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灵溪往下看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
不像上次他们还有机会能合力杀出重围。
穆灵溪无声一叹。
这一回，他们怕是真的要一起死了。
“你是棒槌吗”
穆灵溪实在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穆二，冒出一句不知在何地学来的方言,“这么深的悬崖你也敢往下跳。”
穆二挑了挑眉，“离开长安时我们便对穆将军发过誓，姑娘若出事，我们绝不会独活，所以我跳下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穆灵溪,“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早已给兄长去信，允你们自由吗。”
“我们自己发的誓岂是一句自由就能改变的,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想，我穆二的命就是姑娘的,姑娘生我就生,姑娘死我就死。”
穆二认真道,“就算到了地下我还是要保护姑娘。”
穆灵溪见说不动他只得作罢。
且她一向不善言辞，不会是这话唠的对手。
一线生机。
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吗。
不如我们今日约定，待战乱结束,我们就去蜀地走走如何
或者阿滢还有何处想去的，届时我与阿滢一起去
我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所以就把这个约定当做给彼此的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可好
若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们便把这个约定当做活下去的信念，所以，封世子一定要坚持到最后，风风光光凯旋回蜀地
嗯，我们拉钩
好
穆灵溪脑海里突然浮现昨夜的约定。
她苦涩一笑，他们还真的是一语成谶,眼下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我想去槐雨镇，蜀地自然也想去，还要回长安看看，慕北呢，想去哪里
我啊天下之大我当然都想走走，不过得先回蜀地，长安自然也是要去的，还有阿滢说的槐雨镇，听起来也不错
等战乱结束，阿滢带我去槐雨镇见识见识，我带阿滢去逛逛蜀地
槐雨镇，蜀地，长安，江湖
这是他们的约定，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得想办法活下去
穆灵溪深吸一口气，看向穆二，“希望我们能寻到一线生机。”
穆二眉头一扬，没头没尾来了句，“就算老天不怜惜我，也该眷顾眷顾几经波折的有情人吧”
“姑娘，拔剑。”
穆灵溪还没有消化完穆二那句话的意思，就听他突然道。
她凝眸看去，却见穆二脚下的石块已经松动。
穆灵溪紧了紧抱着封霖的手臂，毫不犹豫拔出了剑，失了重心，身子骤然往下落去。
很快，她的腰间又缠上一条长鞭，她默契的将剑插进山壁。
等都稳住了身形后，穆二浑然不在意手上被长鞭磨出来的血痕，朝穆灵溪喊道，
“姑娘，若是我们大难不死，你给我赐个字吧，穆二穆二的叫着，有些憨。”
“说起来我很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同意按年纪排序。”
穆灵溪瞥了眼他手上的血迹，眼神一暗。
“好，你若活下来，我一定给你想个很好的字。”
“好嘞。”穆二粲然一笑，“为了这个心心念念的字，我也得活下来。”
接下来便如法炮制，不断的往下。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他们都有些撑不住了。
尤其是穆灵溪。
她的体力本就已经在穿跃山林时几乎耗尽，眼下只凭着一丝信念寻求那一线生机。
穆二的手上也是鲜血淋漓，额上渗着一层层冷汗。
穆二看了眼被穆灵溪紧紧护住的封霖。
从开始到现在，姑娘自始至终都小心翼翼的护着封世子，其中有一次姑娘脚下的石块意外落下，封世子的手臂差点擦到坚石上，是姑娘快速的翻转用自己的身体为封世子挡下了。
其实他们都清楚，若是姑娘一人，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会很大。
但他们谁都不会生出那个念头。
他不会，姑娘更不会。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闯江湖最重义气，更何况，那是姑娘的救命恩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
长鞭的另一头都已经被穆二滴下去的血染红了。
穆灵溪眼前一阵恍惚，她看了眼仍旧昏迷不醒的封霖，又抬头望了眼穆二，眼里带着几分愧疚，虚弱道，“我撑不下去了。”
