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凌然。
望山跑死马,好奇害死猫。
看到这句话,周妙宛捏着信纸的手忽然用力到指尖发白,她整个人猛得一颤,跌倒在地,从心底猝然爬升的恐惧瞬间席卷她的全身。
正是昼短夜长的时节,太阳已然西斜,阳光穿过门沿,把一道高大的身影投射在了地上。
灰暗的阴影步步逼近,直到和周妙宛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可找到想找的东西了”他问。
周妙宛没想到李文演出现得这么突然,更不敢想他是压根没走还是刚刚回来,她只能勉力撑起笑容,佯装无事“什么东西我只是呆得太闲了,想找本书看看。”
李文演双眸微眯,目光扫到了桌上洒掉的那碗甜汤,赞道“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他顿了顿,随后走得离周妙宛更近了些。
压迫性的气势让周妙宛有些战栗,猛然被抓包的恐惧却更胜一筹。他腰杆直挺着站在眼前,而她此刻瘫倒在地,实在不是一个可以体面对话的姿态。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在他的阴影里站起身。
李文演见了,颇为温和地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援手,示意她起来。
那是一双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和轩窗外的竹节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周妙宛一阵恍惚,她忽略掉这双手,自顾自撑着水曲柳的台面缓缓起身,目光游移“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她想迈步绕开李文演,却发现这个男人站在她面前岿然不动,一点要让开的意思也没有。
“宛儿把我的书房都弄乱了,”李文演的话不无责备“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虽然两人都站着,但他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周妙宛依旧能感受到那居高临下的气势,她抬眼看他,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砰的一声,李文演把门关上了。
“你是什么意思”周妙宛忽然绷得更紧了些。
相比于她肉眼可见的局促,李文演就要好整以暇得多了,甚至有心情地欣赏她变换的表情。
“没什么,不过想提醒你一句,”周妙宛退了几步,李文演此时便向她走了几步,连说的话亦是步步紧逼“好奇心害死猫。”
从看到信上他写给她看的那句话后,周妙宛其实就已经反应过来,她的小把戏早就被眼前这个男人看破了。
她偏开头不欲看他,却被他捏着下巴强扭过脸来。
李文演如鹰似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的眼睛,他不容许她走神,继续发问“宛儿,你可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周妙宛想拿开他钳制她的手,未果,愤愤然道“有啊,我看出来你的狼子野心了。”
听得“狼子野心”四个字,李文演竟笑了。
不同于往日他或温和或敷衍的笑,周妙宛毛骨悚然地感受到,或许这么久以来,只有这个笑是他发自真心的。
继而他的话印证了她的所想,他的话几乎称得上是大放厥词“是啊,那最高的位置只该是我的。”
钳住她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了,周妙宛觉得难受,双手反抓住他作乱的那只手,试图让它松开。
她忍下被胁迫的不适,问他“你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李文演没松手,眼里满是戏谑的意味“不妨问,本王何时信了你。”
字字如刀,割得周妙宛的心钝痛,她咬着后槽牙开口“这几日,你是都是故意在等我上钩,你早猜到我想干什么。”
李文演未置可否,只道“左右最近闲来无事,有人愿唱这出戏,我自然洗耳恭听。”
他的鼻息逐渐靠近,像一阵风拂过周妙宛的颈窝,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急后退。
可地方就这么大,还能退到哪去
周妙宛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情绪,质问他“从头到尾,什么山盟海誓都是你的骗局娶我只是为了谭家的势力吗”
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李文演的表情似笑非笑“不全是。”
周妙宛已经被他逼至了墙角,再也没有地方退了,她反倒更没了顾虑,心下更为沉静。
皇帝从未有意让李文演做太子,他也没有母家助力,这样的情形他想要继位,只有造反一条路。
造反
虽然她的一意孤行早让外祖父和她断绝了关系,可若李文演若真的举事,谭家肯定也会被殃及。
周妙宛心中百感交集,既胆寒又自责。
若谭家当真被牵连,那她就是罪魁祸首。
