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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君父面前岂有不跪拜之理
    李自成正在为大顺财务状况发愁的时候,王铎登门了。

    故人相见,十分想念。

    两人寒暄一阵,老王先是恭贺大统领得胜凯旋,接着又夸赞一番大顺治下的怀庆一带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

    “赈济贫民、分田分地是善举,这也正是大顺的纲领。”

    王铎说到这里一转,“只是,大统领,恕我直言,翻修城池、大兴水利虽说都是善举,然而若大顺军将来不得不离开怀庆,这笔巨资投入可就为他人做了嫁衣赏。”

    李自成笑道“老王,你对大顺的政策理解还不深刻啊。无论我在不在怀庆,那些老百姓总是得了实惠,这才是最根本的。这也是大顺军存在的意义。如果仅仅是因为担心明军会反攻过来把我驱赶出去,怕花出去的数十万两银子打水漂,那想法就过于狭隘了。我不否认我在收买人心,但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足矣。”

    王铎拱手,不由得感慨一句“圣人也不过如此。今世能得遇大统领,三生有幸。”

    李自成谦虚道“很惭愧,我就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才是真正的英雄,若没有他们鼎立支持,其实我什么都做不成。”

    两人客套完几句,王铎问道“大统领,孟县的薛家是个大土豪,听说只罚了他家交出来一百亩地。不知大统领是出于什么考虑”

    “老薛家啊”

    李自成沉吟了一下,“以他们平日的德性,虽说没啥血债,就凭盘剥佃户罚一千亩地都算少的。一来,薛所蕴是你儿女亲家”

    王铎暗喜,看来自己在大统领眼里还有些面子。

    “还有个原因,看在薛所蕴的份上,暂且宽饶他们一次。”

    王铎听完有些意外,犹豫道“不知当不当问,薛所蕴现下是山西襄陵县知县,他也弃暗投顺了”

    李自成摆摆手,“那倒没有,呃,暂时还没有。是看在他将来的所作所为”

    薛所蕴的政声不错,马上过完年会入京面圣。崇祯帝见他举止非凡,言行大方,谈吐自如,学识渊博,就任命他为翰林院检讨。

    原历史线的崇祯十六年他又会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再然后,李自成攻入京师,薛所蕴做了大顺朝的官。

    没过多久,清军入关,老薛又成了大清的官,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青华呗大等最高学府的校长兼教育步步长的一些职能。

    小小的孟县,弹丸之地,历史上出现了两位国子监祭酒,一位是唐代的韩愈,另一位就是薛所蕴。

    顺治四年,薛所蕴请假回孟县探望父母,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当他听说余济河多年失修河道淤塞,就决心疏浚河道,帮助家乡的父老乡亲办点实事。

    他跑去河内县柏香镇拜访姻亲、原任推官杨挺生杨嗣修儿子邀请他一起去柏香镇西边的桃园寨口,实地查看余济河的旧渠道。

    之后两人又继续西行至蟒河,当看到永利渠的余水从济源县的遂村滚滚而来,然后注入蟒河白白流淌而去时,觉得十分可惜。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决定倡议地方政府疏浚余济河。

    薛所蕴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又去拜访了原通政使段国璋、原监察御史周维新,得到了赞同和大力支持。

    他随即又召集济源县知县晋承采、孟县知县傅尔栻共同协商。由傅尔栻禀报怀庆府批准后,疏浚工程于当年动工。

    薛所蕴以身作则,率先捐白银200两修建了一座大桥,上设渡槽,同时又出钱购买了渡槽下的几亩土地作为桥基占地。

    第二年竣工后,余济河水从济源县南雍村东流经官庄,进入河内县柏香镇、大卫村、小卫村、王亮村、葛万村等村庄,然后进入孟县的赵改村、洪道村、曲村、罗庄、后姚村、吴塞、赵庄、岳师村、前姚村、立义村、函丈村等村庄。余济河疏浚后,渠水能够灌溉怀庆府城南部和孟县北部的数万亩田地。

    老薛也算为老百姓做了些好事。

    顺治十四年,薛所蕴以礼部左侍郎的身份退休还乡。

    他在一次巡视中发现余济渠在首次修建时,由于时间仓促,工程质量不高,河道有窄有宽,河水流淌不顺。薛所蕴就召集人对余济渠进行全面整修,不到两个月,整修工程就全面竣工,保证了余济渠的作用得到更大的发挥。

