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殿外的庭院内。
太子李承乾满脸通红,怒意与杀机互相交织,通红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跪在庭院正中的于志宁和张玄素。
四周的东宫禁卫高举火把,昏黄暗淡的火光照映出李承乾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分外可怖。
于志宁和张玄素跪在庭院正中,四名禁卫分别将他们的头死死往下摁,二人却毫不屈服地使劲昂起头,与禁卫较着劲,两双眼睛盯着李承乾,目光中露出深深的失望,寒心。
李承乾打了个酒嗝儿,脸色愈发红了几分,见二人盯着他,李承乾酒意上涌,顿时将平日的君臣情分和对父皇的顾忌抛到九霄云外,指着二人怒道:“孤乃国之储君,堂皇贵胄,天之骄子,大唐的下代帝王便是孤,尔等不过酸儒庸臣,天家之奴,有何资格竟敢咆哮东宫,指摘孤过?周定周礼,汉定汉礼,哪条礼法上写着臣子可对储君如此无礼?尔等可知罪乎!”
于志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堂堂,目光清正,闻言直视李承乾,冷冷道:“君王无道,臣以死谏,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人之天下,君若荒淫,已失君礼,臣为何不能失臣礼而谏之?陛下雄才伟略,一统四海,天下归心,侍中魏徵大人仍多次直颜犯上,陛下不也善纳良谏吗?何时见陛下治过魏徵之罪?”
冷冷一笑,张玄素紧跟着来了一句神补道:“更何况,殿下如今还只是储君,尚未登基九五,身为储君竟倒行逆施,言行荒谬,殿下莫非觉得将来这皇位铁定是你的?殿下莫忘了,陛下有十七位皇子,嫡子便有三人,以殿下如今所作所为,不妨扪心自问,来日登临大宝者,果真是你么?”
这话终于触到了李承乾的逆鳞。
幼时的李承乾确实是惹人怜爱的,而且聪敏好学,待人彬彬有礼,无论言与行,皆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哪怕是古板固执的孔颖达,魏徵等老臣,都不得不夸一句天纵之姿,有储君气象,可是越长大,受到的诱惑越多,而李世民这个失败的父亲为了牵制东宫,遏制东宫野心,也为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竟莫名其妙捧出了一个魏王李泰,这李泰虽是个大胖子,做人倒也争气,不仅好学聪慧,而且颇善察言观色,在父皇面前孝顺知礼,常令李世民老怀大慰,于是不停赐以钱物和仪仗以表父爱,直到如今,李泰的居所和仪仗很多地方的规格甚至已与东宫平起平坐。
如此一来,李承乾的压力徒然加重,偏偏在外人面前还得装作和以前一样温文和善,彬彬有礼的样子,可是越压抑,对父皇的恨意也越深,心中越来越担忧,害怕有一天李泰终将取他而代之,被废的储君将来会被新君怎样对待,李承乾想都不敢想。
渐渐地,“废储”的担忧成了李承乾永远的噩梦,李承乾近年各种荒淫无道,各种自暴自弃的言行,皆因这个担忧而起,此刻张玄素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提起此事,终于将他彻底激怒。
狂怒再加上醉酒,李承乾将所有的后果全部抛诸脑后,充血的眼眸死死盯着张玄素于志宁二人,二人凛然不惧,平静地与他对视。
良久,李承乾森然道:“左右,将此二人杖毙庭前!”
一旁的太子率将领迟疑了一下,见李承乾疯狂而又冷静的表情,将领露出惧容,狠狠一咬牙,喝道:“行杖!”
左右将士执棍,从二人的腋下穿过,狠狠往半空一挑,四道棍影狠狠落下,重重击在二人的背脊上,二人痛呼一声,咬着牙生生扛下这一记,脸上青筋暴跳,冷汗潸潸而下。
既然下了“杖毙”的命令,一棍下去便奔着要命而去,于是左右将士也不再客气,狂风暴雨般的棍棒狠狠落在二人身上,只打了十记,二人便彻底昏迷过去。
李承乾此时酒已醒了三分,见二人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悔意,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清醒之后他才渐渐感到事情闹大了,这两人可是父皇亲自任命的东宫左右庶子,若真被他杖毙了,父皇明日岂肯饶过他?群臣的口诛笔伐岂会甘休?父皇近年本就对他有些失望,出了这桩大事,他的太子之位恐怕真就保不住了。
“住手!”李承乾忽然喝止。
下面的将士立马停手,再看于志宁和张玄素二人,背脊上一片血肉模糊,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根本不见呼吸起伏。
李承乾心悬了起来,吓得额头渗出了冷汗,酒意顿时全消,终于发觉自己闯下了大祸。
正待叫人把他们抬入内殿医治,东宫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一名宦官匆匆而入,李承乾眯起了眼,他认得此人,正是父皇的贴身内侍,名叫常涂,秦王府时便已是父皇的贴身内侍,至今已侍侯父皇近二十年了,据说他早在父皇面前发下宏誓,若父皇崩天,他必自戕随葬陵园,所以此人眼里只有父皇一人,对其他皇子包括他这个太子都丝毫不假辞色。
见地上奄奄一息躺着的左右庶子,常涂目光如电,在李承乾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点点头,冷声道:“陛下有三道旨意,其一,不准太子殿下施刑左右庶子,这道旨怕是来不及了,其二,陛下诏令,命太子殿下即刻入曲江园觐见,其三……”
常涂说着,目中露出冷意,语气仿佛三九寒冬里的冰窖。
“其三,着令羽林禁卫入东宫,拿下蛊惑东宫的突厥贼子……”
李承乾汗如雨下,脸色愈发苍白。
常涂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挥手,东宫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队羽林禁卫蜂拥而入,进了前庭后兵分两路,朝内殿奔去,很快内殿传来无数女眷和宦官的惊叫声,没过多久,五名身着皮袍,五官长相深邃的突厥男子被禁卫押了出来,站在常涂面前惊怒交加地用突厥话吼着什么。
常涂冷冷一哼,仰头望天,禁卫们毫不客气,一脚踹向突厥人的膝弯,五名突厥人扑通几声全部跪倒。
常涂瞥了李承乾一眼,转头望向五名突厥人时,眼中顿时露出无边杀意,冷声道:“陛下诏令,蛊惑太子,祸乱东宫的突厥人全部杖毙!”
李承乾吓得手脚冰冷,即将发生的惨烈景象他实在不敢看,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期期艾艾道:“孤,孤……这就去曲江园觐见父皇。”
转身抬脚刚迈出两步,常涂冷冷地叫住了他。
“太子殿下,陛下有旨,这五名突厥人,必须当着殿下的面杖毙之,还请殿下好生看着,莫违了陛下令旨,来人,动手!”
呼!
在李承乾目瞪口呆的木然表情里,裹挟风雷之声的棍棒重重朝突厥人击去,这一次击的不是背脊,而是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