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朱礼的那通电话,梁望君差点就忘了,祁洺还有被家人丢出来的这一茬。
上辈子祁洺出道十年,家庭背景却一直成谜。从祁洺的只言片语里,梁望君大概知道他家里的条件不错,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祁洺从小就被扔给了下人放养。等到十八岁祁洺签约自立了,他的家人就把之前给他居住的那套的房子收了回来。先前朱礼打电话要祁洺跟着他回家,也是因为祁洺突然没了地方住。
梁望君心知祁洺的本体是个快三十岁的成年男人,这件事理应不会对他再造成什么伤害。然而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个纤弱美少年被赶出家门的辛酸故事,他作为祁洺的经纪人,理应展现许多温暖和善意。
强压下焦躁的情绪,梁望君往脸上装好完美的大哥哥式笑容“等很久了吗我刚刚才接到朱礼的电话。”
祁洺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将地上的行李捡起来,看着他的眼神里没什么被丢弃的难过,倒像是带着点期待。
“要住多久”梁望君问他。
“一两周。朱礼给我找了助理,她在帮我找房子。”
梁望君点了点头,没有破绽的假笑挂在脸上,竟然也被他演出了几分关切的样子。两个人一齐上了楼,梁望君还在想着怎么处理这个从天而降的麻烦,祁洺却已经把自己邀进了门。他熟稔地将鞋子放进进门左手的鞋柜,再将行李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侧旁。这一套动作自然得像是走进住了多年的家,是等祁洺准备走去厨房洗手时,才发现梁望君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看着他。
祁洺终于反应过来,嘴巴开合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梁望君把眼神收回来,大方地笑了笑“挺好的,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他没事人一般地带着祁洺在公寓里转了一圈,再亲切地拿出毯子,为对方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了床。末了在回屋前安抚似地补了一句“有什么事叫我就行”,这才关上了卧室的门。
很符合他这个略年长的经纪人身份了。
梁望君闭了闭眼睛,整个人靠在门背后缓了一会儿,径自去了桌前打开了电脑。写下周工作计划的时候,他漠然地想着,原来也会有这么一天,他和祁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却宁愿这个人消失了,还给他独属一个人的安宁。
捱到了晚餐的饭点,梁望君终究还是要再露一次面。他走出房间,看着沙发上的祁洺抱着吉他拨空弦,笑得无懈可击“饿了吗一外卖吧。”
祁洺抬起头看他,却摇了摇头“我做吧。”
梁望君抱臂站着,脸上还带着笑,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祁洺从来都是没沾过阳春水的家事废物,尤其讨厌带着刀刃的锐器,从相识到现在,他根本没见过祁洺下过一次厨。
祁洺看他没有否认,便当是默认了,径直去了厨房开了冰箱。梁望君反应过来的时候,祁洺已经拿了番茄和土豆往怀里放。不想自己的厨房变成命案现场,梁望君压下了不耐的心情,跟在对方的身后,准备在祁洺切到手之前接手。
却没有那个必要。
祁洺的动作相较做惯了饭的人来说要慢了许多,却并不笨拙。更像是过度的仔细,连番茄的皮都要在龙头下反复地搓洗。用刀的时候会将头低下去,盯着食材的眼神很认真,像是要心无旁骛地攻克某个课题。
嗒,嗒,嗒。刀刃碰上案板,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声音。一缕亚麻色的半长头发原先别在祁洺的耳后,随着他手起刀落的动作垂落下来,挡在眼前。梁望君看着碍眼,忍不住想替他拨过去,想想并不合适,便只无声地站着。
“你今天出门了”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祁洺。
梁望君有些意外他会起话头,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家看了看我爸妈。”
祁洺的刀停了停,再动作的时候,手变得更缓了“他们还好吗”
连客套的闲聊都学会了梁望君回他“挺好的,他们还没到上年纪的时候呢。”
祁洺把刀放下,切好的土豆丝在龙头下过了一遍水。然后他回头看着梁望君,眼神像是等他再多说一些。
