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东来的请罪, 一直没有回音,皇上那边也不说要办他,也不说不办他, 就这么放着。
未起宁早就可以出入未东来的书房了, 公事上,未东来一点不避他, 连请罪都如实告诉了儿子。
见张家二女的事了, 未东来的请罪却悬在这里,未起宁就很不安。
未东来就安慰他说“这就是驭下之道了。皇上就是要我不安呐。不过皇上应该也是不打算重罚我的,待我再请几次罪, 大概就有消息了。若是翻过第二年皇上还不提, 我才需要担心。”
未起宁问“爹的意思是说年前必有消息”
未东来“年前我要述职,肯定要再给皇上郑重请罪的, 毕竟任下出了这种不孝的事, 皇上抹了我的职都是应该的。到时皇上要是愿意原谅我了,就会轻轻放下。如果皇上还没有露出意思, 我就差不多可以准备换地方了。或是下狱,或是去职, 或是流放。”
未起宁的脸都吓白了。书院虽然也教了一点为官的道理,但那也只是道理没说过当官动辙得咎, 时刻都要担心被皇上砍脑袋,或去职, 或流放。
未东来笑着说“别担心。”他压低声,见门窗都紧闭, 这才小声跟儿子说“咱们现在这个皇上年轻着呢,年轻人都没耐性,皇上要想办我, 就会像这赵家朱家一样,速死,才不会给我多活一年的机会呢。既然现在不办我,那就是要放过我。”
未起宁也小声问“那为什么又说翻过第二年会更危险呢”
未东来沉思片刻,仔细地说“这说明皇上心中另有盘算,只是时机不到,这才容我多在这个位子上坐几日,等时机一到,必定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未起宁“皇上如果只是想要爹的忠心,那就不会让您多担忧着急,所以过了年就会原谅您。如果过了年还不原谅,就是另有打算”
原来如此。
原来皇上的心思是如此难猜。
父子二人现在说话的机会多了,未东来是非常喜欢把儿子带在身边教导的,他也不想让儿子这么早就选官,他心里盘算着,等儿子成亲后,三十以后再让他选官,这之前这个家就由他这个父亲撑着就够了,三十以后,他学得也够了,性格也定了,对世情也有一些判断了,不再天真单纯了,才可以放心放出去。
未起宁上午陪着未东来在书房做事,下午就闲了,陪着楚颜做家事。
就如未东来所说的,城中各家慢慢都派人来见楚嫣然了。
因为是国孝,各家都挺谨慎的,何况未大人一回来就办了几件大案,城里人不说闻之心颤,至少也要怕上几个月。所以来拜访的有各家的媳妇,也有只让下人过来送东西,不敢多打扰的。
就算如此,楚嫣然也被纠缠的脱不开身。
偏偏这个家比以前的家要复杂得多,以前未家只有她们姑侄两人,人口简单,出入都不必操心,使唤人也少。
现在多添了两个男人,一个要当官天天见人,一个要去书院。
就连家里下人也多了几倍有余。
楚颜见此,就将家里这一摊事接过来大半。她本就当过孙媳妇,就算没拿过管家钥匙没管过账,但管人和安排家事还是可以的。她一上手,楚嫣然那边立刻轻松了不少。
未起宁是自己送上门的,正好楚颜也没替他准备过去书院的东西,拉过来让他自己排清单,她只管都给他采办齐了,整理好让他带走。
未起宁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已经成了亲
他与妹妹也越来越无话不可说了。
楚颜见他过来,就把已经准备好的清单给他。
楚颜“行李箱子是已经打好了的,用的樟木的。听说这边的虫子更多,我给你多准备了一些驱虫的香料,你到了书院千万记得用被虫子咬也是会死人的,不要不当一回事”
扶仙的气候真是太不同了。此地一年三季都像夏天,城里的人连夹衣都极少穿,更别提皮毛衣服了。
所以她现在穿的就是一件抹胸,一件半臂,没有用腰带,站起来走动时通身上下起凉风,在廊下站一会儿就特别凉快。
还有就是鞋。此地不论男女都穿草鞋多,也有穿木屐的。未东来就是穿木屐,带得未起宁也穿起了木屐。
她和楚嫣然穿的是纱鞋。纱鞋的鞋底和鞋帮是布的,鞋面是浆过的硬纱,绝对通风透气多了,就是不能洗,穿几日脏了就要换。
奢侈的她心惊胆战。
她就试着缝了一双拖鞋,鞋底和鞋帮都是布,等于是把鞋面给去了。
本来她只在室内穿拖鞋,被楚嫣然看到了,就让裁缝来看,多做了几双,未东来和未起宁都穿起来了。只要不去前衙,未大人在家里现在就只穿拖鞋了。
家里的下人看到都觉得这鞋挺简单的,特别是丫头们,别的不提,拖鞋比草鞋舒服,又比布鞋省料子,只在室内穿,也可以穿更长时间。
未大人穿拖鞋被师爷等外人见过几回后,外面都开始传未大人清苦至此,鞋都只穿一半。
未起宁去书院肯定也是穿草鞋。
楚颜给他多准备了几双,防备着丢鞋。
不过他说不用准备袜子。
楚颜“可以吗”
未起宁“爹给我说的,说这边热起来不穿袜子的多。木屐也要几双,拖鞋我也带几双。”
楚颜嘀嘀咕咕“男人都可以不穿袜子,我也想不穿袜子。”
现在的袜子不跟脚,穿起来很难受,又不能不穿。
未起宁听到了,小声说“你在屋里不用穿嘛,出去再穿。”
楚颜“家里现在天天都有外人,让人看到不好。”
未起宁更小声了“那你现在不穿,我不说你。”
楚颜白了他一眼“我回屋再脱。”