李文演始终注视着她,似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让我猜猜你此刻在想些什么”
“是在想怎么和谭家人通风报信吗还是在想,杀了我结束这一切便好了”
李文演收回了掐在她下巴的手,玩味地笑了,玉石般冰冷的指尖在他刚留下的红痕上反复摩挲。
周妙宛不愿再看他,垂眸,狠狠扭过了头。
如他所言,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怎么会这样呢她以为的真爱下竟是万丈深渊。
想及此,周妙宛捏紧了拳头,她怒斥李文演“你这个小人若还有点良心,就休了我。左右谭家早就将我扫地出门,你也不要妄想能得到谭家的兵权助益”
说完后,她并没有看到李文演如她想象中那般勃然大怒,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看戏般地作派。
他说“离京前,宛儿还是不要乱走动了。”
“你这是想软禁我。”
“宛儿,我这是在保护你,小聪明用错了地方,会有很可怕的后果的,”李文演说“难道我会把什么计划文书留在这空荡的书房里,专门等你来找吗”
周妙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是她太天真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低估了李文演。
“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文演安抚道,而搭在她肩头的手却实实在在的用了几份力,威胁之意满满。
周妙宛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瞬,她便被李文演一个手刀击在了后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周妙宛揉着酸痛的后颈,睁开了眼。
眼前所见还是那熟悉的卧房,熟悉的红木床,她心下稍安。
不知是躺了多久,口渴得很,周妙宛咳了几声,想叫人来“凝夏凝夏”
有个年纪很小的丫鬟低着头进来了,她问“见过王妃娘娘,娘娘您想要什么”
这个丫鬟她没有见过,周妙宛心下一紧,问她“你是哪的人凝夏呢”
“奴婢杉云,是王爷新指来侍候娘娘的,”杉云乖顺地回答“凝夏姑娘身体不适,正在后院休息呢。”
周妙宛抓紧了被单,十指发白“什么病我去看她。”
杉云依旧垂着脑袋“娘娘,您今日摔了一跤,应该好好养伤,不宜走动。”
周妙宛不理她,直接翻身起来,圾着鞋就往外走,而杉云并没有试图拦她。
稀稀拉拉的雨声中,周妙宛推开了门。
门边守着两个佩长剑的侍卫,她的脚还没迈出门槛,就被那亮晃晃的剑刃闪了眼。
这两个侍卫没有说什么,剑刃逼人的寒意就已经让周妙宛退开了。
杉云适时出现,扶住了她“娘娘小心。”
“去叫你的主子来,我有事找他。”周妙宛此时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见杉云没回答她,她继续问“他给你下的令,那么多不许我做的事情,可有一件是让我不许派人去找他的”
“倒也没有,可是”杉云面露难色。
“我不想为难你,你去通传便是。”
听了周妙宛这么说,杉云最后还是福了福身,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给她把门带上。
周妙宛看了想笑。
她就这么成了阶下囚
雕花的窗槛亦被人从外锁上了,她只能透过琉璃窗,看屋外朦胧的夜雨拍打在上面。
孤独的夜里,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迟钝了,周妙宛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才听得沉稳的脚步声从远及近。
吱呀
门开了。
李文演身披鸦色大氅,禀着烛台,独自走进了这个暗色瘀积的房间。
周妙宛懒得看他,只问道“凝夏在哪”
李文演默默把烛台放在了床头小几上,昏黄的光为他冷峻的侧脸增添了一抹亮色。
“活得好好的,”李文演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深夜唤我来,只想问这个”
“我想问别的,你会回答吗”
李文演倒没有再骗她“不一定。”
周妙宛轻笑一声“是吗,那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到了封地后,”李文演道“宛儿不要想着逃跑,你虽有些拳脚功夫,可门外的守卫是佩剑的。”
周妙宛沉默半晌,终于道“谭家与我早已断绝关系,你留着我也得不到助益,不如和我一拍两散,到时候另娶一个于你大业有助的女子不好吗听说娴妃原也为你打算好了亲事。”
听到“娴妃”二字,李文演面露不愉,他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为何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周妙宛反问。
李文演没再多言,只凝望着她的侧脸,说道“知道太多,有时不是什么好事。今日囚你,其实是在保护你。”
限制她的自由,还说得如此大言不惭
周妙宛已然被他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