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望君站在一片白光里,眼前是一帧帧无声闪回的画片。
有传言说人在死前会看见走马灯,看起来果然没错。
在这些画片中,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被同一个人影填满了。那个人在出现时是表情淡漠的纤细少年,然后在离开时变成了冷硬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成年男人。
他和祁洺一起走过了十年,故事的情节却相当老套难看。
最开始,他们是经纪人和艺人。可惜照拂变质成了恋慕,依赖变质成了欲望。等到跨过了红线之后,他才蓦然发现,自己以为的恋情,其实是对方无聊时的消遣。
他愤怒过,难受过,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这个人身边,顶着床伴的名头,看着祁洺流连在别人的床榻之间。无望的单恋烧到尽头,他把自尊砸碎了,跪下来好声气的哄骗,来跟祁洺讨一桩没有他人影子的婚姻。
然后错误发酵成更大的错误,等到他彻底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才忽然地醒悟过来不应该的。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靠近,动心,抱有任何的期待。
可惜他明明想过过了今天就从祁洺的阴影下爬出去重头开始,偏偏飞来横祸,老天爷到底没有顺他的意。
意识就要涣散开来,梁望君闭上眼睛,所想的最后一句,竟然还是希望祁洺能够平安地活下来。
我一条命都赔给你了,你怎么也得活个长命百岁吧。
就这样吧。不奉陪了,祁洺。
“梁望君,哎,梁望君,说你呢,你手下带的那几个新人好久都没有动静了,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梁望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会议室模样的地方。自己在内的四五个人在白板前站着,面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则卷起了一叠文件,抬起手向他指着。车呢祁洺呢这又是什么幻觉
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把信息消化好,身体却下意识地继续了先前的动作,将拿在手上的文件夹打开了。
几张个人档案铺在他眼前,上面写了仔细的批注,侧旁还粘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贴。梁望君怔了怔,旋即认出了上面的几张脸,是自己刚进公司时带过的新人组合。
为什么这么久以前的档案会在自己手里梁望君眯着眼侧了侧头,然后在一旁的玻璃反光上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样子。他的肤色比记忆里略深了一个度,额发睡得翘起来,体格比起熟悉的瘦削壮了几分,现在套在一件宽大的绿色竖条纹的衬衫里,竟然也能把它撑得很好看。
最可怕的是,这具身体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怪异的活力和傻气。
梁望君挑了挑眉,反光里那个撑死二十出头的自己也跟着挑挑眉。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正在成为事实,但是在他能够感叹之前,面前的中年男人已经用卷起的文件点了点他手上的档案。
“走什么神呢不想干了怎么回事你这个态度”
梁望君回过神来,慢慢地将手上的文件夹翻了翻,然后开口说了一句“资源置换。”
中年男人扯出个微笑,从鼻子后面哼了一声“哦,资源置换。新学了一个词就现学现卖是吗你也不想想你手上有什么资源,跟谁换”
梁望君心下叹息,不想和面前的人解释那么多,干脆换了个说辞“可以去找公司的前辈,让他们扶持一下新人。”
“想法没错,但你要找谁啊”男人随便报了几个年代久远的边缘三线出来,“这群人里,你跟谁能攀上关系”
让糊咖带糊咖,是想让他们一起糊在锅底做锅巴吗梁望君原本想要反驳,但是这样的评论不是此时的自己能够出口的,于是非常干脆地闭上嘴,把头低了下去。
这种顺从的态度终于让男人的态度软化下来,他又随意地刺了在场众人几句,转身施施然走了。被他训的几个经纪人留在原地,除了梁望君,表情都不太好受。
他们都是去年才进来传峰娱乐的小虾米,和手底下的杂鱼艺人演绎了快一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已经对娱乐圈的光鲜彻底脱了敏。看到梁望君出神地四处张望,神情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有人不由得开口发问“梁望君,你功课不是做得最足的被他这么说,你心里好受”
梁望君回头看他,然后真心实意地展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没事。”
梁望君是那种典型的邻家大男孩长相,阳光,干净,笑起来时眼睛会微微眯起,唇间露出两个略尖的虎牙下缘。此时这个笑容在不合宜的场景里显得过分耀眼,有人甚至禁不住“哎”了一声。
