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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家宴
    这天儿跟闷罐子似的, 热得不像话。亏得晚间时分落了场雨,雨下到后边儿,连着几日暑气便没了势头, 天色渐渐明朗,推开窗子, 向外探头, 院里笃实的木架子上,藤蔓沾了雨珠子,绿得清爽。

    夜里凉快稍许, 打湢室出时,白念还冷得一哆嗦, 着人阖上了屋内的门窗。可不过一会儿子功夫, 自熄了烛火至眼下严敞站在她面前, 白念没觉得又多热,双手紧握时, 却发觉手心处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渍。

    严敞是负责松笙院守卫的侍从,平日里昼警夕惕,话不多, 也没同白念打过几回照面。此次离开岗守, 跑到内院,想必是有紧要事, 这才匆忙赶来, 同白念通个风信来了。

    白念抬了抬手里的烛火,赤红的烛火突然蹿得老高,映出严敞神色凛然的面容。她心里咯噔一下,一双眼怔怔盯着严敞紧抿的双唇。

    “出甚么事了”

    严敞立时抱拳道“回姑娘的话,胡庸反了。”

    白念怔愣了一瞬, 还以为自己听左了。今夜麟德殿内摆设的,不正是为胡庸使臣接风的宴席吗如何双方仍在交涉,胡庸那厢却撕破脸、趁其不备地反起来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方才赶来报信的人,可是小侯爷派来的”

    “正是如姑娘所说,是小侯爷派来的。只是胡庸这回反得彻底,也事发突然,不过短短几日,胡庸已连夺几城,大有长驱直入的阵势。应郓那便十万火急,说是快抵不住了。”

    说到这,白念也大致明白严敞话里的意思。应郓是绥阳的重要关口,破了应郓,打入绥阳便是早晚的事。祁荀常年驻守应郓,了解胡庸的战术兵法,胡庸起兵,他哪里还留得住,方才传信的人,八成是来递这事的。

    白念的双手紧紧揪着外衣,眼神空洞洞的,望入严敞身后的黑暗。

    “他去了”

    严敞嗯了一声,回道“小侯爷临危受命,此时,应在城外了。”

    白念有些无措,她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原还想着过几日得空去一趟安福寺,安福寺的平安符素来灵验,祁荀带在身上既是个念想,也可求个安生。只是安福寺还未及去,西梁就出了这样的事。白念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到了这个时辰,外边一片漆暗,纵使她有意为祁荀做些甚么,也不是个时候。

    战场瞬息万变,刀剑无眼,光凭祁荀身上触目惊心的旧疤痕,便能构想那是怎样一副血雨腥风的场面。她的步子来回打转,回屋内歇着也不是,站在外头也不是,后来还是流音劝道“于小侯爷而言,小姐安康也是他牵肠挂肚的事儿。这个当口,既做不了旁的事,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别教他挂心才是打紧的。余下的事,不妨暂且搁至明日,再细作考量。”

    流音的话在理,多想无益,白念只好点头应下。只是这人躺在榻上,心里仍是胡乱思想,整整一夜,她听见院里夜风簌簌,起了又止,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又被晨时的鸟儿唤醒,天才有了点儿光亮,她便拨开帐帘,疲累地坐起身子。

    流音瞧见她眼底的两团乌青,着实吓了一跳。还未及给她披衣,便听见白念心不在焉地说道“用过早膳,我便去趟安福寺。不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流音诶了一声,立时将闷在炉内的甜粥端了上了。

    白念勉强吃了几口,一碗粥迟迟不见底,便吩咐流音备好车马,动身去安福寺。

    安福寺内来了不少香客,这些香客衣裳素朴,没甚么花里胡哨的修饰。甚至衣袖边缘处色泽有些发暗,一瞧便是做多粗活,日积月累沾上的。

    白念望了一眼,感叹了一声“想必都是家里男丁上了战场,赶来祈福的。”

    她也没做过多停留,求了平安符,转而去了祁玥的府上。

    祁荀走得匆忙,只是匆匆托人捎来口信,具体战况如何,死伤如何,也无处可问。祁玥同苏明远一直都有书信往来,苏明远身在应郓,又是将军的职衔,若有甚么风声,祁玥八成会知晓些。

    马车停时,祁玥正打算去寻她,二人在府外碰上。苏明远倒是没在信中提及此事,她也是今晨才收到侯府那边的消息,正打算去松笙院告知白念,白念便主动找上门来了。

    二人聊了一阵,面上顶着愁容。谈起此次战事,说是至少打上半年,半年还是好的,若中途出了甚么岔子,打个三年五载也说不准。索性祁荀早有预料,使臣入京后,便着乔元均召齐府兵,暗地布防。

