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恒这趟家教带的，十分后悔。
从方子涵家里出来，到上了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回了家，他都在思考，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冷静，答应了方子涵的要求。
他跟宋千星真的不熟，甚至有仇。能不能要到人家的签名照另说，光是朝他开口这件事，俞恒就觉得自己做不到。
没什么立场，没什么资格，也不想把自己归到傻憨憨的追星一族里去，对宋千星有所求。
车子到站，俞恒跳下车，带着一颗有些懵的脑袋，去菜市场买了点菜。
周末的时候他闲，爸爸忙，饭就他做。做好了还不见人回来，便打包进饭盒里，带去修理巷。
修理巷是老城里一条老巷子，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狭小的门铺一间挨一间，排了望不到边的一长串。
修鞋的，缝裤边的，疏通下水道的，凡是你在鳞次栉比的大商场里看不到的生意，都在这里可以找得到。
老巷子里做生意的都是在这城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来的顾客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俞恒骑着自行车从中间穿过，校服衣摆被风鼓起，年轻的脸总是会吸引很多目光。
车子停到巷子后段，俞志刚的修鞋铺没什么遮挡，只算是挂靠在后面的五金店前。
抬头见儿子来了，笑得眼角的纹路挤成了一尾鱼。
“我搞完这几双就回去了。”俞志刚指一指旁边整整齐齐排着的鞋子，“你又跑过来。”
“超市鸡翅打折，我红烧了，趁热好吃。”俞恒把饭盒拿出来，争分夺秒地摆开来，有肉有菜还有西红柿蛋花汤，非常丰盛的一餐。
“快吃吧。”俞恒催道。
俞志刚放下手中的活，俞恒提过车上挂着的大水壶，就着下水道倒水让他洗了下手。
五金店老板出来看见这阵仗，笑着调侃“老俞真是有个好儿子啊，又给他爸送饭来了，我那崽，别说做饭了，连我家厨房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俞恒道“叔，你也来吃点。”
“不了不了。”老板直摆手，“吃了你的没肚子吃老婆的，要挨骂啦。”
俞恒笑起来。
路边有棵银杏树，叶子黄了，一阵风吹过，哗哗地往下落。
俞恒捏走一片落在父亲肩上的，看他吃得香，心里豁然亮出一道口子。
那些郁结在心里的烦闷，顺着那口子，漏风似的往出逃。
“爸，你说”俞恒顿了顿，等父亲抬头看他了，才接着道，“孩子的读书是不是最重要的”
“当然了”俞志刚一直坚信此理，也是如此践行的，“读书才有出路，才能实现人生理想。”
俞恒的脚尖轻轻点在地上“那为了孩子好好读书，答应他们一些请求，也是可以的吧”
俞志刚“合理的当然可以。”
俞恒“不是那么合理的呢”
俞志刚端着碗筷，香喷喷的菜不往嘴里送了，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哪种呢会违法乱纪吗”
俞恒猛摇头“那不会。”
“嗐，那就没事。”俞志刚一拍大腿，“可以的，可以的。”
俞恒抿着唇点了点头，觉得父亲说得对。
要个签名照并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最多就是有些厚脸皮，丢面子。
为了方子涵读书能拿好成绩，是值得的。
他下定了决心，就不再犹豫该不该做，而是在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才能拿到这个签名。
和宋千星的那场篮球，变得至关重要。
把宋千星伺候得好了，让他玩得开心了，出气了，不仅自己欠下的债能还，指不定签名的事也搞定了。
吃完饭，俞恒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俞志刚要等一位客人，不同他一起。
俞恒临走前，俞志刚塞了两张一百块进俞恒的兜。俞恒愣了愣，道“爸，生活费还多着呢。”
“买请求的。”俞志刚道。
俞恒笑起来，笑得有些肚子疼。