    李自成说完前因后果,“薛家那一族虽然是个大土豪,看在薛所蕴还为老百姓做了些实事的份上,不管他有没有投顺,有没有投鞑,为人还算行。我就开恩放他家一马。”

    王铎早已经领教过短毛的“神棍”本事了,现在倒也不会质疑。只令他郁闷的是,原版李自成攻入京师时,他王铎不在,错失良机啊。中间少了一道手续,直接投鞑了。这就给短毛留的印象不大好。

    他由衷感叹,“做人做事凭良心尽本分,头上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

    李自成道“老天爷有时候会打瞌睡。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自古以来,在利益面前,谁还管天道人伦现在,我来了,大顺军就是代天行刑之人”

    王铎搓搓手,不由缓缓吟道

    “天生万物以养民,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

    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

    忽有圣王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李自成听完之后呵呵一笑,“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等着瞧,我会饶过谁”

    “”王铎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李自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老王,你应该明白,所有规则的设立,说到底,都遵循一条根本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一条元规则,决定规则的规则。以后的天下,我说了算”

    王铎歪头沉思,在琢磨那句“规则”的含义。

    明摆着的。拳头硬的说了算,有刀有枪就有权有立法权,有执法权,因而有财富,有尊荣,有美女,有成就,有一切。

    利益团体如是,个人也同理。小民们对行侠仗义的侠客的幻想,其实就是对不受约束的幻想,对拥有强大伤害能力的幻想,对暴力的幻想。

    李自成又说道“一个变质的朝廷,一个剥削性越来越强、服务性越来越弱的朝廷,自然必有变质的官员。

    需要他们泯灭良心,心狠手辣,否则就要请你走人。

    在如今的大明这种背景下,清官和恶棍的混合比率即清官少,恶棍多,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定向选择的结果。

    恶政好比是一面筛子,淘汰清官,选择恶棍”

    恶政可以培养出一个自我膨胀的具有独立生命的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在最高层笼络同党、影响皇帝,在官场中清除异己,在各地招收爪牙,在民间吮吸膏血,肥肥壮壮地扩展自己的生存空间,一层又一层地自我复制。

    虽然道德操守是某些官僚始终卖力挥舞的一面大旗,它翻滚得如此夺目,根本就不容你轻视。

    或许应该承认,道德的力量是有效的,海瑞的刚直不阿可以为证。但道德的力量又是有限的,海瑞的罕见和盛名也可以为证。

    缺什么才会大力宣传什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做为狼,都知道羊是狼的生存根本。大家都懂得爱护羊群的重要性。然而,如果我的节制不能导致别人的节制,我的自我约束对羊群就没有任何意义。

    谁稍微犹豫一下,谁就少吃了几口肉。

    他们反倒会埋怨老百姓你们要是变成了刺猬,俺们下不去嘴,那俺们不就变成清官了吗都怪你们,自作自受。

    所以,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努力摆平各种利害关系的时候,无需考虑老百姓的压力。因为普通老百姓根本就不能构成一个压力集团,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待宰的羔羊。

    其实为了自身的长远利益,最合理的抉择应该是就像张道濬他爹说的那样,停止剥削,巩固根本。

    但是一头狼的理性与整个狼群的理性在此发生了冲突。每个瞎搞的土豪劣绅都有理由在最终报复来临之前努力捞上一把。反正自己不捞别人也要捞。

    至于大明这条破船会不会因此被巨浪掀翻沉没,土豪劣绅们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如果干坏事的收益很高,隐瞒事实又很容易;如果做好事代价很高,而编一条好消息却容易,那最后就是“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

    最近的例子就是,邓玘和卢象升等人并没有上报遭到大败,反而向朝廷邀功,说沿路击退多股流贼,而且已经按时抵达卫辉府,堵住了流贼东窜的大门。

    窝在怀庆府的短毛贼就是瓮中之鳖。

    从爱大明爱朝廷的角度看,曾经权擅天下的大太监刘瑾并没有把家产转移到海外,他甚至从日笨使臣那里敲了一万两银子的贿赂。如此说来,刘瑾也可算是爱大明人士。

    还有眼前的张宗衡、左良玉、马士英、尤世禄等人,拿了李自成的好处就是薅了大顺军的羊毛,消耗了对方的钱粮,等于间接削弱了大顺实力,增强己方战斗力。俺们多爱朝廷啊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真实的常规是对局者双赢,老百姓买单。

