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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霍丛扉和梁望君约了七八顿饭,都被梁望君以工作的理由推脱了过去。到现在霍丛扉忍不住打了电话上门质问,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在接起这个电话之前,梁望君其实想过找个借口和对方一刀两断。然而等察觉了霍丛扉的怒意,梁望君反而冷静了下来。转念想想,他们之间这不知有多少真心的情谊,应该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梁望君把捏着鼻梁的手放下来,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些歉意“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作为补偿,晚上一起吃饭我去订馆子。”

    像是没想到梁望君的道歉如此直接,电话那头的霍丛扉顿了顿,转而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心情似乎显见地好了转。

    “算你还有良心,我要吃咱们学校旁边的那家烤肉。”

    “都听你的。”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向来简短,梁望君很快收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脸上并没什么表情。

    大学城里的炭火烤肉有很多家,霍丛扉和梁望君常去的那家其实并不起眼。不大的店面里,一张张铝制圆桌上放了炭火的烤炉,座位是倒扣的铁皮桶上放了坐垫。因为位置太挤,一排一排的桌子间要用透明的塑料垂帘勉强隔开。夏末的夜里,年轻的学生们头凑着头,吃得浑身都是烟火气。

    霍丛扉穿着一身特地换好的运动装,脚步轻快地掀开垂帘走了进来。熟悉的座位上,梁望君将衬衫的袖子卷在肘弯,正如往常一样,熟门熟路地夹着一块油脂,利落却仔细地润着炭火上的铁丝网。

    “小门儿。”梁望君抬头对着他笑,眼角在眯起时有个微微上翘的弧度。霍丛扉下意识地就要回给对方一个微笑,却无法忽视这个场景里本不该存在的其他人。

    坐在梁望君对面的,赫然是公司里的几个熟面孔。虽然不是那几个最有名的经纪人,却也都是排得上号的老人。

    “小霍总”“小霍总好”“我还没见过小霍总穿这种行头呢”,一群中年男人热络地站起来朝他伸出手,用这样的寒暄盖过了他回应梁望君的时机。霍丛扉先前的表情慢慢消下去,换回了往常应酬用的神情和辞令,和一群人握手拍肩。

    终于在梁望君身边的空座上坐下了,霍丛扉一边保持微笑,一边状似自然地拿出手机,向梁望君发信道“怎么回事”

    梁望君还在和人聊天,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干脆装做了没看见。霍丛扉的脸色差一点就要垮下去,服务生却在此时来了点单。梁望君抬起头,报的一长串偏偏全都是霍丛扉喜欢吃的东西。一口气不上不下,霍丛扉几乎要被憋死。

    梁望君坐在他的左手边,从余光里捕捉到对方的动作和表情,微微扯了扯唇角,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

    在上一世,梁望君因为不想让霍丛扉留下任人唯亲的印象,在进公司的头几年,硬是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自己是霍丛扉好友这件事,宁可自己学着陪笑点头哈腰,也不愿意借用霍丛扉的半点关系。现在霍丛扉会觉得生气,大概是因为梁望君一声招呼没打就转了性这样把霍丛扉扔在这群人面前,此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梁望君是小霍总的亲信。

    然而有了这个能够仰仗的名头,今后梁望君要做什么都会变得很方便。为什么要绝交呢明明多少人想和霍丛扉当虚假的朋友都当不成。

    这么想着,梁望君低头将送来的第一碟牛肉炙好了,仔细地裹了蛋液浸了酱汁,再放进霍丛扉的碟子里。后者的肩膀微微地松弛了一些,慢慢地拿起筷子,夹起来送进自己的嘴里,看向梁望君的眼神有些暗。

    这一餐到了尾声,梁望君一手握着酒杯,脑袋枕在桌面上,整个人醉得头昏脑胀。其他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出离清醒的霍丛扉坐在他身边,拿了一条湿巾,在帮他擦另一只手上先前蹭上的炭痕。

    梁望君把眼睛闭上,并不想和对方对说话。

    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外乎是因为先前的几个老人起劲地劝了酒。劝酒的对象原本不是他而是霍丛扉,但是梁望君知道霍丛扉喝上一口酒能胃疼一晚上,只能自己把酒杯拦下来。

    “小霍总还要开车,这一杯我代他。”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惹得一群人侧过头去看他。只是霍丛扉灵光一闪,像是就此找到了报复的手段,在这顿饭的后半频频地想要敬酒,逼得梁望君一遍又一遍地提出代替。到最后其他人都看得出这两个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干脆提前把场散了,只留下两个人相对无言。

