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管做了什么事,如果做完后还会心虚,还要想无数的说辞来证明自己其实没做错,那么,这件事必然是亏了心的。
没错,最近刘平遇到的一连串的倒霉事都是李素的手笔,在李世民面前,李素自然是有点亏心的,至于这些事做得对或错,李素并不在意。
权贵之间的争斗是无关对错的,只有利弊,李素对未来长远的布局里,必须要扳倒刘平才能达到目的,那么,毫不犹豫扳倒便是。
毕竟,李素与刘平不太熟,严格说来,他与刘家甚至有过节,虽然刘平送了许多礼努力消弭恩怨,但很显然,送给李素的重礼基本上跟肉包子打狗的性质差不多。
人心那么险恶,安平侯爷实在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单纯天真不做作……
事情做下了,布局布完了,李素猜测,这个时候刘平的家门口正是热闹的时候,箭已离弦,不可回头,面对李世民时,李素虽有些忐忑,但也不太害怕。
李世民仍旧云淡风轻,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慢悠悠地端杯,慢悠悠地啜茶,李素忐忑一阵后,索性也放开了心思,反正已经这样了,自己干的这点事也不是杀头的大罪,大不了再蹲几天大理寺,就不信为了这个安平县侯,李世民会弄死自己。
君臣二人沉默许久,李世民终于又开口了。
“朝廷的钱粮和兵械差不多已准备足了,大唐王师眼看就要西征焉耆王龙突骑支,这一次不仅要平了焉耆,朕打算索性将整个西域都横扫一遍,永除后患,只不过,粮草已备,奈何三军主帅仍未决定人选,这个人选实在令朕为难呀……”
李素见李世民神情有些抑郁,不由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朝中那么多武将,每一位皆是战功彪炳,从中选出一人来似乎……并不难吧?”
李世民摇摇头,叹道:“朝中良将众多,是大唐之幸事,但是西征主帅的人选,却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毕竟,大唐的敌人不止一个焉耆,而且……”
说着李世民忽然露出愤怒之色,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个龙突骑支,坏了朕的大事!朕若平了他,定不受其降,将他挫骨扬灰方才解朕心头之恨!”
李素明白了。
如果没有焉耆叛唐的话,按照李世民原本的节奏,这个时候应该准备粮草召集众将,开始筹划东征高句丽了,这可是极为重要同时也是极为荣耀之事,此战若功成,在李世民的帝王功绩上,将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前朝皇帝没干成的事情,自己不但干成了,还干得漂亮,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是顺应天命的帝王啊,“天可汗”这三个字实至名归,以后异国番邦的使节叫自己天可汗时,也就不会悄悄脸红了……
东征高句丽的主意,李世民肯定打了不止一年两年,说不定从他登基那天便有这个想法了,好不容易等到国力勉强能支撑起这一战,军队战力也剽悍凶猛,几乎天下无敌了,李世民这才决定开始准备东征,谁知刚刚开始准备工作,西边的焉耆就反了,然后大唐不得不腾出手来,先把焉耆收拾了再说,这样一来,李世民的布局全部被打乱了,怎能不发火?
李素想了想,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臣以为,西域焉耆不过疥癣之疾,不足为大患,所以大唐派一支偏师出征足矣,国库也不用拨付太多的钱粮,若选将合适,深入西域腹地后甚至可以以战养战,在当地自主筹粮亦无不可。大唐国中仍保留着绝大部分的军力和粮草,陛下想做点别的事情,臣以为不会太受影响……”
李世民笑了笑:“看来,子正似乎知道朕想做什么?”
李素苦笑道:“陛下,整个朝堂都知道了,臣怎能不知?无非东征而已。”
李世民饶有兴致地道:“既然把话说开了,子正不妨说说,朕若东征,汝意若何?”