    翻译一下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自成暂时还算比较有点良心,并没有完全进化成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不过,已经有那个倾向了。

    短毛大统领正准备把炮灰们推出去,拿了我的钱粮就要给我做事。

    而且他还想着“三年免征”实在不靠谱。分出去的都是熟地又不是抛荒田,到了季节就可以直接播种的。所以,老百姓应该缴纳一些“合理负担”

    尤其土豪大户们更应该积极一些。面对那帮人,我李自成暂时不能给你什么甜头,但我随时可以让你尝尝苦头。

    你不想被搞的倾家荡产,就要掏钱意思意思。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就是这么牛气。

    当然,强取豪夺肯定是不行的,吃相太难看,应该编个冠冕堂皇的“敲诈”理由

    “老王啊,我大顺一心为民,为百姓谋福利,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粮只出不进,就算有一座金山都不够挥霍的。你为官多年,见多识广,给我出个主意。”

    来了来了王铎心说,这应该是第一道考验。如果能给短毛出个良策,日后必然加官进爵,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惜,老王吟诗作画写毛笔字的能力当世一流,政务上的事情几乎一窍不通。他连个县官都没当过,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这可太让人尴尬了。

    “大统领,我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王铎没啥好主意,于是就把有人倒卖粮食的事情吐露了出来。他甚至还能说出来参与其中的两三个人名。

    “呵,那帮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李自成听完之后冷笑不已。

    王铎欠了欠身子,斟酌了一下说道“大统领,臣以为,倒卖粮食的事情是小,问题出在监察上。今日可以处理私卖粮食的人,明日又会出现其它谋取私利的情形。若是监管不到位,后患无穷。”

    李自成点点头,“是的。现在家大业大了,不可不防啊。”

    大顺军内部有宪兵组织,有士兵委员会,多少还能监督一下违法乱纪的行为。

    可是民政上还没有正式成立相关监察机构。尤其拿下怀庆之后,地方上说是接受军管,但具体事务还是交给冯起龙等人管理。

    李自成当然不相信冯起龙会参与倒卖粮食的案子,那才能挣几个钱

    他老冯前程远大,以后腐化了有可能,但眼下绝不会干本末倒置的事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分得清轻重。

    “揪出几个蛀虫轻而易举,这事我会处理。老王,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臣”

    王铎先是抱拳,反应过来后急忙离座,跪倒在地。

    “臣愿为大顺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哟,快起来”

    李自成上前扶了一把,“咱大顺人人平等,不行跪拜礼。”

    王铎倔强不起,“大统领,礼不可废啊君父面前岂有不跪拜之理”

    李自成硬把他拉起来按在椅子上,“繁文缛节,都是做样子罢了。臣服于大顺要看实际行动,口服心不服有什么用磕个头有什么用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我没那癖好。”

    王铎恭维道“大统领英明神武,原不需这些做派。但礼节是千百年延续下来的规矩,臣以为,还可以再商量。”

    哪有人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人性使然。

    短毛再英明神武那也是一介凡人或许短毛真是星宿下凡,可既然到了凡间,那就免不了沾染俗气。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眼看李自成犹豫了一下,王铎急忙再跟进,“大统领手提三尺剑,开疆万里,咱大顺国日后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做为天下共主,大统领岂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这”李自成忽然开窍了。

    洋鬼子,那必然要给我磕头

    清代时发生了件“礼仪之争”的大事,简单说就是“磕头风波”。

    乾隆五十八年1793的“仪礼之争”是一个古老大国与新兴强国之间围绕“外交礼仪”发生的冲突。

    这次“交臂失之”,留下的不仅是遗憾和隔膜,而且对于此后上百年的“文明冲突”和中国命运的影响都极为深刻。

    话说早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都铎王朝的伊丽莎白一世就给明朝万历皇帝写了一封信,可惜未能送到。

    信内语气谦恭,主要就是希望通商互贸,但也透出对“吾人邻近西方各国皆获益于此”的眼红和急于打开贸易,从中国“分一杯羹”的急切。

    后来的马戛尔尼带去给乾隆的信件,内容也跟两百年前给万历的差不多。

    区别在于,给万历皇帝的信是女王钦点;而马戛尔尼所谓的“英吉利使臣团”其实是由东印渡公司一手操办。

    马戛尔尼使团的实际身份不能算是乔治三世的国家代表,应该是东印渡公司的贸易专使。

    而且马戛尔尼本人事后也并没有向英王做出正式报告,只是委托其助手写了关于英王陛下遣往访问中国皇帝使团的真实描述,于1797年出版,中文版又翻译为叩头风波英使谒见乾隆纪实。

