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环境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菌类、尸体以及粪便的腐臭使得谷底的空气极其浑浊。
目之所及之处,能够看到的只有凄惨如同地狱的景象,所谓的拾荒者一个个瘦骨如柴、蓬头垢面、伤痕累累。更恐怖的是,不少拾荒者身上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除了溃烂腐败之外甚至寄宿着某些真菌和寄生虫。
元幸竹的所有感官都好过了头,别人看不到的细节在她眼中分毫毕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她耳中清晰可闻,就算没有直接呼吸这里的空气,那种强烈的气味也让她产生了一种晕眩的感觉。
“培培……”
元培枝及时地搂住了她:“不舒服的话你先上去吧。”
元幸竹摇了摇头,努力振作精神,想要适应这糟糕环境对精神上的冲击。
“我没事。”
几人的穿着打扮与谷底的拾荒者有着明显的不同,出场的方式也十分不常规,谷底的这群人纵然麻木还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们,迟缓又不约而同地向着三人聚拢过来。
“是革命军的例行检查,”跟着跳下来的阿大第一时间从背后拔出了枪,厉声呵斥道,“不准乱动,干你们自己的事去。”
拾荒者们在面对枪支时停止了动作,但从反应上来看并不像是惊恐或者害怕,更像是听从命令的机器人一般机械。
围绕着元培枝三人的人群就这么静止了片刻,像是在观察他们,但不一会儿以后就开始慢慢散去,又继续去做之前的事了。
“元……你们怎么能这么冲动鲁莽,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们这趟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阿大见众人散去不禁狠狠松了口气,虽然大多数拾荒者在面对所谓的例行检查时都会选择无视或者避让,但这毕竟不是真的例行检查,而且他们才三个人,万一没有镇住他们很可能会遭遇袭击。
“有多少人生活在谷底?”元培枝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扫视了一圈周围,问道,“这里归你们革命军管辖吗?”
这条巨大的裂缝横截面是一个倒漏斗的形状,谷底的宽度比起上层要大很多。谷底两边以及岩壁上随处搭建着简陋的棚屋,基本都是只有一个顶的开放式场所,根本不能称作房屋。
与上层相比,这里的生存环境无疑是恶劣的。而宁愿生活在这种恶劣环境中的唯一理由是,这里能够获得食物。
“我们无法确定有多少人生活在谷底,”听到元培枝的问话,阿大原本气势十足的声音迟疑了起来,“这里算不上是革命军的管辖地,我们只是不能彻底放任这里不管而已。贫民区没有身份统计系统,而且每天都有人死去,怎么可能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生活在这里……”
这样的贫民区光凭自产自销是不可能负担这么多人口的,虽然外界会有资源输入,但对于庞大的贫民基数来说,那些物资不过是杯水车薪。
元培枝没有接阿大的话,皱眉向着一边的岩壁走去。
谷底的地面踩起来像是潮湿的泥土,其中大部分应该是腐殖质,而在岩壁上除了搭建起来的棚屋以外,还挂着不少脏兮兮的容器,依靠着一些布条搜集着从岩壁上渗出的液体——这大概率就是他们的水源。
三人经过之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避让,却也仅仅像是对外界刺激做出本能反应的植物一般,从他们身上丝毫感觉不出人的生气。
在贫民区会沦为底层中的底层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老弱病残,不过元培枝一路看过来暂时没发现孩子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无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元幸竹逐渐缓过劲来,喉咙中却仍有作呕的感觉。她抓着元培枝手臂的指尖不自觉的用力,面色在菌类的荧光之下显出了几分青白。
元培枝因为她的反应终于冷静了几分,闭了闭眼扭头对阿大道:“我们回去吧。”
阿大脸上一喜:“你能明白就好,我们不该在这里耽搁太多的时间,还是正事要紧。”
元培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正事要紧。”
只有尽快促成和谈,才能让这里的人得到治疗和照顾,那确实是正事。
元培枝不否认自己执意来谷底的行为有些不理智,可是,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将这副凄惨的景象刻进脑海中,并且永不遗忘。
即使经历过重生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最悲惨的经历也不过是遭受王室的背叛而已。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相比,她那自认轰轰烈烈的小丑生涯竟然也已经那么幸福。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冒着叛国的罪名也要支援反叛军了。
她并不是想背叛帝国或是宇宙军,只是在面对这些生活在炼狱的同胞时,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反叛军或许做得不够好,或许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他们曾经确实是这些底层人唯一的希望,也是这些底层人想要挣扎而凝聚起来的一股力量。
现在的元培枝一点儿也不奇怪世上会有人自愿参与霍曼的实验了,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人能有口饱饭吃,别说是信奉□□,就算是明知之后会死恐怕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吧。
“啊、啊长、长官,长官……”
就在三人返回原地,给谢文华打信号准备重回浮空艇的时候,一道瘦弱漆黑的身影朝着他们跌跌撞撞地跑来。
“什么人!”