她的双手双腿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了。
穆二也已体力耗尽，加上失血过多，唇色泛了白，他看向被雾遮挡的崖底，苦涩一笑，“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穆灵溪沉默片刻，她已经尽全力了。
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穆灵溪抱着封霖顺着崖边纵身一跃。
她尽量让自己清醒的时间长一些，最好能坚持到落地那一瞬，她或许还能救下怀里的人。
穆二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后长鞭从他手中脱落，他提气最后一点内力跳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他们已经接近崖底了。
若是没有，应该也不远了吧，总不会像从崖顶落下来死的那么难看。
穆一眼睁睁看着穆二跳下悬崖，正在他要往下跳时被反应过来的薛池一把制住，“你们疯了”
穆一冷声道，“放开。”
“放个屁”薛池怒骂道，“你以为下饺子啊，一个跟着一个往下跳。”
穆一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好了，我刚刚看到他腰间有一根长鞭，或许还有生机。”
薛池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只能先找借口将人安抚住。
虽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送死啊。
果然，穆一闻言微微愣了愣。
薛池见这个说法管用，又继续道，“你从这儿跳下去还不如赶紧去崖底找人，万一他们都活着到了崖底，且就算不幸那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任由他们被豺狼虎豹”
“闭嘴”
穆一沉声打断他。
穆二的鬼主意一向很多，说不定他真的能救下姑娘。
他得尽快去崖底找人。
若是姑娘真的
那崖底也会是他的葬身之地。
“拉绳。”
穆一看了眼对面，朝薛池道。
薛池这才回神，忙上前与穆一拉直绳索桥，钟霆带去的皆是身手矫健的好手，掩护起来有些吃力，但逃命还是不在话下，虽有好几个被箭射中，但都及时稳住身形逃了过来。
等最后一个人通过绳索后，穆一一刀将绳索斩断，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没了绳索桥，不管北戎人气的如何怒骂不止，他们也过不来。
钟霆与薛池对视一眼，薛池道，“你带他们回营地，我跟他去找人。”
钟霆唇角动了动。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若北戎已撤兵，我会带人去搜寻。”
从这么高的悬崖落下去，别说生还，怕是连尸骨也不一定能保住。
薛池嗯了声后，便赶紧去追穆一。
这小子看着是个一根筋，要是真找到了尸骨，他丝毫不怀疑他会持刀自刎。
此时的战场上，魏钰与哈原已经战了数个来回。
苏琉璃在魏钰周围为他挡去北戎兵的围攻。
另一边，桑络几人也开始体力不支，饶是后面有了穆四的加入，在车轮战下，他们也逐渐落了下风。
苏木的武功确实很高，但再高一人也难敌千军万马。
他一身墨衣已湿透，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直到天边突然响起信号弹。
众人面上皆是一喜。
魏钰持剑挡住哈原的刀刃，朝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哈原将军来了这么多人攻城，背后应该没有设防吧。”
哈原也注意到了天边不断响起的信号弹。
那是他们营地的方向
哈原心中一沉，但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了声，“没有设防又如何，魏将军难不成还有多余的将领去攻我营地”
所有的高手和将领都在这儿，谁有本事攻他后方。
“再说就算不设防，可我北戎兵多啊，营地留着五千多人呢，泛泛之辈想要绕后怕是有去无回。”哈原不屑道。
魏钰不轻不淡哦了声，“是吗，谁说去的是泛泛之辈。”
哈原一怔，手上有用了几分力将魏钰逼退几步，但魏钰却突然撤剑朝他腹间刺来，他逼不得已只得往后一退，这时他便听魏钰道，“哈原将军觉得，封家军的主将，与穆家后人可算泛泛之辈”
哈原下意识望向连珂与桑络，见二人都已是强弩之末，遂不屑道，“不过如此。”
魏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压下眼底的暗沉，不解的看向哈原，“谁告诉哈原将军，他们就是封世子和穆姑娘”
哈原，“”
他僵硬的回头盯着魏钰。
魏钰朝他轻轻一笑。
哈原顿时便明白了什么，他咬紧牙关怒目等着魏钰。
“那是穆姑娘的侍女，与封世子的副将。”偏魏钰还继续道，“不如哈原将军猜猜，封世子与穆姑娘去了何处。”
