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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 帝王心术
    暗夜降临,笼罩在阴云中的新区大地上,人潮向北。

    是都奋力要逃难,还是受裹挟,还是听风声从众,大乱已至,局外人问不清楚,局内人讲不明白。

    顾星朗仍躺在槐树下听奏报。阮雪音说下一场春雨会在两日后,今夜便果然只有积云。

    曜星幛是从不会出错的。她亦不会看错。他这般想着,奏报念读声沉沉传进耳

    沈疾已深入新区西部平乱,其他区域亦有薛战调兵,局势其实可控,却因君上不封锁城门、不限制百姓行动的明令各地皆有民众连夜北上,似要翻越大风堡去往蔚西。

    马鸣响起在大门外,薛战来不及解甲,大步跨入院内请示。

    “臣之见,封锁各城郡通道,封锁全境关隘,阻止民众四散,尤其北上入蔚”

    “不好。”

    长椅上主君又以书盖着脸,讲完这两个字方鼓起腮帮子,吹一下,再一下,薛战眼见那书册被从脸上吹下来,落到龙纹锦袍丝光的褶皱里。

    年轻主君的心思,比昔时更难测了。薛战敛声

    “早先君上提醒外围防御,臣愚钝,想着该是恐流民入蔚境,然后引那头声援、兴兵南下。他们毕竟,都曾是崟国人。蔚西大风堡附近的驻军,一半曾是崟兵。”

    是啊,是啊。

    便假设两年图治都没能收服这些子民的心,或者分明收服了,此刻乱局实是做局者辛苦排演的大戏没有差别,是崟非祁这样的说辞一旦被重提,被以骤风暴雨之势再次传扬到新区每个角落,辅以丑闻流言、暗中煽动

    他顾星朗,以及他的几万大祁将士,此刻就是被打包扔进风暴中的蝶,周遭皆是崟国风旋。

    而那风眼处站的,若真不是阮仲,便只能是阮墨兮,她是他们的八公主,圣君最疼爱的女儿,就在棉州,一呼百应。

    所以竞庭歌听话去旧宫蛰伏,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进可攻退可守么

    他想起来阮雪音临走前抚着他眉心,说“我在”时,那尾笑意。

    她辨局断势的思路与他如此之像,也不知究竟谁学的谁,还是生而默契。

    小雪。

    他非常想她,并不因正临飓风,只是单纯地,想念她。她出现之后的这四年多,风雨不断,长河奔流,却远胜她没出现的他的前二十年,胜却人间无数。

    她真是凭一己之力,抵他过往岁月,万里山河。

    小雪。

    他在心里又念一遍,脑中映她走时笑颜,也笑起来,转脸向薛战,

    “堵不住的时候,就放开。等风眼现身,等那能冻住风眼的冰雪至,或者第三股更强的飓风,倏忽来袭,摧枯拉朽。”

    最后由您大网一落,收风拢雨么薛战没由来这样想,外间局势却不等人,两手一拱,领命而去。

    数百里外大风堡正迎来今春的第十八场雨。

    道路泥泞,仍难挡人群散乱又浩荡。

    “阿娘我走不动了。”有孩童停步,拉扯妇人衣襟。

    妇人便将身上行囊递些给前头男人,背起孩童。

    三口之家附近还有一群人,该自同城郡出来,结伴而行,七嘴八舌边走边说话。

    “不跑不成么刚消停两年”

    “谁知道呢。到处都乱,是去北边妥当。”

    “还北边,如今不是崟北,是蔚西了还只当是逃去别的城郡咱们这是要跨国”

    “我瞧着没必要。我根本不想走。”

    “那你掉头回去城里都那样了,没听说么变天了,要打仗真打,比两年前那会子厉害多了”

    “谁打谁”

    “总共就两国你说谁打谁”

    “蔚,打祁”

    “别瞎说没听到处喊呢么,顾祁亡我家国,欺我子民”

    “那是,是”

    “嘘”

    “咱们崟国,可还剩了两位公主,在两国做皇后。”有人讳莫如深。

    “公主要复国”

    “去你的咱们崟国快,给他把嘴缝上”

    “好你个卖国贼已经是祁人了是吧那还跟我们跑个屁滚回去喊你的君上万万岁”

    “你骂谁卖国贼摸良心说,君上待我等如何如今这日子过得,哪样不合你意纵圣君仍在,或代宗不死,未见能治天下如斯”

    “好了”另有人劝,“出都出来了还吵什么瞧这架势是要打仗,既要打,避一避总稳妥些,等打完了,再回来就好了”

    大风堡以北,还在山腰上,已能见黑甲的蔚国兵士出没。这些敢北上的普通百姓,其中不少在这头有朋友、有亲戚,这会儿夜来接应的蔚兵、亦是从前崟兵,便在此列。

    这天夜里,他们成为了第一批入蔚境避难的人。

    同时大风堡以南整条防御线上,细雨之中,频有祁天子的暗卫出没,大海捞针,只寻一人。

    “破晓前找不到,就不用找了。”

    空落落的槐院前庭,顾星朗仍躺在长椅上以书盖脸。

    周遭根本无人,但房梁边树荫间传出声响“主上要另觅他法”

    “没有他法。”

    树荫间暗卫哽住。

    顾星朗再次拿开书,望向积云间被围困的散漫月光。“人若已死,不必再找;人若活着,必定在逃。一个知道要逃命且知道为何须逃命的人,一个清楚正被哪些人、怎样庞大势力追捕或追杀的人,真的,会逃么或者说在这风声最紧之时,逃,是最上策么”

    树荫间暗卫完全没明白。

    “罢了。”

    顾星朗终于起身。躺太久,四肢发沉,他伸了个懒腰。

    “走吧。”

    黑影自槐树深处跃下,到了主君身边。“去哪里”

    “隐林寺。”

    阮雪音说除了宁安,崟东其他四城接下来几日连雨,雨势直抵大风堡以南。

    自也包括隐林寺。

    果然又准。

    顾星朗夜半出门,飞马至隐林已是大早。细雨罩空山,不见五彩经幡,连绵眼前的只是纱帐般青雾一片。

    这经幡依历法,并非四时都挂,前年主事僧人说的。而年少的阮雪音为数不多几次跟随皇家队伍来,反正不被其父或任何人理睬,总是拜佛、望天、盯着那些彩幡看。

    微雨人独立,熙攘处,山林间。

    小雪。

    自她走后他一再想起她,在这分明不该分神的飓风时分。

    “君上。”

    暗卫在侧低声。

    顾星朗回神,隔斗笠朦胧注意到蜿蜒山道间,不时便有百姓赶路,身携行装,不避风雨。

    皆往隐林吧。不为进香,为避难。

    他默看有顷,跃下奔宵朝寺门去,途径错落僧舍,很快遥见通往大殿的长阶,青阶之上,住持立当中。

    “施主若求庇护,本寺僧舍,已经满员。”

    隐林寺自鱼一大师圆寂、关门不再收徒之后,原只剩寥寥二十位僧人,两年前都见过。此刻上前说话的,正是上回合观莲时最后抬石封井的僧人之一。1

    “敢问大师,是因收容百姓而满员”

    僧人觉得这话音似曾相识,却又看不见对方的脸,难于辨认,只点头道“昨夜至今晨,应接不暇。这会儿正发放饭食,施主若不嫌弃,用些再离开罢。至于投宿,爱莫能助了。”

    斗笠还遮着脸,帽缘之下,沾了夜露晨霜的嘴角弯起一弧,“朕不投宿,也不用饭,只想问住持,讨要一人。”

    1573  幡语;574  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