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带着封琛离开时,颜布布没有再阻拦,只不过冲回房间抓起布袋也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升降机处,林少将不准他继续跟时,他才问“我可以将生日礼物送给哥哥吗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给他买的礼物还没送给他的。”
林少将没有做声,于上校说“那你送给他吧。”
颜布布便从布袋里掏出那把匕首,走到封琛身旁。
“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卖给我的叔叔说,他用这小刀杀过龙,打败过天神,还帮比努努打过黑暗巫。”
所有人都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匕首,又快速移开视线。
“这个礼物很好,你一定会喜欢。”颜布布将匕首放进封琛裤兜,“你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封琛被一名士兵背在背上,头手都软软地垂着,像是听见了颜布布的话,干裂起壳的嘴唇翕动了下,睫毛也轻微地颤了颤。
“于上校,病人能将武器带进医疗点吗”一名士兵悄声询问于上校,“规定是什么都不允许带进去,这还是把刀子”
于上校瞟了一眼在等升降机的林少将,也压低声音道“带着吧,小孩儿的心意,何况病人烧成这样,带个匕首也不会造成安全隐患,平常切个水果什么的也方便。”
士兵“好。”
士兵退后一步,旁边的士兵压低声音问他“病房里还有水果吗整个安置点我都没看见过有水果。”
“别问,于上校说能切水果那就是有。”
林少将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等着升降机,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等升降机离开后,颜布布垂着头,慢慢往回走,吴优摸了下他脑袋“走吧,吴叔带你去吃饭。”
颜布布心事重重地坐在饭堂桌前,用勺子压着饭盒里的土豆,将那三个土豆全压得稀烂,还没往嘴里送。
吴优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罐头瓶,拧开盖子,夹起两块大头咸菜放进他饭盒“快吃,土豆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少将说我哥哥一两天就会回来。”颜布布像是在给吴优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边说边点头。
吴优附和“那肯定的,秦深只是生病发烧,那小子面相生得就好,绝对不会有事。你就安心等他两天,睡醒一睁眼,哎,他就回来了,好好站在你面前。”
“不是两天,是一两天。”颜布布纠正,重音落在一字上面。
“对,一两天。”
颜布布也开心起来,舀了一勺土豆泥,就着咸菜喂进嘴,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吴优笑眯眯地看着他,又夹了两块咸菜在他碗里“这是我以前自己做的咸菜,我儿子从小胃口就不好,但这咸菜拌蛋炒饭,他可以吃上两碗。”
颜布布嘎吱嘎吱嚼着咸菜“那您儿子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吴优脸上的笑容消失,看着颜布布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恍惚“他已经没了。”
“啊”颜布布停下了咀嚼,“没了”
是他理解的那个没了吗去了天上那个没了
“地震时他在幼儿园,等我赶去时,整座幼儿园都成了一堆废墟。”吴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水光。
片刻的沉默后,颜布布轻声说“他现在正在天上,那里有很多玩具和好吃的,还有最新的动画片可以看。我妈妈爸爸也在那儿,会带着他一起玩的。”
吴优将眼里的那点水光眨掉“是啊,他正在天上,比咱们过得要好,不用顿顿吃土豆。”
“嗯,天上可好玩儿了,比咱们过得要好。”颜布布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吴优看着他的神情更加柔和“快吃,土豆都已经凉了。”
颜布布边吃边问“吴叔,外面好大的雨啊,会把大门冲垮,把蜂巢给淹了吗”
吴优“不会,入口处的门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炸药都炸不开,别说一点洪水了。”
“万一呢万一从其他地方进来了呢”
“没有万一,我们地下城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洪水也肯定进不来。”
颜布布目光落到墙上的空气置换器上,伸出手指着那儿问“可那不就是通到外面的吗苍蝇可以飞进来吧。”
水房里有几个巨大的空气置换器,时刻不停地嗡嗡运行着。他最开始看见时有些害怕,总觉得那些旋转的扇叶后面,在那片幽深的黑暗里,藏着一些未知的怪物。
直到封琛告诉他那片黑暗里只有输送空气的管道,一直通往地面,里面也不会藏着怪物,他才渐渐没有觉得害怕。
吴优说“那个你也放心,虽然管道是通往地面,但露在地表的部分事非常安全的。平常西联军每天都要检查,就算现在出不去,那机房在洪水里再泡上二十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颜布布似懂非懂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吃完早饭,吴优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一块儿,颜布布拒绝了,说要去医疗点等哥哥。