说罢，魏钰示意哈原朝某瞧去。
此时，天还未亮透。
所以天边的火光便格外明显。
哈原眼里从错愕到震惊，而后是极致的愤怒，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魏钰”
他浑身带着杀意，扬起刀便要砍向魏钰，却见魏钰突然凌空跃起，提着内力喊道，“北戎粮仓已烧，众将士听令，将北戎蛮子赶出大霁境内”
此话一出，战场上安静了一瞬后。
原本已露败事的大霁军突然振奋了起来，挥着到砍向北戎人，“杀”
北戎人被那冲天的火光打乱了阵脚，而随着天越来越亮，天边的浓烟越来越明显。
他们终于相信，他们的粮仓真的被烧了
大霁士气磅礴，而北戎兵却已是一盘散沙。
后方粮草遭袭，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专心的打仗。
紧接着，隐有一阵马蹄嘶鸣声传来。
哈原再也按捺不住。
营地的马都是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上等战马，粮草没了，若马匹也遭了秧。
那他们就真的是受了重创
“撤兵”
哈原临走前狠狠的瞪了眼魏钰。
“今日之仇，他日必定加倍奉还”
魏钰冷笑，“随时奉陪。”
北戎兵尽数离开后，魏钰整个人才松懈下来。
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鲜血，整个人像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回城”
命令一下，大霁将士皆欢呼起来。
这一战虽然惨烈，但他们还是赢了
且北戎人的粮草被烧，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卷土重来，他们也有时间修生养息了。
魏钰等人回到营地时，去烧粮草的一百多人刚好也回来。
少了几十个人，亦不见封霖和穆灵溪。
桑络的脚下一个踉跄，穆四的脸色也在顷刻间白了下来，他上前抓住一个人，急声道，“我们姑娘呢”
王骞和连珂也乱了分寸，“世子呢，他怎么没回来”
回来的人快速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而后道，“已经有人去接应，应该不多时就会回来。”
桑络和穆四当即就要出去找人，王骞连珂也二话不说往外冲。
“拦住他们”
魏钰沉声道。
桑络本是魏钰的暗卫，他发了话，她只得顿住脚步，且她身受重伤，也闯不出去。
“你们伤势不轻，若钟霆都回不来，你们去了也于事无补。”
魏钰看向硬往外冲的其他人道。
众人闻言皆安静了下来。
而后王骞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手掌中，极力的压抑着情绪，声音带着些哽咽，“要是爷有个好歹，我们可怎么向夫人交代。”
穆四狠狠瞪向他，“他们一定会没事，再哭我一剑砍了你。”
连珂紧了紧手中的剑，冷眼看向穆四。
穆四毫不畏惧的迎向他的目光。
桑络皱了皱眉，无声往他们中间一站。
二人这才放下握住剑柄的手，挪开了视线。
这样的情况叫他们各自回营是不可能的，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乱子，魏钰干脆将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将军医叫到他的营帐先给众人处理伤口。
营帐内气氛低沉的可怕。
崔阳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见此情境便也没吭声，安静的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等到了钟霆。
但他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穆姑娘与封世子落崖了。”
桑络当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穆四的脸上一片惨白。
王骞连珂呆滞在原地，久久没回神。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崔阳脸上好不容养回来的几分颜色，顷刻间彻底淡了下去。
“穆二跳下去救人了，据薛池所说或许还有生机，穆一与薛池已经去崖底找人了。”钟霆犹豫半晌，终是不忍说出几乎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果然，众人惨淡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纷纷往外走，
“我去找人。”
魏钰这回没拦着他们，而是多派了十来个人随他们一同前往崖底。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希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