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殇重新端起酒杯,心里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民间传言,安国亡国君王与那秦美人情深意重,英雄美人双双殉国,何其感人何其悲壮,她当真是如此地爱着赫连玉吗?闻人殇再一次喝干杯中美酒。石峦想要上前去给他斟酒,却被他一把挥开,夺过酒壶,对着壶嘴大口喝了起来,酒水顺着嘴角滑落,落在紫色缎面长袍上晕染开一片片的痕迹。
石峦站在一旁看着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皇上猛灌着酒水,微微摇头,再伟大的君主不过也只是个凡人罢了,一样的会为情所困,为情所苦……
雨菲和赫连玉一起回到小院里,砰地一声关紧院子的大门,直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停地默念着一句话: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该怎么办呢?逃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呢?跟他回去?时过境迁之后自己还能为了他去忍受后宫里诸多的争斗吗?她已经失去了爹爹,难道还要让她失去自己的骨肉不成?
赫连玉按住雨菲的肩膀说道:“丫头,不要怕,有我呢,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雨菲抬手握住赫连玉的手无奈地说:“玉,现如今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你只是一个平民了,都是我连累你了啊。”
“丫头,你就不能笨一点吗?只管跟着我,别的都不要去想,不管前路如何,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玉……”雨菲想对赫连玉说,让他离开自己,可是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自己的国家,没有了面对列祖列宗的底气,没有了完整的身体,他就只有自己这个妻子了啊,如何能让他独自离去啊。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赫连玉抬起右手,轻轻拭去雨菲脸颊的泪水,微笑着说:“这一滴清泪是为我所流,玉……无悔了。”
“玉,答应我,我们要好好地,好好地等着孩子出世。”雨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心里有些乱,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赫连玉笑着点头:“不要担心,来,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下。”
雨菲扶着赫连玉的胳膊一步步的走进卧房,五个月左右的身孕,还没有完全显怀,衣服若是宽松一些,根本就看不出她是个孕妇,可是为什么今天的脚步格外的沉重呢。
刚一躺到床上,雨菲便扯着赫连玉的衣襟:“玉,不要离开我,陪着我在床上躺一会儿吧。”
赫连玉微微笑着和衣躺在雨菲的身侧,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雨菲闻着玉身上淡淡的青草清香,渐渐地放松下来,心里想着也许是自己孕妇综合症犯了太多心了,自己和玉不好好地吗?和往常一样,自己一觉醒来便能喝到玉亲手泡的茶水,晚上的时候还能吃上玉亲手做的饭菜。
待到雨菲睡熟了,赫连玉才敛起脸上的笑容,翻身起床,理了理衣袍,轻声走出卧房,对着院子角落的一棵大树上的人影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一道石青色身影掠过,风清赫然出现在院子里,和赫连玉面对着面站着,脸上是他惯有的笑容。
赫连玉开口道:“竹叶青是好酒,只是在这个小镇上卖太亏了,我知道你的酒馆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到了这里。今日才肯出现,有事你就直说吧。”
风清笑着说:“玉,有些事情勉强不来的。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瞎眼老人,他告诉我,镇国宝玺和七色芙蓉本为一体,同根同源,是人都道是谁的了镇国宝玺谁就能坐稳江山,可是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预言就是,得了镇国宝玺的皇帝,必定会与七色芙蓉的主人相守一生……”
“够了!不要说了!”赫连玉厉声喝道。
风清轻轻一笑按住赫连玉的肩头:“不要动怒,若是吵醒了房里沉睡的佳人就不好了。”
赫连玉恼怒地看着风清微笑着的俊秀的脸庞,头一回觉得这张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让人讨厌。风清自动忽略掉赫连玉厌恶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七色芙蓉的主人从前不曾出现过,所以这个预言便被人们忽略了,可是眼下房内的女子她就是七色芙蓉选定的主人,玉,放手吧,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些都是宿命的安排,造化弄人,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留她在身边……”
赫连玉挥开风清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坚定地笑了笑:“我才不管什么天意宿命,她是我的女人,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骨肉,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容许别人碰她一下!”