李素犹豫了一下,缓缓道:“陛下,可否容臣好好思索数日再答复?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论。”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到底是懂事了,如今这个样子,却已有几分老成谋国之态,你终究不负朕望。”
李素惭愧道:“臣只是最近没闯祸了,陛下如此谬赞,臣实在汗颜无地,就算想闯祸也不大好意思了……”
李世民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还是那个混账做派,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子正啊,很早便听说你尤喜钱财,你若一年不闯祸,朕可赐你万贯以示褒奖,你我君臣不妨做个君子之赌,如何?”
李素乐坏了,不闯祸就能白拿一万贯?你是不是傻……不,是不是太有爱心了?
正打算伸手与李世民击掌为誓,李素忽然警醒,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若臣一年内不小心闯了祸呢?”
李世民不怀好意地笑道:“闯了祸很简单,朕也不怪你,看你闯的祸大小,你反过来给朕钱,轻则万贯,重则家产全收,怎样?”
李素惊出一头冷汗。
好险呐!差点上当了,赌注太不公平,不闯祸才给一万,不小心闯了祸却有可能倾家荡产,这种典型坑人的赌能答应吗?别的且先不说,眼下算计了安平侯刘平,不大不小也算是闯了祸,今日若答应了这个打赌,恐怕下一秒就得老老实实往外掏钱了……
一念闪过,给自己省下了至少一万贯,李素心中冒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真的赔了钱,自己大抵对人生已失去希望了吧,可能寻短见也不一定。
连小孩子的钱都骗,你简直跟那江南皮革厂带着小姨子私奔的老板黄鹤一样不是人……
李素脸色阴晴不定,李世民却兴致勃勃地伸出了手,笑道:“你我君臣做个约定,击掌为誓可好?”
李素暗暗冷笑,然后……右手忽然抽风了,使劲拽着不停抖索的手腕,李素的表情痛苦且惊恐。
“陛下,臣的手……不知为何抽抽了!”
李世民一愣,接着大笑,指了指他,道:“滑不溜手的混账,还是这么没个正形,亏朕刚才还夸你稳重了,其实仍然没长进。”
李素见好就收,干笑道:“臣辜负陛下厚望了,实在是臣的性情捉摸不定,连自己都不敢保证会不会闯祸,所以臣觉得还是不要打这个赌吧……”
李世民悻悻一哼:“如此说来,你还真有继续闯祸的打算?下一次你想给朕惹出什么祸来?”
李素苦笑道:“这个臣可就不清楚了,闯祸这种事,臣觉得还是随缘比较好。”
李世民又哼了一声,重重指了指他,像是警告,端杯啜了一口茶,才缓缓道:“上次朝议,朕让你提名西征主帅人选,你为何推搪过去了?若说西域诸事,满朝上下唯你最有资格说话,因为你在西域待过三年,对西域诸国和风土人情都熟悉,你以为朕上次要你提名是在跟你客气?”
李素叹道:“陛下,臣也为难啊,其实陛下心里有数,朝中各位老将,任挑一个出来都能胜任主帅之职,只是陛下将所有心思放在东征上面,舍不得将任何一位老将分出去办这点小事,故而犹疑不定,这种时候,臣不管提名哪位将军,陛下都不会太满意的,还不如不说了。”
李世民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笑道:“今日殿内只有你我二人,姑且当是闲聊,你便随便提几个人选让朕参详一番,言若有失,朕不究罪。”
李素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客气了,再矫情那叫不识抬举。
仔细想了想,李素道:“陛下,所谓内举不避亲,臣以为,臣的舅父大人李绩可为西征主帅。”
李世民似乎有些意外,呆了一阵后,展颜笑道:“愿闻子正高论。”
“不谦虚的说,臣的舅父大人也算是当世名将了,用兵如神不敢说,至少荡平西域没问题,舅父用兵与程伯伯不同,他的用兵擅长化整为零,以数支小股军队分散聚拢,围而击之,此用兵之法正适合西域平坦的沙漠丘陵地势,再加上舅父治军严谨且细心,若大军长途跋涉,以舅父之能,当可在缺水少粮的沙漠中最大限度地保存王师实力和战力……”
李世民微微动容:“想不到你对李绩的用兵如此了解,朕倒是小看你了,所以,你觉得李绩为西征主帅最合适,对吗?”
