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回家的路上, 祁洺安静地坐着后座上。梁望君坐在他的左手边,看着窗外一盏盏驶过的路灯。一路上梁望君不说话,祁洺也并不开口, 然而很奇怪的,这样的氛围并没有想象中的难捱。
梁望君其实也意识到了,重生之后的祁洺整个人像是磨钝了一些,除了偶尔发疯, 倒没再像以前那么不可理喻。他因此允许自己的神经松懈少许, 慢慢地思考起和祁洺的关系来。
老实说,祁洺行事的逻辑从来不难理解。谁对他好一些,他便靠近过去, 谁对他提出要求出言责怪, 他就迅速地疏远逃避。这种二极管似的性格作为伴侣相当糟糕, 但是做为工作伙伴来讲,却并非最差的组合。
毕竟只要告诉他“这样会有更多的人听你的歌”,祁洺不管脸色多差, 总还是会试着配合让步。也因此, 不管他们的私人关系再怎么触及冰点,除却最后的那两年,他们依旧一起共事了快三千天。
或许自己能把祁洺当个普通艺人,梁望君想。等到对方的事业上了正轨再转交给别人,他也算是对得起朱礼的嘱托。毕竟祁洺身为“魔王”的素质放在那里,他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能简单地把人送上去, 还能顺便成全自己的名声。至于成全祁洺的那部分
梁望君垂下眼, 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的脸,被路灯映得明明灭灭。
等到祁洺再次成名,自然也就没了纠缠自己的理由。这就当是自己付出的最后一笔利息, 把过去的烂账偿清了,以后就算再见,他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说好说。
从陌生人开始,以陌生人结束,他们到底也没能免俗。
在那个瞬间,梁望君突然尝到了舌根那里泛开的苦。这味觉没理由突然出现,只能猜想向来如此,是他现在才察觉。
两个人回到公寓里,祁洺小心地坐回沙发上,梁望君站在门口思考几秒,招手示意他过来。
祁洺怔了两秒,站起来无声地靠过去。梁望君拿出手机,播了个电话出去。
“请问是仲彩吗”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旋即夸张道“你是今天要走我电话的老板吗”
梁望君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方便,您说。”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你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唱两句吗什么歌都行。”
“确实很突然,不过我没在怕的哦。”男孩像是走到了室外,清了清嗓子。梁望君将手机调成了扬声器递给祁洺,祁洺反应过来,让自己靠得更近一些。
仲彩选的是一首传唱度很高的曲子,有起有伏,还留了演绎的余地,因此是很多歌唱选秀节目上的常见曲目。梁望君自觉对方唱得不错,可看看身边的祁洺,一直到结束都是蹙着眉头的样子,让梁望君的心脏直往下掉。
“你等一下。”梁望君对仲彩说了一句,切了消音,然后问祁洺“怎么样”
“声音条件不错,但感觉不是唱流行的。发声的位置有点浮,鼻腔的共振太明显,转音有两个地方没做好。”这样的评价对于祁洺来说已经算很好,梁望君有些不解“那你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祁洺一脸复杂地指着手机“这种扬声器是全损音质”
敢情是不愿意听到杂音。梁望君无言以对,将消音解了,跟仲彩嘱咐了几句,让他周一再来一次公司。少年听到可以逃课相当开心,在挂断前对着听筒啵啵地送了几个亲亲。
“是你要招的人吗”祁洺很认真地发问道“这样,是不是选得太快了”
“要不是某个人把海选搅合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晚了还给人打电话。”梁望君瞥他一眼,等把祁洺的嘴堵上了,这才补充道“本来时间就紧,遇到合适的人当然要尽快过一遍唱跳。要是没有底子就直接刷掉,过得去再看下一项。”
祁洺不再多说什么。梁望君做事一向很利落,这样的方法确实很符合他的风格。等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祁洺还在找下一个话题,他的肚子却先一步发出了难堪的响声。
“没吃饭”梁望君看他一眼,伸手去拿刚刚挂起的外套“走吧,一起出去吃点。”
“好。”祁洺的动作比以往还要慢这句话像是从天上掉下礼物,砸得他头晕眼花。
深秋的时节,夜晚已经带足了寒意,呼吸都能化成白烟散开。梁望君没想走太远,就找了小区对面的一家牛肉面店坐了下来。店里没多少人,老板也没大方到早早地开暖风,两个人坐下的时候都直将肩膀缩着。祁洺从来都怕热畏寒,偏偏带来的外套厚的没几件,梁望君想了想,把自己的凳子往外挪了挪,帮祁洺挡住了风口。
他这个动作做得自然,随即伸手去拿桌上有点油腻腻的菜单来看。而祁洺的一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蓦然捏紧了,是一种不敢置信的慌乱。