风清无奈地摇头:“你这是何苦,与闻人殇拼个你死我活,一争高下?你静下来想想能有几分胜算?假如你输了丢了性命,你让她怎么办?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听我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如果为了她好,就放手吧。”
赫连玉轻蔑地笑了笑:“你有什么资格来劝说我?你自己不过是个孤苦的失意之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心爱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风清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他欲言又止,最后一甩衣袖打算离去,可是心中憋闷,他最终还是回过头郑重地来对赫连玉说:“虽然我不曾得到过她,可是我对他的她爱并不比你少,她吃得苦受得累已经够多了,假如我也同你一样的蠢笨,那么她的痛苦只会更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院子的大门口,拉开门扉,抬脚走了出去。
赫连玉独自立在院中,望着风清远去的身影,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挣扎。呆立了片刻之后,他转身回到卧房中,床上躺着的清秀女子睡梦正酣,他忍不住轻轻的走上前去,爱怜地抚摸着她光洁的脸庞,放手还是一起亡命天涯?赫连玉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前些日子里日夜相对如胶似漆的恩爱场景历历在目。
她用镇国宝玺救了他的命,而他却因为没有镇国宝玺而无法和她厮守终身。赫连玉仰起头,苦涩地笑着,果然是天意弄人,难道说自己这辈子与她真的就到此为止了?不,他不甘心,亡了国他认了,可是若是连她也守不住,自己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赫连玉收回手掌,握成拳头,天意?他偏偏就是不信这天意,如果有了镇国宝玺便能与她相守,那么他拼死也要将镇国宝玺夺回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雨菲才从午睡中醒来,不知是孕妇太嗜睡还是平日里被玉保护得太好,雨菲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昏黄的天色,环顾四周没有搜到玉的影子。一股难言的担忧在心底油然升起。她慌忙下了床草草穿了一件外衣,走出卧房找遍了整个小院,不见玉的身影。
玉还是去找闻人殇了!雨菲心下一凉,朝院子的大门走去。出了院子来到了小镇的街道上,街道上白天里做生意的商贩们已经离去了大半,黄昏的天色里,大街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些行人和没来得及收摊的商贩。四处搜寻着,仍是不见玉的身影。玉到底去了哪里?
雨菲六神无主地在街上信步走着,她不知道赫连玉去了哪里更不知道闻人殇现在何处,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让她的心里非常的茫然,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正在雨菲茫然四顾的时候,一个很是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她的眼帘。这是一家新开的酒楼,而酒楼一楼的散堂上正对着大门坐着的一身石青色长衫的不是风清又是谁?风清的出现让雨菲觉得茫然的心绪终于找到了依托,她提起裙角快步走进了酒楼。在风清的对面坐了下来,开口询问道:“他们在哪里?”
风清慢条斯理地提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双手将酒杯奉到雨菲的跟前,笑若春风:“我的酒楼最新酿制的酒,竹叶青,尝尝看。”
雨菲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思去尝什么竹叶青还是竹叶黄的,她再一次问道:“风清,你一定知道玉他在哪里对不对?”
风清面色含笑端起面前的酒杯细细地品着酒,喝了一小口酒含在嘴里,微微皱起眉头感受着口腔中酒的味道,最后云淡风轻地说:“香醇是香醇就是回味还不够,看来那群酿酒的师傅又偷懒了。”
雨菲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拍桌子道:“你若是不说我便自己去找!”
风清放下手里的酒杯:“急什么!他们再如何争斗,都与你无关。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
雨菲冷然一笑:“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一起在这里稳稳地坐着品酒闲话,让他二人拼个你死我活?我可没你这么好的定力,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舍命救了闻人殇,然后呢?他忘了你,独留你一人暗自神伤。赫连玉施情蛊污了你的身子,在你身怀有孕的时候却无法护你周全,除了带着你亡命天涯没有别的结果了,雨菲,不要再理会他们了,他们以爱为名带给你的只有伤害,你什么时候才会想明白啊,好好地爱惜自己,人生苦短,你自己一个人吃苦受累就罢了,还要连累孩子也不得安生吗?”风清凝视着雨菲,语重心长地说着。
雨菲微微一笑:“风清,多谢你的关心,只是我已然入局,此生再难逃脱了。早在五年前,我走进你的朋来聚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局外之人了……”
风清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雨菲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次听我的,不要去找他们,他二人这次的争斗早晚就要发生,无从躲避,你若插手,除了伤痛别的什么都得不到。”
雨菲亦站起身,和风清对视着:“风清你错了,他们二人的争斗早在安国破国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这一次无端的争斗是可以避过去的,你快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风清淡淡地笑着:“上次的争斗是为了江山,这一次的争斗却是为了你。你若执意要去找他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赫连玉和闻人殇这二人,你想要谁活着谁去死?你应该知道刀剑相搏的结果,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这一次雨菲语结了,她不想要赫连玉死,也不想要闻人殇去死。闻人殇的命是自己拼尽全力才救回来的,赫连玉的命是自己费尽心思才保住的,如果要让他们去死,雨菲觉得倒不如自己替他们去死,他们虽然伤害过自己可是他们带给自己的甜蜜和幸福却是前世从来都不曾得到过的。
风清了然地看着雨菲:“答不上来了吧,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去找他们的。”
雨菲抬手端起桌上放着的刚刚风清递过来的酒杯,对着风清举起酒杯,坚定地说:“这杯酒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维护。”说完仰头喝干了酒杯里的酒水,酒水辛辣,顺着喉咙落进腹中烧痛了心脏。接下来她放下酒杯扶着桌沿朝着风清跪了下来,恳切地说:“风清,我求你了,他们一个是我孩儿的父亲一个人国之君主,我一定要去见他们!”