    战事紧逼,绥阳却有重兵把守,并未大乱,长安街上风和日丽,一片祥和。

    横竖只能静等,白念一面等着消息,一面趁着天还热,邀祁玥和沈语安制秋衣。

    约是在两月后的秋日,白念收着祁荀的第一封书信。书信寥寥几句,字迹潦草,应是抽空写成。白念将信贴在拢在怀中,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流音端着新送来的秋衣,瞧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还以为前线出了事。弄清因果后,才松了口气道“这事桩好事,小姐怎还乐极生悲了”

    白念抹了抹眼泪“只是说首战告捷,还不知打到何时呢。”

    “胡庸先发制人,到头来还不是没能拿下整个应郓,要我说,这仗定能早早打完,指不定哪日小姐醒时,便瞧了小侯爷的身影了。”

    今日传来捷报,白念也不如前段时日紧绷,流音调侃她几句,逗得她笑出了声。用过午膳,她正要出门同祁玥报个平安信,松笙院外忽然来了几个衣着统一的侍婢。白念上下一打量,这身竹青色衣裳她见过,是打侯府来的。她给流音递了个眼色,流音心领神会地折回屋子,煮茶去。

    那两个侍婢却摇头摆手道“不敢劳烦姑娘,只是听闻小侯爷首战告捷,侯府设了小宴,我家老太太记起姑娘,便想教姑娘赏脸同去。”

    白念步子顿止,转身讶然道“老太太”

    祁家老太太本事大,年轻执掌中馈时,将祁家上下管理地妥妥当当。她膝下拢共三子,如今三子在朝中皆有所建树。一大家子总有那么几个不成气候的,反观祁家,各房都各有本事,这已然惹人艳羡,最最可贵的,还是三家互相扶持的关系。打祁府分家时,众人便没甚么歧义,老太太能圆融到这个份上,足以见得她的能耐。

    白念来绥阳有些时日,这儿听一些,那儿问一些,对祁家的关系也了然于心。祁荀向她提过这位老太太,只说老太太到了这个年岁,也没完完全全地闲下来,府里小事自然不会过问,碰着需要商讨的大事,少不了听她的意见。

    候在两侧的侍婢规规矩矩地答道“是了,就是侯府的老太太。”

    白念紧张地捏了捏袖口,老太太亲自派人来请,她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她从未同老太太谋面,也不知她的脾气秉性,生怕自己哪里不得体,惹她老人家不痛快。可侯府设宴,她一小辈,总不能迟了去,思及此,她朝屋内唤了一声流音,流音搁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一并跟了上去。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拂开轿帘,瞧见侯府大门微敞,白念入侯府也不止一回,只是碰巧老太太去安福寺祈福,没见着。今日侯府设宴,老太太从未见过她,也不知为何突然遣人来请。

    侯府的侍婢在前头领路,白念只管跟着,一路走至待客的前厅。说是设宴,实则只是侯府自家人的家宴,她粗略地瞧了一眼,步子停在外头,有些左右为难。

    也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既是家宴,她倘或进去,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正迟疑着,便瞧见祁玥起身,扯了扯侯夫人的衣袖,二人互望了一眼,似是没料到白念会同来。还是侯夫人眼尖,一眼瞧出白念身侧跟着老太太院里的侍婢,一面纳罕老太太打哪听得风声,一面拍了拍祁玥的手,示意她去将人请进去。

    白念瞧见祁玥,便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老太太的用意。”

    祁玥没有多想,宽慰道“兴许是大哥哥同祖母说了甚么,这样也好,趁着今日高兴,还能多添桩喜事。”

    白念稍稍松气,入了屋子,逐一见过长辈,面带笑意一一纳福问好。她一笑,两边的梨涡便缓缓陷下,却不是那种艳俗的媚态,整张小脸干干净净,拼凑在一块儿是灵动柔和的美。老侯爷见过她几面,同她也说过话,先前觉得这姑娘身世不算清明,将来入主侯府,难免遭人口舌。见了几面后,却不似先前那般有偏见,言辞也放缓不少。

    侯夫人正要同各房介绍,便听得里头传来道精神气十足的声音。

    “可都到齐了”

    坐在位儿上的人纷纷起身,俯身颔首道“回母亲的话,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