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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翻案
    绥阳的秋日总过得快, 热气一散,凉上几日,再落几场雨, 这风便跟磨锋利的刀刃一样,刀刀落在面上, 生疼生疼的。冬夏的转变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流音捧来厚厚的褥子, 井井有条地铺展开来。褥子夹着棉絮,有些厚重,她一面铺着一面提醒白念道“这天说凉就凉了。昨儿夜里, 也不知甚么妖风,吹得窗子一片响, 趁着清早有些日头, 抓紧晒了棉厚的褥子, 这会儿铺上,夜里也就不凉了。”

    白念淡淡地应了声, 心思不在褥子上。她摩挲着手里头的书信,从封口处捻出一张素白红框的纸来。

    眸光轻轻带过,不过寥寥数语, 上边的一字一句却是囊括了祁荀这段时日的近况。

    祁荀走时还是赫赫炎炎的夏日, 时至今日也将过去好几月了,其中虽断断续续地捎来几封信, 信上的话却不多, 落笔也是仓促,显然没甚么多的时间。平安归平安,只这战事一日未休,白念便一日放不下心来。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推开窗子瞧了一眼外边的天儿。

    凉风钻过窗槛, 拂在白念清秀胜雪的脸上。挂在耳际的两缕秀发,齐齐往脖颈后扬去,她呵了呵手,利落地收起桌案上书信。

    “趁着天晴,我得去阿玥府上一趟。”

    流音放下手里的活,从屏风后边儿走出,顺势拿起桌案上的暖手炉,递至白念手里,又绕至身后,理着帽兜道“可是要去问问应郓那处的消息”

    白念将暖炉笼在宽大的袖口中,又随手理了理方才被风吹乱的发丝“这几回书信,上头的话愈发少了,想来是战事吃紧,不好多说。可我仍有些放心不下,想着祁家在朝为官,所知的大抵比我多些。我去一趟,若能了解大致战况,也好安下心来。”

    说着,她便挑开厚重的毛毡帘子,流音心知拦不住她,只好随在身后,与她同去。

    这样冷的天,街上行人不多,行至宽敞的长安街上,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摊贩用白棉布裹着提扭,挪开圆木的盖儿,一柄银色长勺在汤羹里来回打转,热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和寒瑟瑟的天儿融在一块,哪里都是白色的雾气。

    应郓战事未休,绥阳不比前两年热闹,可百姓到底是要谋生计的,再不济,也得出大门讨生活。

    白念敲了敲车壁,马车停在一处摊贩面前,她从钱袋子里掏出几两碎银,探出脑袋,买了些烫手的、裹满粗盐的小芋艿。

    才从摊贩手里接过,扭头便撞见身着甲胄的士兵步调一致地从面前走过,一阵哐啷声响,身后还跟着好几辆装满重物的木板车,车上载着贴满封条的钱柜箱笼。

    白念在绥阳呆了段时日,也知当今圣上正在肃整朝堂,清理党派。前几日就有好几个四品官员革职查办,不查不知道,一查,又牵连出好几桩罪责,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再严重些的,便成了刽子手刀下魂。

    “想必又是谁道了口供惹圣上严查呢”

    白念瞥了一眼那些个箱柜,家底殷实雄厚,想来此回严查的,应是朝中顶顶重要的官员。

    一行水沿着长安街浩浩汤汤走过,白念怕天色渐晚耽搁时辰,无暇顾及,便没多问。

    到了祁玥府上,屋里炉子烧得正旺,白念解下斗篷,将方才买的盐芋艿摆在桌案上,二人一边剥着芋艿,一面问起近况。

    也不知祁荀和苏明远是否商谈好了,串通一气,他们二人送来的书信除了报个平安,皆无多余的话。

    “如今状况如何可有甚么音讯何时能打完”

    祁玥抿着沾了盐渍的指头,也不太清楚具体的战况。

    “我只听闻这战打得胶着,好长时间了,情况也不明朗。可话又说回来,能不能打赢胡庸,大抵也仰仗着眼下这仗。若是大哥哥他们势头好,撑过这回,那胡庸的气数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听祁玥说完,白念的心里好歹有了个盼头,只要这仗能赢,祁荀回来的日子也差不多能定下。

    “对了。”白念拭干净指头,托着下巴问祁玥道“朝中又是哪家出了事方才来的路上正巧教我撞见,瞧那缴收的家底,怎么也得是二品以上的官员。”

    祁玥愣了一瞬,立马提起精神“二品以上的我怎么没有听说”

    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屈指可数,能坐到这个位儿上,手中的权势非朝夕可以撼动。圣上是有肃整朝堂的打算,从小官小吏下手,也足以以儆效尤。原以为这事点到为止,谁料圣上动了真格,一浪卷着一浪,当真查到有权势根基的老臣身上去了。

    “连你也没有听说”白念反倒好奇起来“会是谁呢”

    祁玥起身打发人去兄长的书房探探口风,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探口风的侍婢尚未回来,祁家二爷倒是风尘仆仆地从府外赶来。

    听着不小动静,祁玥哪里坐得坐,她搭着斗篷,赶到前厅。只见她兄长阿爹坐在一处,眉头双双拢着。

    祁家二爷嗟叹了一声“我怎么也没料到,这事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旧事重提。也没料及当年宁家蒙冤,背后主使竟是文渊。”