风清后退一步,看着跪在地上的雨菲满眼的哀痛,他一直觉得自己看透了世间的感情,可是直到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看破过感情,自己不过只是个不敢面对感情懦夫罢了。缓缓地蹲下身子,扶起雨菲,缓缓地开口说道:“你都如此求我了,在不答应岂不是真的成了那冷血无情之人。放心吧,我这就派人送你去见他们。”
雨菲想要道谢,却见风清转身走开招呼了店小二安排轿子了,只是为何他的脚步有些不稳?
风清准备的轿子与别的轿子不同,行走起来特别的快,想必是抬轿的轿夫全都是内力深厚轻功绝妙的高手。此时雨菲并没有心思去想那轿夫的功夫有多高深,她心里想的是,自己如此心急如火地去见他二人,可是对于结局,自己到底想要看到怎样的结局?苍天高高在上,冷眼看着凡间的人们爱恨纠缠,想要猜出天意,无从猜起。
轿子徒然停住,雨菲急忙掀起轿帘下了轿子,黄昏不再,时光已然进入了夜晚。天上没有月亮,旷野之中一片黑暗。不远处的树林里黑气弥漫,竟然比黑暗的夜晚还要黑上几分。如此黑暗的林子要如何走路,雨菲摸了摸怀里,走得匆忙没有带火折子,转头向几个抬轿的轿夫借了个火折子。然后吹燃了火折子,借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朝树林里跑去。
越靠近树林越能清晰地听到打斗声,疾如风,快如电,刚一闯进树林便感觉一个锐利的刀锋迎面砍来,雨菲浑身僵住,正在她以为刀锋快要落在自己面门上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闪来,衣袖之中伸出一只森森白骨模样的手指拦住了锐利的刀锋,雨菲刚刚从被冷兵器袭击的惊恐中逃脱,顿时又被那个没有一丝皮肉的白骨之手吓个半死忍不住大喊一声:“鬼啊!!”踉跄着后退几步,难道说这个世上真的有恶鬼?
下一秒借着火折子暗淡的火光,雨菲看到了一张脸,蓝色的眼眸,黑紫色的嘴唇,头发披散,若不是他的面容是玉的模样,雨菲真的要以为自己看到鬼了,他断掉的左臂的袖管里,露出来的正是刚刚为自己挡了一刀的森森白骨之手。两人短暂的对视之后,不知哪里一个黑影闪过,玉吃痛地转身,他的后背被人偷袭了。
玉转过身去以后,雨菲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他蓝色眼眸里刚刚那一刻凄然的苦涩。他一心想要守护的女子嫌弃他的样子,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想到这里,雨菲对着暗黑的树林里打做一团的数十道黑影大声喊道:“住手!不要打了!……”
刚刚喊出声,雨菲便感觉斜后方一只有力的手掌将自己拉扯到一边,紧接着一个冷漠高傲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不要打?朕倒是很想看看是幽冥鬼使厉害,还是朕的大内侍卫厉害。”
雨菲冷笑一声:“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的不可一世,若是今晚你的大内侍卫输了呢?”
“大内侍卫不会输,因为朕已经调派了数万人的精锐军队,将这里包围了。今天晚上,新帐旧账朕要一并算了!”
雨菲心头咯噔一下,这的确是闻人殇的行事风格,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大获全胜。赫连玉是前朝的皇帝,更是和自己有过夫妻之实的人,与公与私,闻人殇都不会放过他的!
雨菲回过头去,借着手中火折子暗淡的光线,看着闻人殇冷若刀刻的面孔,冷漠,睥睨,狂野,他就这么站立着,却让人无端地害怕,不敢正视。事情的结局似乎已经可以预知了,雨菲做出很是平静的样子,对闻人殇说:“放过赫连玉!你应该知道,如今的他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
闻人殇拉起雨菲的手,淡淡地说:“就这样你就怕了?瞧瞧这手吓得冰凉冰凉的。朕说过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改变的余地,今天晚上赫连玉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