阿大一看有人靠近,立即警惕举枪戒备起来。
元幸竹眼尖,看到对方怀中还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立即压低了阿大的枪口。
“等等,那是位母亲。”
阿大一听却越是警戒,伸手将两人拦在了身后,对着对方大声呵斥道:“不准再过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求求、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长官、长官,求求你们……”
那是一名极其瘦弱的beta女性,在阿大的呵止中慌张地跪倒在地上。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却为这死气沉沉的谷底注入了一丝生命力。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我的孩子一定能治好的,他会给革命军卖命……一定会成为你们的力量……求求长官救救他……”
她吃力地托起怀中的孩子,借着荧光,三人都看清了那个比小猫也大不了多少的身躯。
从身体的比例来看,那个孩子明显已经脱离了婴儿的范畴,但那皮包骨的身躯恐怕并不比一般健康的婴儿重上多少。
而与他无比羸弱的身体相比,那占据了半个脑袋的巨大肿瘤看起来是如此恐怖恶心。
阿大一看到肿瘤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的孩子已经患了恶质瘤,根本治不好了!你作为母亲难道不知道不该把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吗?”
“恶质瘤?”
阿大听到元培枝疑惑的声音,低声解释道:“据医生说是地底的某些真菌复合寄生造成的,普遍发生于抵抗力低的孩子身上,大人有时候也会中招,有不弱的传染性。贫民区生育率不高,革命军会尽量照顾孩子,不让他们流落到谷底。这种无知的家伙肯定是不愿意和孩子分开,无视我们的警告,现在这孩子已经没救了。”
“不不不……他还活着,求求你们……你们听一听他的心跳,他还在呼吸……我的孩子一定还有救……他一定……”
孩子纤细的四肢随着母亲激动的动作摇晃着,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生命力。
“培培,孩子还活着。”元幸竹微微偏开脸,有些不忍地道,“但生命力非常微弱,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
元培枝答应了一句,便要朝着女人的方向走去,阿大连忙拉住她着急地道:“你要干什么?我先说好了,你不能把他带回我们基地?基地里有不少孩子,这种恶质瘤一旦爆开,其中的孢子很快就会散播到空气里。大人或许能免疫,但孩子很容易中招的。”
“我有带纳米抗生素,应该能治好他。不过他太虚弱了,确实需要你们提供一下场地。”元培枝拉开阿大的手,冷静地道,“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没办法救所有人,但事情发生在眼前,我没办法做到见死不救。而且幸运的是,我们接下来要去办的正事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只要你们愿意。”
“这——”
阿大还想阻止,元幸竹趁机掰住了他的肩头。
“行了,你就当我们收买人心好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们没能力救不去救,我认为没什么好苛责的,但阻碍我们有能力救的人不去救,这就不对了吧?”
在元幸竹妨碍阿大时,元培枝已经走到了那个女人面前。
“长官、长官……”女人的脸乌黑一片,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睛能看到一丝眼白,“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元培枝叹了口气,一边脱下身上的斗篷一边对着女人道:“我只能带走他,可以吗?”
“可以、可以,求求你了,带他走吧,只要能让他活下,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孩子纤细的身躯仿佛一碰就会折断般,元培枝用斗篷将他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元幸竹见状过来帮忙,将包好的孩子绑到元培枝的背上。
“谢谢、谢谢长官!”
母亲因孩子有救而欣喜得不断磕头感谢,元培枝隐晦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最终没有选择给女人留下食物和水——周围的人看起来麻木,但切实地关注着三人的动向,这时给她留下这些东西反而会害了她。
“希望你努力地活下去,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你能和你的孩子团聚。”
女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依然不断地磕着头。
元培枝不再说什么,谢文华在收到信号后调整好了浮空艇的位置,元培枝在浮空艇下降到合适的高度时抓住了绳索上的把手。这是她和元幸竹刚才用来下落的绳索,上面自带的把手能够回收绳索从而起到牵引身体的作用。
元培枝和元幸竹使用牵引绳返回浮空艇,阿大也顺着软梯爬了回去。直到重新站在浮空艇中,并安全回收了软梯,阿大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回去。
对于这两个乱来的宇宙军士兵,阿大确实有些恼火,然而在看到元培枝毫不介意地抱住那个孩子时,他的心中又难免产生了一丝希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