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李文演心里猜测过许多可能,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生母做过北襄王后。
前些年时,北襄王力排众议,立了一个中原女为王后的故事,便传扬到了胤朝。
这可算个稀奇事,要知道北襄是个排外的民族,别说异族人,就连他们自己不同部族之间也甚少通婚,成天打得头破血流。
一时间,这么个稀奇事老少皆知,连茶楼里说书的老先生都顺应风向,不讲七侠五义,改讲“胤朝女偷心北襄王”的故事了。
可自己的生母,竟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瞧见了这个便宜儿子微妙的表情,宿烟霞拿出了早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
这些过往并不是什么秘辛,知情者众,既然瞒不住,她就压根没打算隐瞒。
“早先的事情,你后来应是知道的。为了让宫里不迁怒你,我后来,没死透便被丢上了坟山,侥幸捡了条命,北襄商队奇货可居,将我掳回了北襄。”
她的表情淡淡的,话里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可如此却显得更悲凉了。
她叙述得并不详细,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闻言不难想象,一个在胤朝后宫饱受倾轧之苦的女子,命悬一线之际好不容易活下去,却又被人劫掠去了异乡,孤苦伶仃的场景。
她没有错过李文演表情上的变化。
所以,她决定再添一把火。
宿烟霞眉梢的哀伤出现得恰到好处“在外漂泊许久,此番回来,原也只是想感受一下我儿治下的京城。若反倒成了你的阻碍,我心里的坎是过不去的。”
听了这话,李文演终于开口“从前,朕只当自己亲缘淡薄,没这个福分。既有,那旁的闲事母亲就不必多虑了,朕会处理好的。”
在怡和殿的日子无异于寄人篱下,他曾千百次地见过旁人母子间如何亲呢自然的生活,曾艳羡过,后来便只剩麻木。
就像现在,看到母亲还好好活着,李文演知道自己应该要高兴的,或许还应该像一些民间轶事的主角儿一样,洒两滴欢欣泪以庆团圆。
可惜他对母亲最孺慕的年岁已然过去,如今的他,能干干巴巴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他的局促显而易见,连站在不远处的周妙宛都能瞧得出来。
两相对比,就显得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太过自然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心里想笑。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眼下的场景可不是令人捧腹么
不过当局者迷,李文演心中所想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两人一起坐上了回宫的马车,周妙宛也始终一言不发。
他的事情,与她何干
不过李文演有的是话想说“因天象相克,为替朕祈福、保国祚绵长,静仁太后自请出宫清修祈福,如今天象已解,四海康定,是时候恭请太后回宫。”
他侧过身去看周妙宛的反应,问道“皇后,你觉得如何”
她没什么表情,只道“陛下想得周全。”
明明她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李文演却觉得被梗住了。
回京以后,周妙宛整个人都变得过于沉静,她如今无欲无求到好似庵堂里的尼姑。
她也不是在抗拒他,相反的,现在她对他提出的要求可谓是千依百顺。
见她这般,李文演合该满意的,可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在山间发现了一朵漂亮的花,他心动了,将她采下,移栽到世上最尊贵的花盆里,可她却再也开不出峭壁上的盎然生意。
李文演就此收声,微沉下脸。
不过无妨,至少她此刻还在他的身边。
他极其顺手地将周妙宛揽入怀中,她也乖觉地倚在了他的胸口。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经此一役,李文演的威望更甚,如今的他权柄尽归于手,朝野上下无不因他的手腕而臣服。
随后,便是挑选吉日,迎了传说中在外祈福清修的太后、皇帝生母回宫。
朝野众人并不关心太后是真清修还是假祈福,皇帝总不会乱给自己认娘。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眼中钉,不是太后,而是皇后。
只因皇帝处理谭家的手段柔和,柔和到可以称得上是偏袒。
按谭远行的罪名,哪怕将谭家百口人问斩也亦无可指摘,可偏偏最后只有谭远行那一支丢了脑袋,其余人都保住了性命。
