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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哑郎
    宿醉过后,周妙宛辗转起身。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糊得严实的小窗外隐隐透出些白茫茫的雪光来。

    “不知是什么酒,后劲这么大。”她嘀咕道。

    这时,周弦月抱着自己洗脸用的小木盆,端着热水和布巾走了进来。

    见周妙宛倚在床头,她小大人似的凑了过去,搁下盆,有模有样地拧了热巾子递给她擦脸。

    周妙宛接过,心里熨帖极了。

    弦月这小妮子,又皮又跳脱,可也是真的亲她。

    周妙宛擦过脸,醒了醒神,伸手去摸弦月的发揪“来,阿月,我给你重新扎一个。”

    弦月捂住脑袋,叫道“娘,不要我好不容易自己扎上的”

    周妙宛失笑,拍拍她歪歪扭扭的小揪揪“好吧,一会儿上学堂,被人家笑了可不要找我哭哦。”

    弦月吐了吐舌头,说道“娘,眼下都快晌午了。而且今天下大雪,书童早来说过了,这两天都不必去啦。”

    纳罕部的学堂是这两年才兴起来的,和中原的私塾差不太多,只是教的东西不拘是四书五经,而且先生只授半天,过了晌午,小孩子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如此安排是妥当的,部族里半大孩子也是顶用的劳力了,整天都关在学堂里,怕是更无人愿意去学。

    只是周妙宛独自寡居,平日也忙,下午常常管不到弦月,也不好日日麻烦旁人家拘着她,只能由得她漫山遍野地跑。

    周妙宛是既高兴也担心。

    高兴的是弦月身子骨好,并未因为她孕中忧思惊惧和幼时的颠沛流离而受到影响。

    担心的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于是她对弦月说“等开春,娘给你请个先生到家里来,咱们到底是中原人,有些东西也该学一学。”

    弦月大惊“娘我不要我不要天天都被关起来”

    周妙宛料到了她的反应。

    这孩子比她还不受拘束,眼下一提,不过是让她心里有些底,不会直接把先生就请来。

    说起来,要请个靠谱的人来还不是件易事。

    不急于一时。

    周妙宛撑着有些疼的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问弦月“你何时回来的”

    弦月答“今天早上吃过团子,沐姨姨送我回来的。一回来,就看到娘你睡得沉沉”

    她不知哪里学来的叫法,管比她大的婶子都叫姨姨,嗲得很。

    周妙宛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这才影影绰绰地想起一些昨夜里的事情。

    她好像,做梦梦见李文演了

    醉酒果然误事,周妙宛懊恼,她的记忆在对梦中人说话后就是一片空白。

    后面怎么回的屋、上的床,全都记不清了。

    她只能当是自己酒品好,喝醉了还晓得把自己安置得板板正正。

    她把弦月丢回书房练字去了,弦月坐不住,没一会儿就推开了书房的窗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娘,你猜我今天早上看到了什么”

    周妙宛按住跳动的眉心。

    以她的身高,能把半个身子都探出来,只怕是又踩上了书桌。

    “周、弦、月,”她冷漠道“不好好坐回去,娘就让你好好看看戒尺长什么样。”

    弦月有点发怵,娘急了可是真的会揍她,她悄悄地往回缩,规规矩矩地坐回到板凳上。

    发怵归发怵,但她不怕,娘亲是她最喜欢的人了。

    弦月还是探头探脑地去找院子里周妙宛的身影,没找见,可她知道她一定在听她讲话。

    她绘声绘色地讲“娘,门口有一个大大大大雪人呐可大了,不知道是谁堆的,比我高好多好多。”

    “是吗”

    周妙宛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弦月打了个哆嗦。

    怪不得她没有看到娘在院子里,原来是已经跑到她背后了。

    周妙宛拿戒尺恐吓她“安生习你的字去。”

    弦月不敢皮了,屏住呼吸去好好握笔。

    娘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一会儿,弦月的耳朵突然听到了一阵小小的开门声。

    她歪过脑袋去看院子里,只见娘亲正钻出门缝,去院子外查看了。

    弦月嘿嘿一笑。

    果然,娘亲听见她说的,也去找大雪人了。

    周妙宛倒是没发现自己被暗中观察了,她走到小院外,却没看见弦月所说的什么大雪人,心头存了个疑影。

    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她还得烧中午的饭。

    原本家中请了一个仆妇,帮忙料理家务、做每日的饭食。

    但是最近,仆妇的儿子上大寒山打猎,遭野兽给挠了,离不得人照料,就先请辞回去了。

    眼看着离年节不远,这个时候家家都有的忙,周妙宛最近也空出了些手脚来,干脆就没再请人。

    旁的还好,只是庖厨之道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后,书房里的弦月已经嗷了好久了。

    她哀嚎“娘、饿饿,要吃饭饭”