梁望君不知道祁洺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只能硬着头皮地说了一些祁洺原本绝对不会感兴趣的话例如他妈在退休后在家里开了书法班,例如他爸的公司效益不错,大概下个月开始就能休工到过年。
祁洺就那么安静地听着,偶尔地补一句“然后呢”“那挺好的”。这样过于平常的对话之中,切好的菜下了锅,烧热的油遇上食材而嘶嘶作响,一股安详的烟火气。
似乎也没过太久,两盘家常菜就上了桌。之前烧的饭也熟了,还带着蒸腾的热气,被盛在小碗里。餐桌上的一顶吊灯亮着,祁洺在面对面的两个位置上放下饭碗,摆好筷子。做完之后他侧了侧头,将其中一只碗挪了挪,然后露出一个极其细微的,自己都无所察觉的微笑来。
他拉开椅子,在坐下之前看了看梁望君所在的地方,然后停住了表情和动作。
梁望君站在桌边,将留给自己的碗筷拿起来,潦草地在餐食上夹了两筷,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满是歉意的笑容。
“抱歉,刚想起来还有工作要忙,我回房间吃。麻烦你了。”
祁洺保持着拉开椅子的动作,看着梁望君房间的门在自己的眼前关上了。而他独对着一盏温暖而颜色昏黄的灯,身后的影子落在墙上。
他慢慢坐下来。
幸好他的语文不好,不知道这个场景要是用词句形容,该叫做形影相吊。
房间里,梁望君看着放在桌上的饭碗,随意地翻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动。
此时的他住在二十三岁曾经住过的那间公寓里,而这间公寓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曾经短暂地有过两个住客。
上一世,在签约传峰的同一天,彼时十八岁的祁洺便任性地跟着他回了家。梁望君站在楼下苦口婆心地解释着,试图让祁洺认识到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而后者低着头,用右脚胡乱地在地上画着图案,然后在他说话的间隙抬起了头。
“可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你了,梁望君。你要对我负责。”
比起解释自己被家人赶出门的现状,那时的祁洺嘴硬得近似胡搅蛮缠。梁望君无奈地沿着楼下走了一圈又一圈,身后是一个不依不饶甩不脱的小尾巴。等到最后梁望君打开房门,少年毫不客气地吃了他做的饭,穿了他的t恤,然后在他给沙发上放好枕头之后,泰然自若地抱着枕头钻进了他的被窝。
梁望君只能将自己的床铺让出一半来。少年擦过梁望君手臂的皮肤有些凉,梁望君在迟疑之后,把被子拉往了少年的肩膀上。对方没有拒绝,只把两只手从被子上面露出来。
“这样手心不会烫。”
梁望君因为这种特地的解释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夜半的时候有救护车开进这个老旧的居民区里,梁望君在警报声中迷迷糊糊地翻个身准备继续睡,一双手却被人扯着,要拉往什么地方去。
祁洺的身体有些发抖。他抓着梁望君的手盖往了自己的耳朵,因为用了很大的力气,而让梁望君觉得生疼。
梁望君在黑暗里睁开眼睛。警报的声音还在响,他将自己的身体向祁洺的方向挪了挪,少年在半晌之后,将额头抵向了他的胸口。
或许是太累了,梁望君保持着为祁洺捂着耳朵的姿势,就那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梁望君几乎窒息,是因为纤细的少年力气大得惊人,此时手脚并用地将他箍在了怀里。他努力把八爪鱼从自己的身上扯下去,八爪鱼勉强地换了姿势,却还攥着他的一个睡衣衣角,一边模糊地说着什么,一边往他的怀里钻。
那些话祁洺早就忘了,但是梁望君一直记着。
“梁望君你对我好一点。”
“你不要和他们一样。”
“你不能不要我。”
在梁望君怀里找到合适位置的少年终于慢慢展开眉头。梁望君低着头看他。阳光吻上少年的眼睫,而那张少有表情的脸上,唇角有着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那是一个小小的,满足的微笑。
三十三岁的梁望君坐在桌边,双手交握着,闭上了眼睛。
不管他如何试图否认,在他和祁洺之间,确实也曾有过这样并不伤人的回忆。他熟悉这些部分更胜于祁洺留下来的伤痕,毕竟这是他在长久的自欺欺人里,用以坚持的动力。
但这些好的事情,依旧抵消不了他们之间余下惨淡的现实。就好比先前祁洺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所说的那句“留在我身边”,依旧抵消不了自己在那之前曾向祁洺许多次说出类似的恳求,然后被一次次拒绝的事实。
曾经会说着“你不能不要我”的那个男孩,最终成了先选择离开的那个人。那么曾经苦苦攥紧着不放手的自己,也应该拥有选择不重蹈覆辙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