因为脑子懵着,梁望君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他只能说一句“和你一样就行”。等到半份清汤面端到眼前,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清汤面加了牛肉汤,闻起来香,却实在没有什么油水。梁望君正一边吃面一边用手机回着邮件,祁洺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慢慢地环视一下周围,眼神落在了他们侧前的一位食客身上老先生的一碗面上有三份浇头,丰富得让人羡慕。
祁洺盯了对方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慢慢地咀嚼起来。在身边梁望君起身的时候,他还有些意外。
梁望君揣着菜单走到老板所在的窗口,抬起手,对着几个地方比了比。后厨有人在切菜炝锅,祁洺没能捕捉到对方的句子,却能看见老板抬起手,从旁拿出三个小碗来,一勺一勺盛好菜往里装。
而祁洺坐在原处,脑袋嗡地一声,像是在突然间缺了氧。
“十几块钱的东西,想要就点啊我还能不让你吃吗”
梁望君这么说着,嗓音却低而缓,语气比起责备,更像是无可奈何。几个小碗尽数推到了他面前,祁洺捏着筷子,觉得喉咙正被什么东西梗住。他想抬头去看梁望君的脸,却被氤氲的白气挡在了眼前。
身边的人再次坐下,祁洺有几秒没能动作。等回过神来,他终于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了面。可惜动作太急,热气堵在嗓子里,他只能狼狈地呛咳起来。而当他手忙脚乱地去找纸巾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很轻的一声笑。
那声音太轻了,不外乎一声轻快的鼻息。
祁洺却忽然止不住地鼻酸。
待到重新听到梁望君动筷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着那张脸。梁望君的表情看起来很放松,眉毛微微挑起,张嘴时可以隐隐看见一对虎牙,那么讨人喜欢,那么好看。
他于是慌忙地低下头来,连吞咽的动作又要重新再学。
在他身边,梁望君用左手在手机上快速地点指几下,又一封邮件便送了出去。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祁洺猜想不到,也不可能理解。
怎么说都是在一起十多年的人,祁洺看什么地方,想要什么东西,他不需要刻意留心,就能猜个完全。而抬抬手的事情,装看不见比遵从习惯难。
只是当他试着保留一些距离,把祁洺当个陌生人来看,这个人身上的光环也褪得飞快。这具十八岁的壳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半长头发,之前被汗水泪水浸过的地方贴在侧颈,怎么看都不清爽干净。因为怕冷,祁洺的左手藏在口袋,右手缩了一半在袖子里,拿筷子的动作很僵硬,还有些古怪。真到吃东西的时候,那张不沾人间烟火的脸,唇边也会染上油光,动作太快,也会呛着噎着。
梁望君因为对方的手忙脚乱而觉得好笑,笑完之后,又觉得异常空洞。
归根结底,祁洺和他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曾经的他偏要往对方身上漆了一层又一层的光环,觉得祁洺哭也可爱,笑也可爱。这层金光闪闪的漆迷了他的眼,让他明明浸在苦楚里,还要担心祁洺是不是委屈和疼。
他亲手把左右自己喜怒哀乐的能力交到了对方手上,好似右手递上一柄刀子,左手送出自己火热的一颗心脏,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还以为自己不会受伤。
早该清醒过来的。
只是真当他醒了,看着斑驳金漆下的泥胎,到底会觉得想要叹息。
他以为的宝贝终究不是宝贝,他不想面对的错付,最终还是错付。他终于能够无碍地平视祁洺,却是因为再也不会抱有什么期待。
多少年了。那些好的坏的在抹消时好似从未发生过,他却再也不是二十三岁时的那个梁望君,会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而感觉一整个世界都春暖花开。
闭了闭眼睛,梁望君回过神,眼看着祁洺吃得差不多了,他招手叫来老板买单。等付过钱了,他回过头问祁洺:
“吃饱了”
“嗯。”
“那回家吧。”
祁洺看着他,点头时的眼神很暖。
梁望君走在这样的眼神之前,将脖子缩了缩,觉得天气确实冷了,是该去买一件厚实一点的外套了。
周一。
偌大的新练习室里,镜子前唐与焕的额上满是汗水。待到一曲跳完,他走到一角坐下来,一边拿起毛巾擦脸,一边捡起手机,打开了编写信息的界面。
“哥,海选的事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一行字打出来,光标闪了半天,又被尽数删除了。
“哥,你的伤好一点了吗还疼不疼”
这一句被保留了大概十秒。
“哥,今天晚上”
来来回回三四遍,这条短信毫无进展。唐与焕懊恼地低下头来,自他耳边两寸却传来一个声音
“这还不如你第一次写的呢。”
唐与焕被吓得手机都脱了手,整个人瞬间向旁边平移了两米半。
一个顶着一头自然卷的男生弯着腰,笑眯眯地冲着他摆了摆手。
“你好呀,小与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在今晚十二点周日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