    一片沉默中,霍丛扉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你没必要真的替我喝。”

    梁望君慢慢睁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依旧十足地讨喜,说话的语气却隐隐地带了刺“我不喝,你确定你能消气”

    吸了吸鼻子,他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抬眼看向了霍丛扉,微微挑了挑眉“我往饭局里带了一次外人,赔了你四杯白酒。是该谢谢你宽宏大量放过我吗,小霍总”

    这句“小霍总”让霍丛扉的心口像是被蛰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声音带了些恨恨“梁望君,你什么毛病要不是你突然闹这种幺蛾子,我至于和你置气”

    “幺蛾子哦,混经纪人太苦了,我想靠着你这棵大树不被人欺负,这都不可以吗”梁望君的眼神还欠些清明,发言时却理直气壮,笑得不带一点迟疑,“除此之外我什么亏心事都没做,你不用担心我给你的名声抹黑。”

    会说这番话,无非是梁望君喝多了,不想再跟霍丛扉弯弯绕下去,又掺杂了一些上辈子忍着没出口的情绪。只是他毫无自觉,自己的眼角眉梢此时因为醉意全部泛了红,眼眶里湿润模糊的一片,发言时还带着显见的鼻音,像极了受了委屈却强撑着不想被人看低的样子。

    霍丛扉的表情明显地怔了怔,下意识地将他的话误读了下去太苦了难道梁望君最近过得并不顺利如果说不想被欺负,那就是已经有人给他下过绊子了

    谁干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想着梁望君向来是都是不管多苦都笑着硬扛的性格,霍丛扉的心情顿时就复杂了起来。是要受了多大的打击,梁望君才宁愿放下原则,不管不顾地投靠自己

    他这边还在自我检讨,梁望君已经径自说了下去“你放心,霍丛扉,我既然借了你的光,肯定会对得起你的名字。你要是愿意,就把我送得高一点,以后我还是会当你的枪,你让我打哪里就打哪里”

    “够了,梁望君。”霍丛扉哑声打断他,“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但是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梁望君也觉得自己在喝醉之后的话太多了些,于是很干脆地闭了嘴。这场饭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害得他多喝了几杯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微微点了点头,梁望君还是笑,“行吧,都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家了。”

    他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然后眼前一阵昏黑,瞬时头朝下栽了下去。

    街边,霍丛扉背着梁望君慢慢地走着。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午夜,一家家店的灯光接连着暗下去,电闸拉下的细微声响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

    梁望君在霍丛扉的肩膀上慢慢醒过来,入眼的是一条眼熟的街道,和消了灯的一众招牌。他还醉得厉害,盯着面前的脖颈看了半晌,才模糊地叫了一声“霍丛扉。”

    “我在。”

    霍丛扉背他似乎不费什么力气,两只手牢牢地托着他的腿弯,走得很稳。梁望君近乎茫然地想,霍丛扉不累吗自己怎么说也快一米八的个子,叫个车远比背自己容易。

    “你放我下来”

    “马上就到停车的地方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梁望君不说话了。活了两辈子,自成年后就没多少人这样背过他。仔细想一想,好像他能体会到的这个视野,都是在霍丛扉的肩上球赛时崴了脚,生病时发着高烧。随便翻翻回忆,就能找出不少的片段,来证明霍丛扉对自己的好。

    让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发生在前一世暗无天日的两年前。在他被祁洺的发言搞成一个圈子里人人怜悯的笑话之后,霍丛扉特地去了他的办公室找他。他笑着对霍丛扉解释着今后的工作计划,霍丛扉却向他走过来,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梁望君不常哭,却在那一次真的没能忍住。因为霍丛扉低声对他说“没事的,咱们君儿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这不算什么,都会好的。”

    这句话让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拽着霍丛扉背后的衣服,像拽着一根救命稻草,一遍遍告诉自己说,会好的,会好的,自己会没事的。

    完全没有想到,最后在他背后捅上最深一刀的那个人,也是霍丛扉。

    梁望君的额头抵在霍丛扉的肩膀,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突兀地发了问。

    “霍丛扉,你有没有把我当过真正的兄弟”

    霍丛扉的喉结滚动一下,点了点头“你是我最好最好的兄弟。”

