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话说得多么好听,态度多么随和,无法原谅就是无法原谅。
长孙无忌招待李素的过程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副和蔼的长辈模样,宾主谈笑自如,甚至还聊起了男人之间都喜欢的女色话题,一席酒宴下来,若换了个缺心眼的客人,恐怕真会觉得两家芥蒂已消,从此又是相亲相爱亲如一家了。
可惜李素并不缺心眼。有时候判断一件事是左还是右,不单单看别人的表情或言语,也许简单的一记眼神便能从中领会很多与表面不符的意思,而这个意思,往往是真相。
长孙无忌尽管表现得很亲切和蔼,但李素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冷漠。
李素知道,李家与长孙家的关系就算能和好,却不可能像当初那般亲密无间了,两家之间已产生了一道细小的裂痕,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更多的事,这道裂痕也会越变越大,最终反目成仇,不共戴天。
说不清此刻心里什么感觉,失落,惆怅,都有一些吧,李素难过的不是未来可能多出一个敌人,他更在意的是,从此失去了一位朋友。
仰天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李素沉重地叹了口气。
缘如逐利,世间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强求无益,不如洒脱一些。
…………
“得罪了长孙伯伯,亏你还能洒脱起来,真是心大!”
道观后院的池塘水榭内,东阳没好气地朝他嘴里塞了一块黄金酥,然后恨恨地用手指戳了戳李素的脑袋。
李素躺在水榭的长石条上,脑袋枕着东阳修长而有弹性的大腿,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嘴里却在咀嚼着黄金酥,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已经得罪了,我能怎么办?跪在他家门口求他饶我一命?”李素不满地哼哼。
东阳叹道:“你的性子外柔内刚,怎么可能如此糟践自己?只是……长孙伯伯可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你得罪了他,怕是又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李素笑道:“我做人素来豁达,平日里尽量躲着麻烦,但是呢,如果麻烦非要找到我头上,那就不必再躲了,迎头而上便是,怕什么?”
东阳瞪了他一眼,幽幽地道:“你呀,你惹的麻烦一次比一次大了,当初你得罪了太子,后来太子倒了,我还以为你多少能安分几年,没想到,这才多久,又把长孙家得罪了,若长孙伯伯容不下你,怕是……”
“放心,长孙无忌目前不会对我动手的,说到底只是一点摩擦而已,还没严重到动手除我的地步,充其量两家来往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密了……”李素说着,嘴角忽然一勾,若有深意地笑道:“再过几年,长孙无忌就算想除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东阳看着他嘴角挂着的邪笑,不由捶了他一记,嗔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素哈哈一笑,随手一抄,入手竟是一片柔软嫩滑,李素不松手,反而恶作剧般捏了几下,笑得有点荡漾:“是最近伙食不错,还是我按摩得比较勤?感觉比以前大了不少啊,哇,简直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去新罗隆胸了?”
东阳骤然受袭,发出“啊”的一声惊叫,赶紧四下环视一圈,见附近无人,这才捉住他的手,奋力往外拽,无奈李素的手劲比她大,怎么拽也拽不出来,东阳只好放弃,通红着俏脸任他轻薄,道袍的宽袖却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像一只脑袋埋在沙里的鸵鸟,只要自己不睁眼,就当全世界都瞎。
“什么新罗,什么隆胸?你……大白天的,还不把手拿出来!教人看见我还活不活了?”东阳羞极了。
李素促狭地挤挤眼,笑道:“咱们这叫夫妻之伦,连周公孔夫子都认同的,再说你这后院里都是宫女,除了我以外连只公狗都没有,怕啥?”
“越说越难听了,每次都这样,到我这里说说话儿,说不了几句便不正经……”
见李素不屈不挠,东阳手劲没他大,索性放弃了挣扎,只羞红着脸,用手悄悄挡住胸口,算是掩耳盗铃了。
李素得了便宜还卖乖,见东阳默许了他的动作,不由愈发大胆,一边揉搓居然还一脸正色地道:“东阳,你放心,只要你每天诚心请我来帮忙,不出三个月,保证你的那里变得像榴莲那么大……”
啪!
