枝叶,还是在做其他。只要一静下来,我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在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林奋,林奋,林奋……”
颜布布被封琛牵着站在他身后,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屏息凝神,等着林奋讲后面的经过,但他却停下了声音,只怔怔看着前方,像是沉浸入自己的回忆中。
一阵夜风吹过,他花白的头发在微微飘拂。
三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已经走到前方的比努努和萨萨卡又转头等着他们。
良久后,林奋将手上的花束凑到鼻端下,又转过头对着二人微笑道:“我没有撒谎,于苑的确是生了病,所以不能来见你们。走吧,我现在带你们去看他。”
颜布布原本猜测于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现在听到林奋这样说,紧绷的心弦猛然放松,惊喜地转头去看封琛。
但封琛却没有因为林奋的这句话而高兴,他神情依然凝肃,让颜布布刚刚雀跃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胡思乱想着,有两次差点被石头绊倒,让封琛给拉着。
“小心点走,看着路。”林奋转头叮嘱。
“哦,好的。”
回到那座堡垒似的楼房,林奋却让两人等在大厅:“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于苑最喜欢的花儿拿来,和这束一起给他送去。”
于上校还能欣赏花儿,颜布布这下镇定了不少,暗暗舒了口气。他看向封琛,看见他的表情也轻松了一些,显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林奋很快便拿着两束不同颜色的野花出来,递给颜布布:“给我拿着。”
待颜布布抱好两束花,他一边往左走,一边从两束花里分别挑选花枝,再拼成颜色最相配的一束。
他低头看见比努努正盯着他手里的花,便取下来一朵别在它耳后,打量着道:“很衬你肤色,漂亮小姑娘。”
比努努抬起爪子轻轻摸了下花,又走到萨萨卡面前示意它看。
左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都是紧闭的房屋,想来便是以前的实验室。走过这条甬道后,林奋的花束也拼好了,他满意地端详一番后,又踏上了二楼楼梯。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作响,颜布布看向两边房屋,发现这些屋子都挺大,里面还摆放着一些健身器材和娱乐用品,应该是以前那些研究员用来休息锻炼的地方。
颜布布越往前走越是迷惑。
如果这是一排病房也好,可分明不是,那么于苑生病后,为什么会单独住在这一层楼?
不过他心中的疑惑没有存在太久,林奋走到通道尽头,停在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这扇房门看似和这层楼的其他房门一样,是深灰色的钢材结构。但门一侧却安着密码锁,数字按键在不是很明亮的楼道灯光下发出盈盈绿光。
颜布布看着林奋按动那些数字,房门上方的一块便往左边滑动,露出一个四方的窗口,轻缓的音乐声也飘了出来。
林奋站在窗口往里看,目光立即变得柔和起来,嘴边也浮起一个微笑:“他正在休息。”
说完便往旁边移动两步,将窗口让了出来。
颜布布看到这个窗口,突然就想起了地下安置点被水淹时,他曾经去医疗点寻找封琛的事。那一排房屋也是这样,钢材结构的大门上方开着一个小小的窗口……
颜布布顿时觉得这里的空气不太好,让他胸口闷得发慌。封琛应该也想到了什么,和他一样站在原地没动。两人相握的手心都感觉到了一层湿冷的汗,也不知道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封琛终于提步,迟缓地往前挪动,颜布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
这个窗口和封琛的视线差不多平行,但颜布布要踮起脚才能看到里面。
他看见屋子内空间挺大,但只有一架软垫床和一张桌子。床架和桌子都缠着厚厚的绒布,裹得严严实实,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质地。天花板一角有播放器,里面传出轻柔的小提琴声。
屋子四周的墙壁上都有厚厚的软垫,分为上下两层。下半部是棕色的皮垫,看得出这以前是训练体能的地方,所以墙壁下方都安着保护垫。但上半部皮垫的颜色各不相同,像是用一些沙发垫自己组装起来的,为的是将整间屋子都铺满。
正中床上坐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棉布衣服,虽然他背朝着门口,虽然多年未见,但颜布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是于苑。
他想张口喊于上校,但嗓子上下壁像是黏在一起似的,怎么都发不出声。
像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于苑缓缓转过头看了过来。
尽管已经猜着了七七八八,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颜布布在看清他脸的瞬间,还是心头剧震,往后倒退了两步。同时紧紧咬住唇,将那声惊呼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分明就是一张丧尸的脸。
乌青色的皮肤,黑得没有一丝光线的眼,深色的毛细血管凸起在皮肤表面。
于苑坐在软垫床上没动,颜布布和封琛就从窗口看着他,整栋楼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片刻后,封琛才像是终于能呼吸般,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接着将木雕似的颜布布拉到旁边,哑着嗓子问林奋:“他……”
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那些询问的话就再也问不下去了。
林奋走到窗口旁,注视着屋内的于苑,目光里满满都是柔情。
“眼看制剂管温度就要降到零度以下,我们却被堵在了距离中心城不远的地方,没有办法前进。”
“他喊住了我,把我喊住了……我回头的瞬间,便看见他将那制剂管抵在颈子上,将病毒都注入了自己体内。”
封琛右肩撞在门上,发出砰一声闷响。颜布布猛地将手塞到自己嘴里咬住,一声哭泣却没有堵住,眼泪也汹涌而出。
林奋眼底闪烁着水光,看着于苑轻轻吐出一句话:“就算变成丧尸,体温也能维持在零度,他便让自己的身体成为了保存病毒母本的恒温器。”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