梁望君本人对此却毫无自觉。他刚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老天爷还宽宏大量地还给了他十年的时间,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的就算被人不痛不痒地批驳一下,对比自己过去十年经历过的暗斗和中伤,这简直都要让他觉得怀念和熨帖了。
一群人的抱怨还在继续,梁望君已经径自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就算是十年前,公司的布局也没有大变过,很偶尔地还会撞见几个熟悉面孔的年轻版,让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得飞快。掌心内沁出了热汗,梁望君的步幅不自觉地变大了,嘴角正要不自觉地扬起,目光却正好捕捉到了走廊上的某个练习室。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透过练习室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有人在钢琴前伴着奏,身旁有另一人的嘴唇张合,闭着眼唱着歌。夏日的阳光很好,给两个年轻人背影漆上了金色的,近乎毛茸茸的轮廓。
梁望君侧着头,无言地望着他并不认识的这一对人。
同样的地点,相似的场景。眼前的这一幕看上去如此熟悉,几乎像是他某段回忆的赝作。
而在那段记忆里,年轻的梁望君曾站在同一个房间,同一架钢琴的侧边,看着琴凳上的少年徐徐地按下琴键。
那是秋天的末尾,清风拂过窗外的树梢,在少年的肩膀上投下摇动的阴影。流畅的音符自少年的手指下倾泻而出,只是每过几个小节,少年便会悄然开口,问身边的人
“梁望君,你在听吗”
“我在。”
“你在听吗”
“我在。”
“还在听吗”
“还在。”
只要得到这样的回答,少年就会垂下眼,继续温驯地抚摸琴键,时而低声哼唱几句。温暖的共振在空气中传导,二十三岁的梁望君站在歌声和琴声里,看着面前少年的面容和发梢盛上暖光。不知是因为想到了什么,面前的少年极为少见地勾起了唇角,而在一瞬的怔怔之后,梁望君发现自己也跟着露出了一个微笑。
等到察觉了自己的所为,彼时的梁望君忽然感到一阵由衷的幸福和绝望。
经纪人与艺人,健全的成年人与拥有情感障碍,根本难以和人正常相处的十八岁。他们的处境天差地别,可惜社会地位和年龄无法阻止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吸引。
纤细,漂亮,歌声美好得如同塞壬一般的少年。脆弱,古怪,自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要命地动摇,也只会对他展现依赖的少年。谁能抵抗呢谁能拒绝呢站在窗前倾泻而下的阳光里,梁望君无望地为自己的行为开解。
如果我不去碰他,不去想着占有他,那或许我还是能被原谅的吧
彼时的他痴痴地望着祁洺,暗自立下了誓言。
我会保护他。把他送上没有人能够触碰的高位,不让任何肮脏沾染他。他会一直一直,这么干净地站在阳光下。
胸腔内的脏器鼓噪个不停,泵出酸涩而又甜蜜的血液,流往他的四肢百骸。
站在练习室的门前,三十三岁的梁望君站在年轻的躯壳里,毫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回放的回忆带着一层玫瑰色的滤镜,金光闪闪,好不耀眼。然而比起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他更想质问自己,过去的他是被祁洺下了蛊吗竟然会觉得这个人单纯,干净,甚至不惜立誓要去保护他
他问过祁洺需不需要了吗
他在此后恪守了自己的界限,然而是那个少年选择了拥抱他,亲吻他,打开他。然后祁洺像是对这种接触食髓知味,毫无迟疑地转向了他人的床塌之间。
在他还困惑于这种展开的时候,他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完美的大人,会展露出修长却精壮的身体,一边俯下身阴影一般地罩住他,一边表情淡漠地啃咬他的嘴唇。
“梁望君,你吻起来果然要比他们甜一些。”
初见时的美好最终被现实切得七零八落,像尸体腐烂于酷暑的房间。而就算是这样,他依旧花了过于漫长的时间,试图证明自己被爱的幻觉是隐藏的真相,而祁洺来回的背叛是一时的误判。
现在想想,他是要有多蠢,多自我中心,才能在一开始就给自己写出这种试图改变他人本性的剧目
梁望君从唇间发出一声哂笑送给自己,旋即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踏了出去。走到中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往了日历那一栏。
上面显示的日期是7月22日,和出车祸的日期完全相同,只是整整向前倒转了十年。而这个时候,距离上一世他第一次撞见祁洺并且签下对方还有两个月。
这一回,他不用思考也会主动将那次偶遇避开。
可笑他曾经也和祁洺做过“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的誓言,甚至到了最末都没有失约。他把爱过祁洺的那个梁望君完完整整地留给了祁洺,现在这条死过一次的命,他想留给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每天都是中国时间早九点更入v前按榜单需求日更,夹子之后保三争六追九自豪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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