吴优拿他没办法,只得道“去吧,那就呆在医疗点,别到处乱跑。”
医疗点和军部楼房遥遥相对,也有不少士兵驻守在外面。唯一不同的就是医疗点不光有士兵,还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进进出出。
颜布布抱着比努努,假装不在意地闲逛到底层大厅门口,再试探着一步步往里蹭,偷偷去瞟旁边值岗的士兵。
士兵看他一眼后便转开了视线,颜布布这才放心地进了大厅。
他有些局促地坐在大厅长椅上,两只脚并拢垂在空中,膝盖上搁着比努努。大厅里不时有医生和士兵来来去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这样坐在那儿,一坐就是一上午。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他便去蜂巢饭堂吃饭,吃完后再回来。
他一直安静地坐在大厅长椅上,只是每当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都会看过去,直到没有看见自己等待的人,这才移开视线,抱着比努努继续等待。
一个小孩儿在大厅坐了一整天,不吵不闹也不乱逛,到底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有护士忍不住询问时,他便细声细气地回道“我哥哥生病了,一两天就会好,我在这儿等着接他。”
夜晚来临,虽然蜂巢的白天和晚上并没有日月交替,但工作人员还是明显减少。大厅里归于安静,白得晃眼的灯光照亮了那条长椅,也让那个小小的身影显得愈加孤单。
门口的士兵换了一轮岗,下岗的士兵走过来催他“小孩儿,你在这儿也坐了一天了,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十一点,十一点后不能再呆在外面,回去吧。”
“哦。”
颜布布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只能出了医疗点,慢吞吞地穿过广场,回到了蜂巢。
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端着盆去洗澡,因为不够高,盆子不能放在木柜里,便只能放在隔间外。等他洗完澡穿衣服时,发现盆里的干净衣服已经被帘子下洒出去的水花给溅湿了。
好在也不算太湿,穿一会儿便会干。他默默地穿好衣服,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盆,端到洗衣台上去洗。
水房和医疗站大厅一样,也是空无一人。他给盆里加水,加洗衣粉,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下“启动。”然后挽起袖子,将右臂伸进盆,往左搅拌几圈,再往右搅拌几圈,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嗡了一会儿后,他又拍了下脑门“暂停。”
水房内安静下来,颜布布垂着头呆呆站着,片刻后吸了下鼻子,将眼睛在肩头上蹭了蹭,再重新拍脑门“启动。”
然后再次搅拌盆里的衣服。
将洗好的衣服搭在空气置换器外的铁丝上,颜布布端着盆回了房,刚刚在床上躺下,便听到外面传来宵禁铃声,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没有关灯,一个人会害怕,便扯过封琛平常盖的那条绒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被这熟悉的味道包围着,他心里没有那么不安,终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地面,大雨还没有停,整个海云城已经成了一片汪洋,偶有没有垮塌的建筑露出个房顶,像是座小小的孤岛。只有高耸入云的海云塔,依旧伫立在水面之上。
几道光束刺破浓稠的雨夜,响亮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几艘快艇在水面上疾驰,停在了海云塔旁边。
其中一艘快艇上,一人手拿地形探测仪,看着显示屏上显出的水下建筑轮廓,对站在船头的人说“础执事,机房就在这里。”
船头的人抬起机械臂,将嘴边的雪茄扔在水里,拉严身上的潜水服,背上氧气瓶,用大拇指做了个向下的动作,就一个后仰倒入水里。
紧跟在他身侧的阿戴和其他几艘船上的打手,也纷纷做好准备,陆续跃入水中。
水下是一栋圆弧顶的建筑,像是一个大型蒙古包,通身找不到一扇门,也找不到半个窗户。建筑表面看上去很普通,但若是凑近了瞧,会发现其材质很特别,像是某种金属,却又不符合已知金属里的任何一种。
身着潜水服的础石围着建筑游了一圈,最后停在某个位置,拍了拍面前的那块金属壁,示意身后的人过来。
那人怀里还抱着一台圆盘状的仪器,他将仪器贴在金属壁上,仪器便开始闪烁起红光。
片刻后,红光消失,不知哪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咔哒。面前的金属壁缓缓开启,露出了一方空间,而水流也瞬间往里灌入。
础石兴奋地双手一击,率先游了进去,其他人也紧跟上,二十来人很快就全部游了进去,再关上了金属壁上的门。
建筑里只有一条通道,灯光大亮,明明灌入的水已经将通道淹没了尺余高,但水面却在迅速降低。
那是建筑里的排水系统开始工作,将积水给抽掉了。
“这他妈的,明明经过了一场地震,墙壁上居然连丝裂缝都找不着。要不是础执事你去搞来这个开门的玩意儿,就算用上十吨炸药,也把这机房墙壁炸不穿啊。”一名手下用手指敲着旁边的墙壁,嘴里啧啧叹道。
础石顺着通道大步往前走,嘴里回道“这是东联军研究出来的一种新型军用合成金属,造价昂贵。当初他们出技术,西联军出钱,打造了这样一座机房,专门用来给地下安置点置换空气。我在东联军军队里呆过几年,知道他们会使用哪种安全门锁,这不,果然让老子猜中了。”