    周妙宛摸着下巴,看着眼前奇怪的一锅大杂烩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能吃的吧。

    她在内心暗暗肯定自己,把锅端进了饭厅,叫弦月出来。

    母女俩默契地没有评价这锅东西的品相,一个劲地挑锅里最能入口的粉条子来吃。

    桌上最受欢迎的,是沐二娘上旬里送来的酱菜。

    吃过饭,周妙宛刷锅,小丫头洗碗。

    周妙宛终于开始认真思考沐二娘前些日子问她的那件事情了。

    想什么就来什么,午后,沐二娘神秘兮兮地来了。

    她说“周娘子,你不晓得,找个读过书的有多么难。”

    周妙宛以为她要放弃了,便道“无妨的,劳二娘费心了。”

    沐二娘一摆手,“确实费心了,不过我是谁啊这方圆二十里还没我不认得的人,周娘子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找到个读过书的”

    沐二娘酷爱保媒拉纤,自从部主下令允了族中男女与外族的通婚后,她更是忙得不行。

    周妙宛一愣。

    沐二娘继续道“人我亲去看过啦,长得还行,个儿也高,看起来是个正派人,好像是以前你们那边儿的读书人,不愿同什么大官同流合污,不得已逃到了我们这边”

    “二娘如此说,确实好,”周妙宛道“就是他既如此好,还是中原人,如何愿意做女子的郎君呢”

    沐二娘这才切入正题,她咳了一声,说道“问题就来了嘛,他虽然好,可就一点,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周妙宛却突然心念一动。

    中原人、读过书、是哑巴

    老天爷这不是把弦月的先生往她眼皮底下送吗

    沐二娘还以为周妙宛会嫌弃,结果突然听见她有些急切地说“人在哪儿,他现在可方便过来”

    沐二娘便笑道“好啊好啊,你愿意就再好不过了。”

    周妙宛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怕是让她误会了,忙解释道“二娘,我是正巧想给阿月找个教她写字的人,才”

    沐二娘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微笑道“他到底身体上有缺陷,你得看他表现才好决定留不留他,我都懂的。”

    直到她走了,周妙宛才明白她懂了什么,哭笑不得。

    她怎么被说得和那负心薄幸的薄情郎似的呢

    还择优选用

    弦月在旁边听到了娘和她的对话,她没说话,只眨巴眨巴眼,悄悄看着门外。

    周妙宛瞧见了她,没让她掺和进来,把她赶回书房习字去了。

    在这种事情上,沐二娘一向雷厉风行,不多时就把那个男子领了来。

    她走得快,脸颊迎风都冻得有些通红,气喘吁吁的。

    而她身后而来的那个男子步履平顺,气息平缓。

    他身量颀长,穿得朴素,带着一顶久经风霜的破旧斗笠,半遮着张脸,只隐隐露出了下颌分明的轮廓和一抿薄唇。

    见了这半张脸,周妙宛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回没喝醉啊。

    下一刻,带着斗笠的男人好似感受到了她不加遮掩的打量目光,抬手解开下巴上的系带,摘了遮面的斗笠。

    周妙宛眼不错珠地盯着他。

    明明是一副丢进人海就找不到的面孔,无甚特别。

    可她的心却微妙地跳了一下。

    她觉得这个男人很是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是在哪儿呢

    沐二娘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心下高兴,以为这桩亲快成了。

    她问男子“你叫什么名字给周娘子写写。”

    男子低头,寻了树枝来,在雪地上一笔一画地写自己的名姓。

    “长流”周妙宛忽然挑眉看他“你叫长流,那你姓什么”

    长流摇了摇头。

    沐二娘还记着周妙宛的话,预备唱红脸“对了,丑话要给你说前头,你毕竟口不能言,我们周娘子没那么容易点头,所以你”

    周妙宛覆上了沐二娘的手,打断了她确实冒犯的话。

    她说“我来问吧,二娘。”

    于是,周妙宛直视着长流平平无奇的眼睛,“我有话问你,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长流点头。

    “你是中原人”

    点头。

    “你会读书写字”

    点头。

    “你可打算留在这苦寒之地”

    踟蹰片刻,点头。

    最后,周妙宛问他。

    “你可有家室”

    这一次,他也点了头。

    沐二娘登时大惊“有家室,那你还来这里裹乱做什么诚心来惹周娘子不快是吗”

    周妙宛沉默了。

    苍茫的大寒山下,人是那么的渺小。

    她早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每日都有事要忙,闲暇时便好好陪陪女儿。

    她并没有纳郎君的心思,当然,更不想嫁人。

    但是如果要人来教弦月的话,她也免不了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碰头,他看起来同她年纪还相仿,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家室的话终归不太好。

    她的下文还没说出口,长流已经继续缓缓在雪地上写

    曾有。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就是白展堂和黄豆豆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