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醒时, 已是未正时辰。
她强撑起自己的身子,起身才发觉后背处一片冰凉,汗渍早已湿透衣裳。
昨日淋了雨, 原以为泡身热澡、喝了姜汤便能驱寒。谁曾想她那副娇弱的身子到底是扛不住风雨, 约是睡了一个时辰,她便浑身难受,喉间涩疼, 竟是连教人端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得亏祁荀审完赵婉后,来了一趟,这才半分没耽搁,又是喂药、又是换凉帕,直至四个时辰前,祁荀才将将歇下。
白念环视四周,帐内薄阳倾洒, 流转至祁荀惯用的桌案前。桌案上布满文书, 凌乱地交错在一起,显然是因昨夜心急,还未及收拾。
她趿鞋下榻, 觉得无事可做, 又不好再打搅祁荀,便坐于案前理着桌面。
直至瞧见一封尚未折合的书信,她本无意去瞧,折合时却瞥见白行水三字。
白念愣了一瞬,复又展开, 顺着字迹,一字一句地去读。
信上字数不多,只是简单交代了这几日找寻白行水的结果, 读到最后一句,信上写着属下已照主子吩咐在蠡江一带仔细搜查,若有音信,自当第一时间同主子回禀。
白念讶异地张了张嘴,不知是因高烧才退,还是因信上的这句话,她的眼眶有些酸胀,眼泪一颗颗地砸于纸面。
在瞧见这份书信前,她一直以为是苏穆在背后帮她,谁料早在她找上苏穆前,祁荀就已将此事放在心上,四处找寻。
她吸了吸鼻子,慢慢地折好书信,规整完凌乱的桌面后,才挑开军帐走了出去。
外边日头正好,半点没有昨日风疏雨骤的迹象,大朵大朵的白云坠在蔚蓝色的空中,辽远空阔,瞧着很是惬意。
她甫一出营,便听得几个将士窃窃私语地谈论着她。
“你说,小侯爷昨日带来的那位姑娘可是上回苏将军带来的那位”
“我瞧着像,可是这位姑娘不是苏将军的人吗怎会出现在小侯爷的军帐内再者,小侯爷最是看不惯这些儿女情长一事,上回我们背地讨论苏将军和白姑娘,还被小侯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呢。”
“会不会是苏将军拜托小侯爷照料白姑娘的亦或是,小侯爷瞧中了白姑娘,故而将她抢了过来”
白念听在耳里,险些被他们的这番话噎着。她才来军营两回,便已被人编排出好几出故事,且这些故事,无一出靠谱。
正听着,白念的视线落在才出军帐的苏明远身上,苏明远也瞧见她,过来问候几句。
他也是今晨才知昨夜发生了甚么,瞧见白念睡醒从营帐内出来,攀谈了一会。
昨夜事出危机,祁荀料理完这一切,便带她回了军营。回军营后,她余悸未消,也未曾多问多想。
同苏明远交谈时,她才认真地思索起昨夜一事。
白念对宁远将军一事所知甚少,毕竟此事过去十二年,新旧交迭更替,后来的故事传闻总要覆盖前人的故事。她仅知的一些传闻,也是从说书人口中听来的。
原先不提时,倒也没觉得甚么。昨日听了贼人的那番话,“宁远将军”几字,便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想起时,总觉得心闷气促,提不上去来。
“宁远将军忠心护国丹心碧血,应是受人景仰才是,可昨夜那些贼人,口口声声要取宁家遗孤的性命,明远哥哥可知这是为何”
想来苏家也是武将世家,苏穆又同宁远将军年纪相仿,彼时二人皆在绥阳当差,对宁家的事应有所耳闻。
苏明远极为少见地蹙了蹙眉,莫说是苏家,便是在军营里随意寻一个人,提及宁远将军,谁人不啧啧赞叹却又扼腕叹息。
白念瞧出他的为难,便知此事另有隐情。她只听闻将军用兵如神,常常出奇制胜,有他领军的战事,百战不殆。
唯有十二年前的那场战事,他不仅铩羽而归,还不甚丢了性命。
究其原因,都道是将军打法激进,急功近利,最终坠马,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白念养在闺内,对领兵打仗一事很是生疏,她不懂得甚么兵法布阵,只是瞧见苏明远神色凝重,欲言又止,她便知晓,宁远将军一事,恐怕并不如外界所传那般。
“我对过往的事所知不深,也不好同你说些甚么。可我听闻这些人是冲着宁家小姐而来,念念,你同宁家又有何关联”
说起关联,白念便记起那枚攸关身世的玉牌。
“应是没甚么关联。只是恰巧我身上有块玉牌,而那玉牌好像正是宁家小姐的贴身之物。这块玉牌跟着我许久,想来是阿爹出海时偶然所得。若想询问具体由来,想必还得等寻着阿爹才能知晓。”