    “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在他的耳后,梁望君近乎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我从来都没想过害你,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要抢你的东西。”

    这后一句话出现得毫无根据,梁望君语气里的某种东西却让霍丛扉的心脏都要蜷缩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感情作祟,霍丛扉下意识地张了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句道歉毫无理由,却又真心实意。霍丛扉还没有办法厘清自己的情绪,他的颈后却传来了一阵温暖的湿意。梁望君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衣领,再慢慢地蔓延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霍丛扉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几乎就要让梁望君原谅了十年后的自己。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被那捧眼泪烫得失了速,只能近乎狼狈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拼了命地祈祷这样的鼓噪不会被梁望君察觉去。

    副驾驶座上,梁望君侧着头安然睡着。每遇到一个红灯,霍丛扉都会忍不住扭过头,短暂地看一眼对方的脸。

    梁望君的样貌自十八岁之后就没怎么变过,笑起来就像是个没有忧愁的大男孩。此时睡着了,才能发现他的眉间有一道细细的褶皱,像是在梦里也觉得累。

    霍丛扉向来觉得梁望君的内里像个小孩,有种不识人心的天真和理想。只是时间走得太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梁望君似乎已经默默地受了磋磨,学会了无声地把笑容换成了眼泪。

    他被这样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很多早就决定压下去的念头仿佛深埋的种子,被那捧眼泪的温度引诱得快要破土发芽。在最挣扎的瞬间,霍丛扉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表情,怔怔之后,终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了下一个路口,他伸出右手,在梁望君垂下的左手上轻轻地握了握,很久才松开。

    此时已经是深夜中的深夜,街上车流很少。红灯转绿,霍丛扉踩下油门驶进更深的黑暗里,g an的尾灯安静地亮着,像是无声中窥视的一对红色眼睛。而在昏暗的街边,有个少年抱臂坐在早已关闭的地铁站口前,因为那声驶远了的引擎声,慢慢地将头抬起了来。

    少年坐在这市井气十足的背景里,却拥有着一张和这个画面格格不入的脸。他的样貌过分的干净,精致,一双漂亮的淡色眼睛终于被黑夜漆上颜色,看上去像暗涌的海水。

    像是被之前的行车声从假寐中吵醒,他徐徐地呼吸一次,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从口袋里拿出了电量快要见底的手机,看向上面显示的时间。

    一天早已过去了。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声地喃喃道。

    “没有来。”

    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无意识地咬下唇角一片翘起的死皮。撕扯后的部分迅速地见了血,淋漓地渗进口唇之内,他却仿佛毫不在意。

    “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开口向空气发问,语气却像对着谁交谈。

    “你不在这里吗”

    这似乎是个太过可怕的猜想,少年的双手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愈加用力地将自己的肩膀抱紧了,然后将鼻端埋在肘弯里缓慢地呼吸,像是假装有谁在给自己一个拥抱。

    仿佛被这样的动作渐渐安抚,少年终于再次睁开眼睛。

    “你不来的话就换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这么低声重复着,像是自己给自己做出了决定。

    “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

    少年背起一边的吉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上不见伤口,衣襟上却有明显拉扯变形的痕迹。

    十数个小时前,他正被围拢在一群小混混之间。他如若无物地承受了对方的秽语和骚扰,只因为他需要耐心扮演一个该被营救的角色,等待着迎接他的骑士突然现身。

    然而他的骑士没有来。

    总是保护他的那个人,没有如他预想一般出现。他坐在那个角落,得到的只有过路行人避之不及的惶恐和冷眼。

    于是他把吉他放在了一边,用自己的拳头说服了对方不要打扰自己。等到对方哀嚎着逃走,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抱着吉他,坐下来继续等。

    从天亮到天黑,他终于等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梁望君不来见他,那他就去找他。

    他有很多话想对梁望君说,但最希望的,是他们能再次回到曾经恋人的身份,好让他能仔细地看着这个人,然后伸手讨要一个拥抱,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再重申一下,看文呢希望大家不要动气,我希望读这篇文的过程是一个有起伏的正向情绪反馈,如果对小读者们来说反面情绪大于正向的,那么可能这篇文不适合你,希望你能找到更合你心意让你快乐的文。作为作者,因为我有故事要讲,我不会解答“祁洺和他人到底有多亲密”“他到底有没有婚内出轨”这样的问题,因为这涉及到剧透,解开两个人之间各自的“真相”才是我想写这篇文的初衷,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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