他把钱重新塞回父亲兜里，跟他解释“你误会了，不是我要什么东西。是我想给涵涵准备点东西。”
俞志刚“那也用得着。”
俞恒长腿一搭上了自行车，一脚踏板便冲了出去“我自己有钱。”
周一，一清早进学校的学生都蔫搭搭的，俞恒倒是精神百倍，斗志昂扬。
进教室的时候，他便往宋千星的座位上望了一眼，宋千星还没来，桌上的书堆得有些乱。
俞恒去到自己的座位，擦了桌凳上的灰，上上下下又整理了一遍。
他做好这一切的时候，教室门口一阵喧闹声，宋千星和两个要好的男同学进了教室，笑得灿灿烂烂，像永不知疲倦的太阳。
俞恒只是抬眼望过去，宋千星便精准地箍住了他的视线。
脸上的笑没下去，但拐了个方向，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那两男同学往南边过道走去，宋千星一抬腿便上了讲台，目标明确地经过北边过道，往俞恒而来。
俞恒垂下视线，将桌上的书，翻开了又盖上。
宋千星到了他跟前，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学委。”
俞恒心尖一跳，他叫他学委，大概就是想提醒他，他作为学委犯下的错。
“你好。”俞恒应了一声。
“学委你桌子好干净啊。”宋千星的视线上下滑了滑，“还帮同桌擦了呢。”
俞恒“顺手。”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同桌就好了。”宋千星说得十分顺口。
照俞恒的本心，宋千星说的这种带着三分钩子的屁话，他是懒得搭理的。
但今天不一样，俞恒有目标，俞恒有战斗目标。
于是他转头，也给了宋千星一个笑容“座位两个月一调整，你会碰到爱干净的同桌的。”
他说得挺认真，笑容也给的认真。
对面的宋千星却突然止住了表情，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突然遭遇了意外情况，有瞬间的卡壳。
但也只是瞬间，宋千星脸上的笑容很快扩大，变得有些贱兮兮的。
“我就想要你这么干净的怎么办”
“好说。”俞恒道，“你可以把打篮球换成我给你擦桌子。”
“啊”宋千星挺直了身子，“你还记得这事呢”
“当然。”俞恒将插在笔筒里的棒棒糖拿出来，递给了宋千星，“今天中午有空吗”
宋千星盯着那棒棒糖，又卡了下壳。
他接过糖，仔细端详“没毒吧”
俞恒“这你得问汪潇潇，她给我的。”
宋千星“”
俞恒伸手“你要是不喜欢，可以还给我。”
“喜欢。”宋千星皮笑肉不笑，将那糖攥进了掌心里，“有空，就今天中午吧，一点，我在篮球馆等你。”
“篮球馆只有体育课申请了才开门。”俞恒道。
“开的。”宋千星特自信。
大概特殊的人，是有特殊的待遇。
俞恒中午没回家，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十二点五十的时候，到了学校篮球馆外，看到玻璃门上的锁虚扣着。
他左右看了几眼，没人，馆内馆外都很安静。
打开门锁推门的时候，是唯一的声音，荡在空荡荡的篮球馆里，悠远地像笛鸣。
过了更衣区，便是铺着崭新地板的馆内。
大灯开着，照得四下里发亮。
宋千星躺在旁边的长凳上，跷着腿，脚丫子一晃一晃的。
走得近了，俞恒看到了他嘴里叼着的棒棒糖，大概是他早上递给他的那一支。
“睡着了吗”俞恒问他。
宋千星闭着眼，但嘴巴可没停，糖果在腮帮子里转一圈，声音含含糊糊的“没着，我在猜来的人是谁。”
俞恒“这还用猜吗”
宋千星睁开了眼，眼睛轻轻一弯“你这么听话地过来，我还是很惊讶。”
俞恒第一次从完全俯视的角度看宋千星，这张脸，摊平了放在那儿，皮肉眉眼都愈发显得柔软，再加上那浅褐色的总是带着笑意的瞳仁他们公司对他的定位倒是没错。
扮甜装乖，再合适不过。
“我确实做错了。”俞恒挪开视线，脱掉了外套，“知错认错，说话算话。”
宋千星挑了挑眉，俞恒没管他，自己绕着篮球场跑了一圈，算作热身。
篮球就在一旁扔着，俞恒捞起，运球两步，问宋千星“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宋千星起了身，棒棒糖还在嘴里叼着，摆动脖子的姿势却变得极其乖戾流氓，“就咱俩，一对一，怎么打都成，干什么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