东阳终于由羞转怒,毫不费尽地拍掉了李素的手。
很奇怪啊,女人的力气大小似乎随当时的心情决定的,半推半就时柔弱无骨,恼羞成怒时力能扛鼎。
“三个月不准碰我,不然我就,我就……跳池塘死给你看!”
“你这叫羞极而怒,嗯,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狠话放得这么严重就太伤感情了。”
说着李素将东阳搂进怀里,东阳气仍未消,在他怀中不停扭动挣扎,半晌之后,终于还是老实地在李素怀里趴着了。
“对了,三日后道观办酒宴,你也来吧。”东阳俏脸埋在他怀里,语声闷闷地道。
“酒宴?”李素一愣。
东阳掐了他一下,嗔道:“又忘了?还不是因为你,别人都看好魏王,唯独你却看上了晋王,我设酒宴就是想宴请晋王,我与晋王虽是同父而出,以前毕竟不曾来往,这次便算是打个头站,为晋王和你铺一下路。”
“你打算如何铺路?”
东阳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只请了你和晋王吗?自然还有别人的,我还请了一些有本事的,或是不得志的朝臣,还有几位长辈等等,如今连我这个身在道观不问世事的人都察觉到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了,听说父皇今年内必须决定东宫人选,否则恐天下人心动荡,只不过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你和晋王尤其要谨言慎行,但是你们不方便做的事情,我这个已经出家不问世事的公主来做,倒也无妨,而且我相信所请之人多少也要买我几分薄面的……”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深深看着他,道:“其实,我不太希望你参与到争储之事里面去,但是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只好尽我所能帮衬一把,李素,我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但毕竟自小在宫中长大,有些事就算不想懂,也不得不懂,你若决意辅佐晋王,绝不能单打独斗,你和晋王的手里还得有一些班底才是,不必学魏王那样大张旗鼓招贤纳才,至少也该有几个能办事擅谋略的人才,否则晋王若只靠你一个人的辅佐去争储,怕是希望渺茫之极。”
李素大受感动,握住她的手叹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为我想得太周到了。”
东阳幽幽道:“你家夫人操持内事井井有条,我这个妾室也该为你做点什么,不然若处处被她比下去了,我怎有脸待在你身边?”
李素疑惑地道:“你和她在竞争上岗?”
东阳不解:“嗯?”
“没什么……三天后设宴是吧?”
“对。”
“酒宴别弄我家的烈酒,那玩意儿太冲,若你请的客人里面有几个酒品不好的家伙,酒宴很容易闹出事。”
东阳笑道:“都县公了,心还是那么细,这点小事都不忘过问呢,放心,准备的全是你最喜欢的葡萄酿,行吧?对了,我道观里侍候的宫女不够,记得从你家借调几个丫鬟过来,还有你家的厨娘,李家的菜肴可是名满长安,三日后把你家厨娘也借过来,让我这个设宴的主人也长几分脸面。”
李素揉了揉她的头,宠溺地笑道:“都依你,你为我奔波,我怎能拒绝你?”
东阳在他怀里羞涩一笑,然后,脑袋在坏里埋得更深了,像只小猫般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良久,李素冷不丁道:“你确定不需要我每天给你揉揉胸?榴莲那么大哦……”
“出去!本道观从今日起不欢迎任何男施主,来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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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氏坐在河滩边,两眼无神,手里握着一把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朝河里扔,石子落入平静的河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随即归于平静,接着又一颗石子,周而复始。
杏儿陪在武氏身边,双手托腮,侧着头静静看着武氏。
当初李素将武氏从道观请回了家中,武氏便恳求将杏儿也一并带出来。
李素听过武氏和杏儿当年在掖庭冷宫相依为命的事后,对这个杏儿也颇为同情,于是答应了武氏的请求。
所以如今武氏在李家名为丫鬟,实际上是李素的谋士门客,但杏儿没读过书也没有过人的胆识谋略,所以她在李家却是货真价实的丫鬟。
日子过得不算太清闲,但是,比起当年在掖庭时衣食无着,连性命都难保的境况相比,李家当丫鬟的日子对杏儿来说无疑进了天堂。
武氏和杏儿都是一同患难过来的,所以二女的交情一直非常深厚,真正的亲如姐妹一般,在这世上,唯一能令武氏那颗坚硬如铁石般的心柔软下来的人,大概只有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