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梵掩着唇低声咳着,没走几步,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夜清岚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到他身边一同走着,调侃道:“为了皇嫂,皇兄当真是费尽心思。”
“不得胡言!”夜清梵难得脸色微微一窘,低声训斥。
夜清岚自幼与夜清梵一处长大,兄弟中感情最为要好,从当初争夺皇位到如今朝堂诡异多变却屹立不倒,两人可说是一路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故而私下无人时,说话也便没那么忌讳。
只听他大笑两声,手中竹骨折扇一合敲着掌心笑问:“臣弟怎么是胡说呢,护送皇嫂回宫多派些人手便是,皇兄何故非要音沐抛下边疆诸多事物,亲自送她回宫,那可是皇兄轻易动不得的心腹,再说今日担心她晚上侍寝害怕,白天不顾身份,先来个拥抱让她适应一番,便是柳妃这两日的把戏,皇兄只怕一早就知晓,特意留在今天亲自陪她们玩闹,这番苦心别人不知,臣弟还不明白吗?”
一番心思被弟弟当众戳穿,夜清梵掩饰的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沈修鸿一届太医,远不足以在前朝护得皇后周全,边疆之事柳骏一人足以,召音沐回朝,她的皇后也坐的稳些。”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清凉殿,夜清梵在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上面新加的奏折,夜清岚自行坐了喝茶,才端起茶杯,夜清梵忽然淡淡道:“你看看。”
夜清岚抬头看去,只见夜清梵手中拿着一份折子递过来,脸色冷峻,虽未表露出什么情绪,夜清岚却已察觉到他的不悦。
接过折子快速的看了,竟是御史上奏折弹劾萧音沐,说他护送皇后回宫不尽心,致使皇后险些丧命。
“人才回京,便有人坐不住了!”夜清岚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愤愤的丢下折子,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怒道:“他们这是要断了皇兄的左膀右臂才肯罢休!”
夜清岚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慢慢冷静下来,不禁眉心紧蹙道:“除掉音沐,也断了皇兄苦心为皇嫂安排的靠山,此事是裕王江王所做毋庸置疑,只不知柳骏是否参与其中,若是他们几人勾结,后果堪忧啊!”
“当初朕本欲封依澜为昭仪,是裕王上书请求朕封她为妃,以安抚柳骏。”夜清梵仍旧是不动声色,眸色暗沉如墨,却冷光迸射,锐利如剑:“他们找的这个理由,当真是极好。”
“皇兄即早有此疑虑,为何还独留柳骏一人手握重兵,守在边疆要塞?”夜清岚闻言越发的不解,他此番作为岂不是将一柄利剑,拱手交予敌人。
“这件事日后再说,为今之计,是如何帮音沐摆脱困局。”夜清梵抬手敲了敲拿折子,嘴角微挑,似是不屑又似幽冷,低沉道:“这道折子朕若不理会,明日最迟后天,必将闹上朝会,到时裕王**齐心弹劾,怕是麻烦。”
“他们既有此心,只怕也不易应付。”夜清岚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轻轻拨着青碧的茶叶,沉声道:“几句朱批训斥,结果怕还是要闹大。”
夜清梵轻轻揉着额头,似是有些累,咳嗽声也有些压制不住,渐渐从刀削般的薄唇间溢出,越来越剧烈,及至夜清岚察觉异样的时候,夜清梵已是满手鲜血,一手五指紧紧抓着椅子扶手。
丢下茶杯,夜清岚起身飞快的扑过去,一把扶住他开始摇摇欲坠的身体,夜清梵如此毫无预兆的发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正在考虑如何瞒住外人,夜清梵却忽然紧紧抓住他手,断断续续的咳道:“即刻……告知朝臣……朕病重……咳咳……由你监国……咳咳咳……”
“皇兄?”夜清岚不解的看着他,从前发病都是极力隐瞒,生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这一次为何竟如此张扬?
“照办便是。”夜清梵咳嗽声越来越沉,没有起初那么剧烈,却仿佛每一声都咳道肺腑深处去,夜清岚扶着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颤。
为了让他省点力气,夜清岚当即点头不再多说,扶着他到床上躺下,吩咐林谷即刻去宣皇后与太医觐见。
沈映菡刚回宫坐下,便见林谷急匆匆的跑来,跪在地上道:“皇上病重,请皇后娘娘速去清凉殿。”
“病重?”沈映菡狐疑的盯着林谷,刚才还好好的,不过片刻功夫就病重?
“皇上回清凉殿不多久,便发病咳了许多血,此时景王正在陪着。”林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是不断哀求:“娘娘医术超群,恳请救救皇上!”
沈映菡虽有怀疑,但是看林谷的样子不像假的,便拿了自己的药箱跟他一同去清凉殿。
刚进寝殿的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原本充满疑虑的心,不自觉的便被紧紧揪起来,加快脚步进去。
夜清梵半靠在龙榻上,外衣已经脱下,只穿了白色的里衣,胸前衣襟上也沾了不少血,夜清岚在一边守着,看见她进来,便赶紧起来闪到一边。
打量一眼床上之人的脸色,沈映菡再也不敢耽误,马上坐下为他号脉,又急急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病了?”
“抱歉,让你劳累了。”夜清梵低低的咳着,声音却是难得温和。
沈映菡皱着眉头,脸色也越发的凝重起来,夜清梵前些日子为了救她,千里奔波,又在边疆苦寒之地待了那么久,身体本已严重受损,但他又一直强撑着,而且以他的脉象来看,期间还受过重伤,这次病发便比平时更重一些。
“身体都成这样了,怎么还一直撑着!”沈映菡收回手,拿出银针手脚利索的扎在他几处穴位,阻止血气翻涌,扎到最后一处的时候,她抬眸不经意间瞥见他苍白的脸,不禁心底一动。
此刻的夜清梵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如,被她的银针控制着重要穴位,他的命便在她手中握着。
沈映菡垂眸,捏紧手中银针,忽然想到,这个人言而无信,放她走却又命人把她押送回来,若是他就此死了,是否她就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
她忍不住抬眸望向他,夜清梵也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不带半分情绪。
两人对视半晌,夜清梵似是有意提醒诱惑,语气淡淡道:“放手医治,即便朕不在,萧将军与景王足可保江山无虞。”
沈映菡心头微颤,那么即便是杀了他,对江山大计也无太大妨碍么?那么,在边疆她那么多的努力牺牲,其实不过是一厢情愿?
如今只需一针便可取他性命,沈映菡捏紧手里的针,掌心竟沁出细汗来。
夜清岚察觉不对,想要出手阻拦,以防万一,夜清梵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贸然行动。
沈映菡手中的银针已微微扬起,在日光下透着清浅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