李素垂头道:“是。”
李世民眨眨眼,笑道:“程知节呢?你不是跟你的程伯伯最亲密吗?为何不推荐他?”
李素叹道:“臣食君之禄,怎能公私不分?程伯伯用兵刚猛,攻伐迅疾如雷,然则刚极易折,勇猛有余,谋略却嫌不足,尤其是在容易迷失方向的沙漠里,稍有冲动便是数万人一齐踏进了鬼门关,臣不忍害了三军将士,也不忍害了程伯伯,所以只能实话实说,程伯伯……不可为西征主帅。”
李世民缓缓点头:“看来你今日不全是和稀泥,倒也言中有物,如此说来,你认为李绩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西征主帅的人选?”
李素笑道:“倒也说不上‘唯一’,臣不敢欺君,提名舅父大人,其实臣也掺杂了一点私心的,以臣看来,这次西征几无悬念,可以说是手到擒来,只要不犯别的错误,比如沙漠中迷路,遇到极大的沙暴等等,这笔军功算是稳稳到手了,说句不敬的话,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有这么好的机会,臣当然第一个想的是自家人,再说,舅父大人的用兵之法恰好也适合在沙漠中施展,臣这也算是公私兼顾了。”
李世民静静听着,李素说完后,他沉默了一阵,良久方才叹道:“朕听出来了,子正你……并不看好朕东征高句丽?你觉得朕的东征可能会败,所以先把你舅父摘出去,让他去西征,东征若败,你舅父也不会受到牵连,对吗?”
李素苦笑道:“陛下,东征高句丽太复杂,臣还有许多事没想明白,所以还是那句话,能否容臣再思索几日,待臣的想法成熟后,再与陛下奏对。”
李世民点点头,脸色却有些怔忪了。
许久之后,李世民忽然一笑,若有深意地看着他,道:“你我君臣论过了天下英雄,为何唯独不见你提侯君集?”
李素一惊,赫然抬头看着他。
李世民笑容不减,望向他的目光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李素的心跳开始加速,一时间,他也不明白李世民到底几个意思,这句话问出来究竟什么目的。
“臣,臣……”
李世民笑道:“朕想,恐怕你心里最属意的西征主帅人选,应该是侯君集吧?满朝老将里,唯独侯君集有过西征的经历,而且灭高昌国一战完成得很漂亮,如果不是多了杀降和纵兵抢掠的污点的话,当年侯君集的征西之战简直可以说是完美了,如此良将国桢,你为何偏偏不提?”
李素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低声道:“臣怕犯了忌讳,毕竟侯君集当初参与了太子谋反,再说大唐并不缺将帅,朝中那么多名臣宿将,陛下也不缺侯君集一个,所以臣不敢言。”
李世民笑容渐敛,叹道:“子正啊,难道在你的心里,朕果真是那种心胸狭窄容不下良谏的昏君么?”
李素急忙道:“陛下此话严重了,臣绝无此意,只是侯君集对西征而言,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可以选他,也可以不选他,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尔,侯君集尚在流放途中,他犯了错,自然要受到惩罚,现在惩罚还没结束,西征主帅一职怎么说也轮不到他吧。”
李世民哼了哼,目光忽然如刀锋般锐利,盯着他道:“你果真是怕犯忌讳才不提侯君集的么?李素,在朕的面前,你的那点小心眼可以收起来了!”
李素额头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闻言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道:“恕臣愚钝,臣实在不懂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冷冷道:“听不懂?既然听不懂,为何给安平侯刘平布下那么大的局?你无缘无故帮侯家老小度过危难,难道仅仅只为了故人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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