    祁珏应声道“是不曾想到。当年这事还是圣上亲口下得定论。眼下也不知怎地,说翻案便翻案了。也不枉表哥这些年积攒的罪证,否则就算是圣上有意下了文渊的职权,恐怕也牵不出个引火的棉绳来。我们是不是给表哥捎个信,他一准能安下心来了。”

    祁二爷摆了摆手“早晚传到他耳里也不急于一时。这是一桩事,还有一桩怕是你想破脑袋也料不到的。”

    宁家能翻案已是预料之外的事,还有甚么能比这事更令人咋舌。祁珏起了兴致,问道“阿爹所言何事”

    “听淮公公那口风,宁家遗孤应是寻着了。”

    祁珏愣了好一会,半晌才摸透他阿爹口中的遗孤说的是谁。正待要问得详尽些,就见祁玥一股脑凑了上来。

    方才的话一字不差落入耳里,若非一旁的白念同样讶然,她险要以为自己听左了。

    “阿爹的话当真圣上寻找音音了”

    祁二爷斜睨了她一眼,喝住她躁动不安的心神。他今日同祁珏说的话,不过是淮公公的口风,具体如何,圣上没有细说,他哪里晓得内情。

    “今日的话你听去也便罢了,切莫在外头胡乱言语。”

    祁二爷素来知晓祁玥的秉性,生怕届时宁音没个人影儿,这话倒是在四处传开了。

    祁玥连连点头,继续追问“阿爹如何得知此事”

    幼时的情分摆在那,提起宁音,她难免有些活脱,又是紧拽白念的手,又睁着眼痴痴等着后话。

    “我也是偶然听淮公公提及的。说是圣上那处正吩咐人筹备新的赏赐,一应尽是些姑娘稀罕的物件。那规制不是寻常贵女可得的,非得有些功勋的人家才有这等脸面。”

    说到这,祁二爷又叹了口气“如今战况难辨胜负,圣上哪会提早筹备这些。唯一能想着的便是文渊被下权,宁家翻案一事。如此说来,这些嘉赏还能落入谁的手里”

    祁玥越听越觉得煞有其事,站着一旁的白念也不由得捏紧掌心。她听了不少宁远将军的事,心里本就觉得惋惜,如今能翻案,由衷为其感到酣畅。又听闻宁家遗孤尚活于世,便觉老天开眼,能辨善恶,终是沉冤昭雪,留了一条活路。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祁玥虽心急,也只能眼睁睁地干等着。

    自打听闻宁音的事,她愈发坐不住了。寒冬腊月天,非白念登府陪她解闷,她就坐马车去白府。加之沈语安,三人总是凑在一块闲聊,一聊就是整整半日。

    冬至那日,绥阳落了第一场雪。枯藤草垛上拱着好几个雪堆,院里的石阶也铺了层厚厚银霜。白念欣喜地推开屋门,一袭红色的斗篷宛如通红的朱槿,衬得纤尘不染的银粟更白净了些。

    流音闻声而来,远远瞧见红色的身影,一脚没入无暇的雪地上“这么冷的天儿,小姐怎不揣个暖炉,仔细冻着,又要惹老爷担心了。”

    白念瞥了一眼点点泛红的指骨,后知后觉地缩在袖口中。她今日未施粉黛,刺骨地寒风一吹,白生生的脸上缓缓浮出两抹浅粉,密织的羽睫拢着银粟反照而来的眸光。天然的馈赠与与生俱来的容貌,远远压住当下最时兴的妆容。

    小小的梨涡陷下,面上挂着玩性十足的笑意“我许久未瞧见雪了。去岁时永宁天好,不曾下过。今岁还是头场雪,又碰上冬至,一想起能掷雪球,堆雪人,冷了还能吃上热腾腾地饺子,便觉得冬日的光景快活极了。”

    流音也不着急喊她进去,只自顾自地从屋内端出个手炉,怕烫着,又在外边裹了厚厚的棉布套子,递至白念手里道“小姐一人如何玩原说着今日沈姑娘和祁姑娘同来的。夜里下了这么大一场雪,马车怕是不好行驶。来不来还说不准呢。”

    祁玥和沈语安都是贪玩的性子,一能山高路远地追着喜欢的人去荒芜的应郓;一能不拘小节地拉着她逛庆春院。几人能玩到一块儿,显然是有些相同秉性的。

    飘在檐上的乌青色的云缓缓散去,风止后,天儿亮敞起来。白念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转身入了屋内“得换身轻便的衣裳才行。”

    流音紧跟在身后,猜不准二位姑娘是否会来,可小姐如此说,自然有她的道理。不出所料,白念才换完衣裳,院外率先传来沈语安的声音,不多时,祁玥也踩着厚雪一并来了。

    平整光滑的雪地一下子变得坑洼,雪球砸落在白念的肩头,一下子被雪沫子遮了眼,她不服气地团了一个,半遮着眼丢了出去。白茫茫一片,没瞧清砸中了谁,只听那人诶哟了一声,躬起身子,好一会儿才走近道“小姐别玩了,府里来了贵客,快叫流音拾掇拾掇,出来见人吧。”

    外头冷,雪沫落在身上也不化,白念三两下掸去身上的雪,开口问道“谁来了”

    这是新入府的嬷嬷,她虽初来白家,却是晓得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白行水只同她说府里来了贵客,需得白念亲自出来回话,至于来得是谁,主子没说,她自然不会多嘴过问。

    白念也未为难人,叹了口气,乖乖入了屋子。沈语安和祁玥在一侧帮忙,没多久便穿戴周全,随着嬷嬷去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