苏明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同她说些白行水的下落,正此时,祁玥也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拉着白念的手下上打量了一番,瞧见她黯然无虞,这才松了口气道“底下的人瞒得我好惨,你出了事,我竟是熬至现在才知晓。”
白念瞧她心急的模样,不由地笑道“都过去了,况且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祁玥仍有些自责道“若非昨夜流音送我下楼,屋内没个照料的人,兴许你也不会遭受此事。”
“愈说愈不沾边了。这事同你有甚么关系即便流音在,亦是不能避免。”
那些人身手矫健,便是暗地保护她的丛昱也败下阵来,更何况是流音。
话说回来,她反倒是庆幸流音不在,否则依照他们的手段,流音不知得吃多少苦口。
祁玥似是被她说动,逐渐露出笑意,她左右瞧了一眼,显然是故意忽视了苏明远。
“我大哥哥呢他怎么没在一旁照料你”
白念心虚地垂下眸子,哪里是没照料,分明照料了大半日。她清晨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中,还能听见祁荀急促的语气,可想而知,他受了多少折腾。
“他才歇下没多久。”
话落,祁玥投来一个意味深长地目光,她只知兄长有意于白念,不曾想二人进展如此之快。
兴许是祁玥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她再回头,正巧对上祁荀凌厉的目光。
有白念在,祁玥的胆子也壮了几分,她躲在白念身后,嘴不饶人地揶揄道“大哥哥怎么才醒”
一夜动荡不安,加之这几日日夜颠倒地处理军务,饶是再有精力的人,也难免面露疲态。
祁荀摁了摁眉心,对她的到来颇为不满。难得能同白念呆上一会,祁玥一来,白念的心思便不在他身上。
是以他没好气地回道“连通报都没有,这儿倒是成了你随意出入的地方了”
站在一旁的副将连拱手认错道“是属下失职。”
祁玥抿了抿嘴,心里虚得很,转眼瞥见白念,她只好暂拿白念说事“我这不是担心念念吗况且,念念能来,我如何来不得”
祁荀瞥了她一眼,不愿同她争执。他绕过祁玥,挑开帐帘,三人前后迈入营帐。
瞥见一尘不染的桌案,愣了一瞬,转身问白念道“身子可好些了”
白念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她从未觉得祁荀是这般直接了当之人,经历昨夜一事,又见他并不在外人面前避讳,她只能带着羞怯点头嗯了一声。
“睡了许久,还没用膳吧,我着膳厨熬了些粥,再不济也得吃点。”
祁荀不说,白念当真未觉得饿,陡然一提,确实觉得小腹空瘪,是该进些吃食了。
“那有我的份吗”
祁玥眨了眨眼,眼巴巴地等祁荀答复。
祁荀强忍将人丢出去的心思,心里却早早筹谋,往后得给她找些事做,省得她一得空,就来找白念闲聊。
白念拉住她的手,脸上堆满笑意“便是不问,我也要留你一起进食。”
才说完这句,她便发觉眼前的男人面色沉沉。
白念轻咳了一声,这才记起祁荀才转醒,显然还未用膳,忙补救道“你用膳了吗若是没有,不妨一起吧。”
虽然迟了些,好歹也是记起他好了。祁荀并未推拒,底下人端来午膳后,也顺着方桌坐了下来。
在白府当了一段时日的仆从,旁得倒是没在意,白念的口味喜好,他却记了个明白。
小姑娘并不挑食,甚么都能吃,可她尤喜甜食以及海味。
应郓地处内地,运输也极为困难,平日吃的膳食,皆以果腹为主。海味虽有,价格却高,因为这地百姓,只有碰上节假,才会破费沾些鲜味。
他歇下前,特地着人去集市采买海味。白念染了风寒吃不了这些,他便只好着人将其熬出鲜味,再将稠粥里头的海味一一挑出,故而粥里肉眼可见几个不大的虾仁,但粥的味道却极为鲜美。
白念抿了一口,食欲大增,她心满意足地喝完一碗,又馋嘴舀了第二碗“奇怪,这粥里分明有海味,我却只翻到几个虾仁。”
祁荀搁下瓷碗笑道“那是我着人将海味挑了出来。你风寒才好,吃不了这些,又不想你食之无味,这才想了这个法子。”
不知是因一锅粥还是因祁荀的一番话,捧着瓷碗的白念眉眼一弯,心情出奇地好“那你也不是不通人情的。”
祁荀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话是在夸他抑或是揶揄他。
“此话怎讲”
白念舔了舔嘴,似是带点笑意“我上回高热已退,李长安着人送来德源堂的糕点,你为何不让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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