未大人现在正忙公事,他对未起宁说,等他闲一点了就亲自带他去拜访山长,等见过山长后,再拜访一下本地的几家人,他们有的是在书院任教,有的是有孩子在书院读书。都见过之后,未起宁也认识书院的人了,再把他送过去。
未起宁“爹说我现在其实已经读得够多了,再读也没什么用了,让我跟在他身边多见识见识,回头去书院,只当是结交同窗的。”等于是拓宽一下人脉,不是去读书的。
楚颜“有道理。你这几天跟在姑父身边已经学了不少了吧。”
未起宁叹气“我觉得我以前学的远远不足张家二女的案子,实在叫我如梗在喉。”
这件事的起因就叫未起宁想不通
张氏二女为什么不肯奉养老母呢
退一步说,哪怕送去了,但只要在张氏女去世前接回来,如果张氏女没有死在寄养院,而是在两个女儿家中去世,那就没有这一场祸事了。
楚颜“可能是没有来得及。寡妇庙那个地方,想必也不会有人去通知他们张氏女身体不好了,他们两家也没有常去看望。”
寡妇庙其实是寄养院,楚嫣然知道此地,特意讲给楚颜听。
楚嫣然“每一地都应该有的,官府会设立,或是由当地的著姓主持,专用来给一些家中无产的人送终用的。有无儿女的寡妇,有孤儿,也有残疾,还有失心疯的。”
楚颜“专用来送终的”
是不是少了一个词难道不是养老送终吗
楚嫣然“让其人有归处。百姓总有生活无着的时候,死在外面就是横死了,官府还要查问,在寄养院里死,也省得费事。张家二女这件事最错的是张氏妇不是没有儿女,她是有两个女儿的。张家也不是无产,亲戚朋友众多,偏偏无人过问,致使张氏妇死在寄养院。”
可想而知,寄养院不是养老院。张氏妇在里面不可能有下人服侍,她要是自己能动,说不定可以回张家求助
楚颜在得知寄养院的真相后,不由得心寒。
张氏二女将母亲送到那里,打的就是让老母速死的主意。
只是没料到国丧
楚颜“平时寄养院是有善人去帮忙的,国丧时大家都没功夫了,平时还有人往里送吃的,休市后家家都缺粮,里面吃的肯定不够,就算有吃的,张氏妇年老体弱,也抢不过别人。张氏妇死在里面后,张家二女不知是几时得到的消息”
张家二女原本打的主意可能会更好一点,比如在老母临死前接回家来,待死后再风光大葬,这样哪怕会被人告发将其母送至寄养院,也可以功过相抵,至少不会罚得太重。
结果突然上皇崩了,国丧一到,各家各户都只来得及顾自己。等张家二女想起老母时,已经晚了。休市后,只怕连白事的东西都不好买了。
她猜张家二女应该是不会替张氏妇提前准备寿材的。
于是,张氏妇死在寄养院,又草草下葬。这才被人告发。
未起宁“我还有一事想不通,张氏妇为什么对两个女儿如此不同”
楚颜“可能她觉得自己很公平呢她在大女儿家住了那么多年,看张氏妇的样子也不是个小气的,可能平时已经给了不少了,她就觉得对小女儿不公平,多给小女儿留点。”
未起宁还是不忿“那张二女为何不肯接老母回去奉养呢”大女儿养了十年,二女儿一天都没养过。
楚颜“她习惯了大姐扶养吧,觉得没自己的事。”
未起宁说着说着又难过了,眼眶发红“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人人不管,竟成如此大祸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背过身去,呜呜地哭。
楚颜在宅门中混迹半生,这种亲子惨事听过一箩筐,早就失去了那份赤子之心,现在看他哭得这么伤心,只觉得心里也一抽一抽的。
她扶着他的背,轻轻地,一下下轻抚。
楚嫣然静静站在门外,悄悄走了。
她回去苦思良久,晚上孩子们都回去休息了,未东来还没走,她对他说“宁儿只怕不适合当官他心肠太软了。”
未东来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宁儿像你,生就一副慈悲心肠,待人只有好的,不会把人往坏处想。若是以前,我也觉得最好不叫他当官,做个富家翁足以。但是你我只有这一子,不为他打算怎么行”
楚嫣然心疼儿子,可是如果不叫他在外走动,他和楚颜要怎么在这世间立足呢
等她和未东来去后,难道叫他们夫妻依附二房生活吗
虽然刘氏温柔可亲,二老爷待未起宁如子,但是亲戚可以做臂助,却不能当依靠。不然亲戚情分早晚被浪费干净。
“那怎么办”楚嫣然发愁不已。
未东来安慰她“如果是以前,我也不会这么想,但你觉得颜儿如何”
楚嫣然一愣“颜儿”
未东来“颜儿虽是女儿身,却思虑周详,有金刚之志。她虽不能坐堂审案,但做一个贤内助足以。宁儿事事都与她商量,可见也不是畏惧女子之智的短视丈夫。这二人如果合到一起,未必不能成事。”
楚嫣然愣了,她是万万没想到未东来竟然打着让楚颜当未起宁的智囊的主意
楚嫣然“这可行吗宁儿可以当父母官,像你一样在堂上打人板子,判人下狱,砍头充军”就是楚颜再聪明,她也不能代替未起宁坐堂啊。
那肯定不行。
未东来只带儿子过了一次堂就看出来了,未起宁这辈子都不能当父母官。
父母官,掌一方水土,刑民税法,全都要管,每年还要征发劳役,到时百姓一路哭,他只怕也要哭死在屋里。
未东来叹气“只能往朝中试试了,在金陵为他谋一个小职,也是可以的。到了那里,不必操心百姓生计,不必审案断罪,他若不求显达,一辈子做一个微末小官,保一家温饱就够了。”
楚嫣然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