“础执事真是料事如神啊。”手下恭维道。
础石冷笑一声“倒也算不上,主要是他们建造时只注重防地震防水什么的,没想过竟然还要防人。”
“哈哈哈哈哈。”手下们都笑了起来。
通道尽头又是一扇紧闭的门,这次倒是花了些功夫才将那门打开,众人一起走了进去。
这就是机房内部,几座大型机器正在运作,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墙边有几根很粗的管道,一头深入地下,一头连在了机器上。机器的另一端也有管道,同样也埋入了地下面。
础石指着两边管道“左边这些管道从地下通往海云塔顶端,右边的管道通往地下安置点,两端空气再经过这些机器进行置换。”
打手们听得似懂非懂,却也频频点头“原来是这样。”
础石用食指对着前方勾了勾,一名手下上前,将几个吸附型炸弹贴在一条通往地下安置点的管道上。
所有人退出机房,站在通道里,手下按动控制器,机房内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屋内烟尘慢慢散尽,那条管道已经被强力炸药给炸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断口。
手下们汇聚到断口旁,探着头往下往,其中一人问道“础执事,接下来怎么办”
础石抬手看了下腕表,上面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十一点半“接下来就是等。”
“等”
“再等上十分钟。”
深夜的地下安置点寂静无声,只有探照灯照过空旷的广场。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地上,揭开地上的铁栏盖,露出下方的排水管。
那人穿着黑色夹克,从身后背包里取出一颗炸弹放进去,再将铁栏盖合上。
这一排全是排水管,他猫着腰前行,每隔段距离,就放一颗炸弹。蜂巢四周乃至广场四角都是这种排水系统,也不知道他开始已经放了多少。
将背包里的最后一颗炸弹也放进去后,他抬腕看了下手表,又躲过那些探照灯,向b蜂巢大楼跑去,然后闪身进入了大楼底层的水房。
地面机房里,础石站在那根被炸断的通气管道旁,一直抬腕看着手表。
当指针走到某一个位置时,他倏地低下头,凑近管道断口作侧耳倾听状。
嗡
当管道深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震荡声后,础石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准备行动。”
“是。”
所有人都从自己的防水背包里取出黑色夹克和长裤,穿在了潜水服外面,再罩上只露出眼睛和嘴的头套。
两名手下取出可以控制滑行速度的滑降器,拍在通气管道内壁上吸附住,扯出安全绳系在腰间,纵身从通气管断口跃了下去。
滑降器吸附在管道内壁上匀速下滑,那两名手下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管道深处。
接二连三的人都顺着管道下滑,有人推了下前面站着不动的人“何三,上啊。”
“你先去,我马上来。”
何到后面,看着一名手下在剩下的所有管道上贴好炸弹,又转身往机房外走去。
何三跟在手下身后,看见他走向了机房大门。
“你做什么”何三一声大喝,冲上去将那手下按在墙上,同时冰冷的枪管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别,别,何三,础执事,础执事你看何三。”手下侧着脸大声喊叫。
何三没有松开他,只转头对础石说“执事,我看见他偷偷摸摸过来,肯定是想开机房门”
础石转身走来,脸上却没有半分意外的神情,何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不确定。
“放开他。”础石淡淡地说。
“执事”
“放开他让他开门”础石一声大喝。
何三愣怔住,不可置信地道“执事,如果炸掉所有通气管,再开门的话,洪水会顺着管道淹进地下安置点的。”
“那又怎样”础石那双冰冷的眼中开始闪动亢奋的光芒,“你以为我这样大费周折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个兔崽子手里的密码盒”
础石拍了拍何三的脸“何三,你跟了我这么久,也进化成了哨兵,还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吗安置点里只有一群微不足道的蚂蚁,白白消耗着资源。让那些蚂蚁都消失,世界只留下我们这类人不好吗”
“执事”何三的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鼓足勇气道“可是我们的任务只是拿密码盒,不是要杀光安置点的人”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何三半张脸瞬间红肿,一缕血丝从唇角溢了出来。
“这是神谕,是赫拉斯神做出的选择,神让我们进化为高等人种,其他人也就没有再存在的理由。”
础石的声音含着阴森寒气,他腿边空地上突然浮现出一只灰狼,狰狞地龇着长牙,用同样阴森的眼睛盯着何三。
“是,我错了,请础执事责罚。”何三不敢伸手捂脸,那名手下也被吓住了,只呆呆地站在门旁。
“责罚不用了,等会儿好好表现。”础石转头往机房内走去,头也不回地命令那名手下“你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是。”手下应声。
何三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痕,追在础石和阿戴的身后,跃入通气管断口。
那名留下的手下按动手里的控制器,在连声爆炸声响过后,他拉严潜水服,戴上氧气面罩,伸手打开了机房外大门。
开门的瞬间,洪水便涌了进来,飞快灌满整个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