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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如岁烹雪(下)
    这人究竟是你师妹么

    顾淳风义愤看阮雪音。

    竞庭歌对纪晚苓印象不错,去岁祁宫便说过,阮雪音一直记得。能让竞庭歌初见便生好印象的,世间罕有,她下意识抬眼看雪夜里的纪晚苓。

    确实面善,与竞庭歌虽没多少相貌共通处,甚至很有些迥异的意思,就是显得投缘。

    她一个旁人乍看都觉得这两人或投缘。

    怪哉。

    纪晚苓笑笑,伸手拿一壶青,站在廊前抿一小口,蹙眉,该是觉得辣。

    那笑也是完美无缺的,阮雪音甚觉得两边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样。完全可以想见对于事事求好的少时顾星朗而言,这样无缺的姑娘有着怎样旁人不能及的引力。

    “站着喝像什么话,过来坐。”竞庭歌扬下巴向栏台。

    两根廊柱隔出的一段栏台,已经坐了三个厚斗篷姑娘,还有一方大托盘。说满算是很满,要挤也还能挤得进。

    顾淳风撇嘴白眼没反应。阮雪音了然,将托盘往淳风那侧又推了推,自己挪过去些,辟出与竞庭歌之间一段空位。

    纪晚苓再微笑“多谢。”便过来坐,又仔细将裙袍理好。

    竞庭歌与淳风皆歪倚廊柱,阮雪音抱着膝,格外显得纪晚苓端坐一丝不苟。她两只手也端正,握着青壶,不知嫌辣还是怎么,坐下之后再没喝。

    “不喜欢放下便是。”竞庭歌瞧着费劲,懒声道。

    “没有。很好喝。我很喜欢。”纪晚苓转头向她,再一笑。

    竞庭歌觉得有意思“你知道我们都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么”

    这话相当绕,纪晚苓像是没听懂,也不急,笑望她等补充。

    “你方才站着时便只尝了一小口,尝完便蹙眉,然后坐下来到这会儿,再没抿过哪怕半口,连壶都不曾举起过。却说很好喝,你很喜欢你觉得有人信”

    纪晚苓依然不急,更不尴尬,微笑道

    “我说我的,你信你的。你觉得我违心,我也没办法。”

    “所以你并不介意别人知道你违心。你只负责说对的话,展演该有的样子。”竞庭歌倒吸一口气,很觉叹服,“这是纪氏家风还是你个人偏好我与纪齐打过交道,”她稍回忆,

    “没你这么会讲话,是个实心小屁孩儿。”

    顾淳风受此一句点拨,隔着两个人欠身向竞庭歌喊

    “那小屁孩儿喜欢你你知道么扬言要建功立业去苍梧提亲娶你呢”

    竞庭歌一怔,眼底黯了黯,旋即粲笑“知道。去岁在霁都他当面表达过。”

    顾淳风傻眼,“是骐骥院那次”

    骐骥院那次其实不算表达过,说话磕巴面红耳赤罢了,远不如淳风这句嫁娶来得阵仗。但于竞庭歌而言,没区别,本就没区别,夏天过后更如隔世之语。

    “是吧。”她随口答,全没所谓,又向纪晚苓

    “彼时瑜夫人在宫里,相国大人不在府上,庭歌只与令堂致了歉。连累纪三公子受伤,是庭歌之过,他已经大好了么”

    “我看着与从前无异了。”纪晚苓点头,“御医说该无后患。”

    “祁君厚待纪氏,三公子受伤竟是御医来瞧,这般荣宠,祁国百余年无家族能出其右吧。”

    “圣恩浩荡。”

    “我以为是冲你面子。”

    纪晚苓没立时接。

    她举壶开始饮,一口一蹙眉,直至整张脸都快烧起来,雪点子变成雪絮开始覆盖整片空庭,

    “如今谁的面子也大不过珮夫人。总是来不及。磊哥哥离开来不及,我想要回头也来不及。”

    阮雪音闻言转脸看她。

    纪晚苓却转向了竞庭歌,“竞先生,我运气不好。寻常女子的心愿,我实现不了。看似占着世间一等一的好位置,但我什么也实现不了。”

    “你在嫉妒她么”竞庭歌似笑非笑,瞥一眼阮雪音,“我以为你胸有成竹,笃定顾星朗放不下你。”

    纪晚苓复看飞雪落,仰头咕嘟嘟喝光了剩下的酒。“我父亲说,少年时真好,只是过得快。剩下大半辈子比少年时更快,倏忽便是一生。”

    有些没头没脑。竞庭歌微挑眉。

    “我母亲说,少年时真好,只是过得快。此后的每一日都是同一日,一辈子真长啊,怎么过不完呢。”

    竞庭歌稍怔,嗤笑出声“那是因为你父亲一世奔忙,且还有未竟之遗憾;而你母亲永困后宅,都不知道该遗憾什么。也许这样过了一生便是最大遗憾”

    所以要坚持。她心道。坚持到最后。

    “今年一过,少年时便又远了一点。”纪晚苓也笑,脸颊烧得通红,“我的一辈子,也要漫长得看不见头了。”

    没人再说话。

    飞雪亦无声,楼阁上亮窗内杯盏砸桌声无比清晰传出来。

    阮雪音觉得纪晚苓该是哭了。

    毫无根据,而她不敢转头确认。

    顾淳风扔掉了手中空壶。“我从前总想伙同姑娘们出门,览大山大川,喝酒行侠策马长歌。没有姑娘愿同我一起。宫里嘛,你们知道的,母妃、阿姌、长姐,人人都拦着我。”

    她摇晃晃走到纪晚苓跟前,看半晌,伸手将对方拽起来,转身往东廊去。

    “有机会一起吧。我们几个。有机会的话。”

    鹅黄翠绿两道背影交融,真如南国夜雪中一幅阳春幻景。

    栏台上二人无声望她拖着纪晚苓渐行渐远,最后一推把人塞回了房间。

    雪落渐急,好在无风。纷扬扬白絮如扯碎的棉,堆在槐树枝头上又如凌冬的花。

    “你没话跟我说么。”阮雪音重新犯起困来,抱膝坐不住,挪去适才淳风的位置靠上廊柱。

    “你想听什么。”竞庭歌在喝今夜的第四壶酒。

    “你那颗砂散了。我偷偷看过。”

    竞庭歌没说话。

    阮雪音以为她要用沉默结束今夜相谈。

    “他不明白。我以为他多少明白些。原来一点也没有。”

    却开口了。

    明白该是明白她,说的该就是慕容峋。同那颗砂有何关系

    “你喜欢他么。”

    竞庭歌摇头。

    但失望。没有盼望何来失望呢。这道理阮雪音自幼明白。

    “算啦。”她仰脸看落雪,咧开嘴笑,“老师在锁宁城等我们么。”

    阮雪音怔了怔,“应该吧。”

    “我们会全身而退么。”

    “应该吧。”

    “你还回去么。”

    回蓬溪山。

    阮雪音稍默,脑中闪回过许多人和事,过去的,如今的,刚才的。“不知道。或者你回去我就回去。”

    她转脸向竞庭歌,忽瞥见西廊尽头站了个人。玉树琳琅,单手拎着件巨大象牙白斗篷与飞雪同伫,正难辨情绪凝眸望着她。

    阮雪音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那句回去不回去的话,霎那慌张,

    “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五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