有人便道“虽说最后谭松大义灭亲,算得上是将功折罪,可到底是他教子无方,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听了此话,许多人深以为然,便又有人说“若非皇后是谭松的外孙女,恐陛下不会如此轻拿轻放。”
“若处置不严,引得后人纷纷效仿该如何是好”
“要我说啊,以周氏的出身,于后位已算忝居,竟还敢以一己之力蛊惑陛下,干扰朝政,长此以往,恐生异象。”
“皇后无子,还不让其他妃嫔为陛下延绵子嗣”
这样的风言风语渐多了起来,甚至还有朝臣齐名上奏,谏言废后。
看了一摞狗屁不通的折子,李文演波澜不惊地选了封文采尚可的,递给一旁的周妙宛。
他说“看看写得如何”
自打回京后,他很少再让周妙宛离开他的视线,哪怕面见朝臣时,也要她在屏风后等候。
总归都身处在这深宫牢笼之中,在哪也无所谓,周妙宛倒不觉得难以忍受。
一段时间下来,她只觉得难怪史书上的皇帝大都短命,哪怕天下安康顺遂,需要皇帝做的事情也实在是多。
她倚在罗汉椅上打哈欠时,李文演在批折子;她磨着洋工磨墨时,李文演在批折子;她端了清茶奉送时,李文演终于搁下奏折,依礼祭神去了。
回来之后继续批。
周妙宛自然地接过他递来的折子,草草翻阅“写得甚好。”
如果不是骂她的,那就更好了。
李文演十分刻意地从她手中抽走这折子“管来管去,管到朕的家事上去了。”
可他话锋突然一转,问她“皇后,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朕什么”
周妙宛垂眸。
她当然记得。
李文演要她用子嗣交换一个真相。
那时她本就是虚与委蛇,谁曾想,世代忠良的谭家,出了那么个人物,如今倒显得她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她说“臣妾不敢忘。”
李文演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他的指腹自她的鬓角划过,“朕知道,除却身体不佳这个原因,皇后当时其实在骗朕,并不想为朕孕育子嗣。”
说着,他的尾音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丝黯然。
周妙宛心想,那天她可没有答应他。
她只是勾住了他的脖子而已。
似乎接受不了她坐得离他这么远,李文演转移阵地,干脆和她一起挤在了罗汉椅上。
他凝望着她好看的眼,说“给朕一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
听了这话,周妙宛抬眼看向他的侧脸。
误以为她有喜脉,要予她一碗堕胎药的,是他;如今在她面前放低姿态,只求她为他诞育血脉的,也是他。
可是她已经累了,她连拒绝都觉得乏味。
“你既不说话,朕便当是答允,”说着,他竟突然将周妙宛抱了起来,直直走向了偏殿。
他的嗓音微微染了些喑哑之意“已经五个月了。”
该出孝了。
男女敦伦,夫妻,合情合理。
可眼下天还没暗,正是白天,偏殿里的光好极了,周妙宛觉得刺眼。
她轻轻按住他欲探向她衣襟的手,说“白日宣吟,不是君子之风。”
他却笑道“朕从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他将她抱到了榻上,自己却没急着上去,而是去了屏风后。
周妙宛瞧着,他像是将什么东西一饮而尽了。
转回身来,李文演看见了她讶异的表情,没作声,温柔地欺身而上,用自己的颧骨去蹭她柔润的脸颊。
他贪图这片刻温存,许久后才舍得稍挪开身,问她“皇后以为,方才朕喝了什么药”
周妙宛讶然“陛下久旷,总不会是补药吧”
李文演轻笑,手上动作不停,比之前的粗暴挞伐不知柔和了多少,他说“朕还是不够努力,才会让皇后有此错觉。”
只是难得温柔的男人,强硬起来亦骇人得很,燥热从周妙宛的指尖缓缓爬升,她亟待一场冷雨来中和。
偏偏这时,他停下了,凑在她耳边说“孕育子嗣,朕也当努力。是药三分毒,皇后调养身子的药已经吃得够多了,朕也该分担一些。”
听着他的甜言蜜语,周妙宛忽然从云端之上的欢愉中剥离出一点神智来。
她想到了一句话,形容他再恰当不过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连如今的床笫间,他亦隐隐以她的感受为重,不再违背她的意愿去勉强她。
恍然间,她目光迷离,撞上他灼灼的眼瞳。
里面是掺不得假的爱意。
周妙宛见了,心底却只剩一个想法。
还不够。
眼下他的这点单薄情意,不足以支撑她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男主,可以狗可以是太监,但是绝对不可以那个啥确信
进入女鹅跑路倒计时啦,上帝之手我悄悄把时间拨快了五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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