    书中有附了一封所谓“鹰国国王书信”,实际上是东印渡公司董事长佛兰西斯林爵士致两广总督的信。

    所以,后人看到书名有“鹰王陛下”云云就断定那是一支国家正式使团,恐怕是一个很大的误解。

    其实商人为贪图贸易厚利,寻求特别优惠而冒充国王使团向中国皇帝“进贡”之事,自汉、唐以来便屡见不鲜。明代发生的更多。

    当然,马戛尔尼此行目的还有其他很多因素加成,闲话少叙。

    有说,乾隆与马戛尔尼使团的会面,因“磕头风波”不欢而散。这也不对。

    马戛尔尼日记里,小马自己说当他得知被要求三跪九叩觐见乾隆时,十分生气。他反复跟和珅等大臣沟通,最后争取到了单膝跪地礼,维护了大鹰帝国尊严。

    这事后来还演变出鹰国佬的膝盖结构不同,所以不能双腿下跪的传言。

    其实吧,乾隆本人并不计较磕头问题,不管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人家明确说了不计较的话。真正计较磕头问题的,是下面的臣子。他们想让鹰国人磕头。

    而且,最后马戛尔尼乖乖行了“三跪九叩首礼”。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俺大清这边的相关记载就不提了,单看英使团的秘书温德在日记中写了这么一段

    “当皇帝陛下经过时,有人通知我们走出帐篷,让我们在中国官员和鞑靼王公对面排好队伍。我们按当地方式施了礼。也就是说跪地,叩头,九下。”

    在路上目睹天颜就这样,何况正式觐见呢

    见了皇帝想不磕头想屁吃

    更早之前,大明正德十二年,葡萄芽使节抵达广东屯门。“三堂总镇太监和总兵闻知而来,葡使远迎,俱不跪拜。”

    后果是,葡使的华人翻译被打了二十棍,葡使被送到光孝寺去演习礼仪。“第一日始跪左腿,第二日跪右腿,三日方叩头,始引见。”

    这还是面对大明地方官员,洋鬼子不按规矩来不行呀。

    继续说回俺大清。

    顺治十年,俄毛国罗曼罗夫王朝的米哈伊尔三世派人出使,以便顺利通商。就是因为拒绝按大清礼仪叩头,未获召见,无功而返。

    顺治十二年,荷蓝东印渡公司派人出使大清,要求通商。经过仪礼培训的两使节在皇帝前迳行三跪九叩大礼,因此被顺利允准“八年一贡”,后又改为“两年一贡”。

    事后荷蓝人对这次“朝贡“作了总结使节带回的赠礼和销售货物所得总计赢利f196,637019。充分展示了我天朝上国对华贡使“薄来厚往”的好处。

    俄毛国眼红了。于是在康熙十四年,沙皇又派人出使,从这开始对大清皇帝行三拜九叩礼。

    后面雍正年,葡萄芽等国来人觐见皇帝,都是行三跪九叩之礼。

    有了前边这么多参考例子,所以马戛尔尼想不磕头就见乾隆没有可能。

    对于不想三跪九叩的使者,俺大清会不会给他通融一下,比方说就按照西方行单膝跪地呢

    乾隆嗝屁后,嘉庆朝时鹰国又派了个使团。人家这次坚决不愿跪下磕头。

    俺大清说,“乾隆五十八年尔使臣行礼,跪叩如仪。此次岂容改异当今大皇帝事事恪守先朝制度,尔等不肯遵行中国礼仪,断难准尔等瞻觐。”

    不磕头的结果就是使团没有见到嘉庆,打道回府。

    鞑清“你是想站着,还是想挣钱呢”

    鹰国“我是想站着,还把钱挣了”

    鞑清“挣不成。”

    鹰国佬啪一下掏出战列舰“这个能不能挣钱”

    “”

    将来面对欧洲佬,李自成啪一下掏出数十万精兵、数十艘机帆战列舰“这个能不能让你们跪下磕头”

    所以,这个磕头礼仪,它不能完全废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