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敌十指,不若断其一指。
李自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前头打川军、保定军、京营军,本来可以全数歼灭,但形势不允许啊。把他们杀光了谁来挖坑埋尸首别等开春了再来场大疫。
再一个,人家都缴械投降了,你还斩尽杀绝,那不合适。卖个人情,日后好想见。
卢象升投降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万一呢现在他可能不会投,将来也许就会动摇了呢。
然而如果仅仅是为了卖个人情就放跑他,那又亏大了。没那便宜事。
李自成琢磨了下,先交待刘宗敏带人去敲诈潞王爷,然后才坐下来给卢象升写信。
刘宗敏可算得到件差事,兴奋的点起一队大统领的亲兵,急匆匆跑到府城北门。
他在城外逛了逛,试探了几下,每次一靠近,墙头上不是放铳就是射箭。
刘宗敏气的火冒三丈,“你们他娘的老子就带了一百来人,能攻城吗用脑子想一想啊至于打我吗”
实情是城头上的守军在慌张之下自发行动了,并没有得到命令。等他们冷静下来,这才收手。
毕竟一百多骑兵哪能攻城
高知府也被这边的情况惊动了,立即骑着马小跑过来查看。
他见城外也就百十个流贼,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刘宗敏又晃悠了两圈,看城头不再乱打,才慢慢往城下靠近。
然后,他一摸兜,想起来了,“他娘的,书信还没写呢”
刘宗敏掉头返回本阵。
幸好亲兵头领苗归农随身带了纸笔,不用再多跑一趟了。
“这东西应该怎么写”
刘宗敏拿着铅笔无从下手。
他想了想,提笔写下“子父小老儿,你老子我是大川军手下的第一大将”
“哥,咱是大顺军。”旁边的围观的苗归农看不下去了。
“知府”写成“子父”无所谓,可把自家队伍的名号都写错,这让人看到不笑死
“这还用你说我这写的不就是大顺军”刘宗敏理直气壮。
“那个”
苗归农咽了口吐沫,伸手一指,“写成川军了。”
“川军算个求,还不是被老子打败了。”
刘宗敏挠了挠头,看了看那个“川”字,把笔一丢,“你会你来写”
当场写好书信,刘宗敏把它绑在箭上射向城头。
高知府首先拿到了流贼射书。
他看完之后鄙夷道“短毛这是白日做梦呢”
流贼居然要求城里送50万两银子,10万石粮食。开什么玩笑
那什么大顺军刚才还在城外被打成了狗屎,留下一地尸体,狼狈退却。
谁给他的勇气来敲诈
至于书信里瞎几把写的保证卫辉府城和潞王爷十年平安,更是无稽之谈。
流贼拿什么来保证
当别人是傻子吗
不过
高知府又看了一遍最后几句话。
“如果不满足大顺军要求的条件,一个月之后大统领将会发兵马五万攻打卫辉府。城破之日,潞王爷”
高知府想了想,叹口气。流贼也不算虚张声势。
他知道的情况是,大顺军原有一万人左右,另外最近又在怀庆府一带招兵两万多。这加起来起码就三万了。
短毛再纠集其他几股流贼一起来,那何止五万人,十万人都有。
卫辉府能不能顶得住
刨除卢象升的天雄军,朝廷调遣的其他援兵应该都快来了。邓玘、王朴、汤九州、梁甫、马祥麟这些将领,他们麾下人马总计将近两万。
近在咫尺的上党还有六千多明军;正在攻打垣曲的张宗衡等人又有上万兵马。
短毛贼应付那些官军就够吃力了,他拿什么来碰卫辉府
高知府不相信大顺军还能翻起什么浪花,只是射书里牵扯到潞王爷的安危,他就不好自作主张了。
派人把书信送去王府,朱常淓一看之下勃然大怒。
“掏钱买平安50万两银子10万石粮食这是要抄我的家啊,不给我留活路啊”
“王爷,流贼不过是恫疑虚喝。以小的看来,根本不必搭理他。”
“那卢象升怎么办”
“流贼已经被打退一次,想来按察使那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哪怕他杀不败流贼,至少安稳无恙的退回城内应该做到的。”
“你懂得兵事”
“不敢不敢,小的就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生死攸关之际,你随口一说”
“王爷,小的”
“唉,起来吧。你父亲遇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早就说过他,不要狐假虎威,不要横行霸道算了,不提了。你先下去吧,那个你顺便回一趟王府,把你爹的事告诉你姐姐。”
钱小舅子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不成器的东西”潞王爷叹息一声。
他转头看两位门客,“青山先生有何见解”
徐上瀛沉吟道“以近来大顺军在怀庆的所作所为”
刚说了半句,他向朱常淓拱手道“还请王爷恕罪,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王爷大方道“有何不可小王非是不明事理之人,请先生直言无忌,尽管讲来。”
徐上瀛俯身致谢,“王爷宽宏大量,鄙人敬佩之至。要说起大顺军,他们和一般的流寇不可同日而语。首先军纪严明,所过之处只打那些行为不端的地主恶霸,对小民百姓多有抚恤。不管那位短毛大统领是收买人心还是愚弄百姓,单论这这行为本身,真的挑不出错。”
朱常淓点点头,“是啊。小王在去年就听说了大顺军,他们在沁水、阳城一带闹的红红火火,民众称善。短毛还得了个贼青天的名号。听说翻修太行陉那条山路就是短毛出的银子。”
尹尔韬说道“依我看,短毛惯会蛊惑人心,居心不良。他那一两万人马要吃要喝,钱粮从哪里来他修路的银子从哪里来”
朱常淓笑了笑,“短毛自诩是穷人的队伍,为穷人出头。他嘛,当然是要打恶霸土豪筹集粮饷。这一点我倒是并不痛恨他。说起来你们可能不大信,我贵为藩王,锦衣玉食,然而一直所思所想的是,我若是一介布衣,那该有多好。”
你当布衣百姓你踏马早饿死在荒野了。
徐上瀛腹诽了一句,面子上却恭维道“王爷淡泊名利,不好奢华,善待百姓,堪称是诸藩之楷模。”
朱常淓对这个马屁还是挺认可,“先生抬爱了。小王平日之所作所为,不敢厚颜说无愧于天地,仅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而已。”
三人又互相吹捧了几句。
徐上瀛说道“王爷,观之短毛,行事有章法。这射书一事,当可以相信。只是要的钱粮太多,万万不能照此办理。”
朱常淓点头,“那是自然。小王既没有鱼肉百姓,又无敲骨剥髓压榨佃户,哪里有许多积蓄”
他这说法并不算哭穷。
不提湖池、河泊、盐店、坑冶税金等收入。潞王府的庄田有360万亩地,按照当下地主剥削的常例来说,每年地租折银收入至少在80万两以上。
但官府衙门移交给潞王府的,就只有区区5万两银子。
绝大部分的钱哪里去了
当然,按照万历大明会典的规章,钦赐的庄田每亩“上等田征三分,中等田二分,下等田一分五厘”。
要这么算,潞王府的庄田正常收入大概在10万两银子,那也不止五万两。
可惜,三十税一的官方税率若是当真执行的话,那真是皇恩浩荡啊,一片乐土啊。
庄田的佃户们不说粉身以报,怎么也是对轻徭薄赋感恩戴德,时时称颂了。我大明应该万万年呐。
然而明末还真没有发现这种乐土的存在。佃户们缴纳二分之一的收成都是正常现象。
所以,朱常淓就是头大肥羊,被里里外外薅走的羊毛不知道有多少。他的积蓄自然说不上富有。
短毛让潞王拿五十万两银子,他还真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