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林和泽, 银月教教主,带领全教从西南而来,霸占禹城后固守在此, 而后扩充门下弟子, 融汇天下无门无派之人,属江湖黑道一方一支赫赫有名的势力。
这是男人告诉她的,他想拉她入教。
对此,红线“呵呵”两声, 没理他。
林和泽碰了软钉子, 也不尴尬, 继续一头热凑上前来,说要给红线安排住处。红线没有搭理他,转头回到自己昨晚住了一夜的小宅,林和泽一群人浩浩汤汤跟过去,见宅内情况不堪入目, 又主动安排了几个人帮她打扫院子。
红线全程没动手, 抱着小瞎子离远了灰尘,待宅子打扫干净, 才重新走进去。恢复干净后的宅院崭新如故,想来原主人的家底着实丰厚,只是, 红线看上这宅子,却不是因为它装潢富丽, 回廊庭院多而繁复,而是因它靠近城门,只要城内稍有动静,她便能立刻带着小瞎子逃离这里。
她规划好所有退路, 可没想到林和泽防她防得滴水不漏,临走前还不忘留下几名弟子围在她院子前后,美名其曰说是护她周全。
红线已经不能用“哑然”这一个词来概括自己此时的心情了,她推脱不掉这些人,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再推辞,就当看不到他们。
于是,红线当天恢复平静,住进宅子,生活如常,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等待一个能将小瞎子合理送入他们手中的时机。
几日过后,林和泽一行人终于布置妥当,将邀贴递进宅子,红线拿眼神睇了一眼,告诉来送帖子的人,她会准时赴宴。
宴席当夜,林和泽和他的那些长老们面不改色同她笑谈,谈话途中,还有意无意再次透露想邀她入教的想法。红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对他们门派没有想法。
宴席吃到最后,林和泽的脸色愈发沉黑,最后一次压上筹码以教中高位相邀却见红线仍旧敬酒不吃,整场宴席下来,他们所敬的酒也半分未沾,便以眼神为信,下令众人准备动手。
可没想到,即将而来的这场架还没打起来,红线忽然端起手边清酒,一口饮尽。
然后人便倒了过去。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林和泽晃神片刻,怕有诈,让手下先去近前查探,确认红线气息全无,他所有戒心便此刻全部烟消云散。
他身边一名长老道“这就死了看她几日前那般生龙活虎,一身奇劲无人能敌,老夫还当是什么高人前辈,却没想到只是一只纸老虎,连酒中有毒都没察觉半分。”
林和泽看他一眼“无影本就无色无味,她若从未沾过医药一术,自然无法察觉。你们也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此女子来历不明,一身诡异功法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下入黄泉了”
他语气不复先前那般清风模样,转而阴沉不明“将尸体丢入蛇窟,将言亦离之子抱来”
众人领命“是”
红线闭着眼安心等着,他们一台戏唱完,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拖着抬起来,然后过了许久,抬着她的两个人貌似走了不短一段路,她周边便愈发寂静起来,甚至渐渐地,她都能听到“嘶嘶”的吐信声,杂乱无章,交缠错乱。
这里应该就是林和泽所说的蛇窟了,红线想到。
但还没等她消化掉这信息,她身下扛着她的两个人忽地停步,道了一声“打开”,随后便是拖拉沉重石块的一阵声音传来,紧接着,她身体受力被推出去,发丝裹挟风声呼呼打在她脸上,她整个人就被丢进了这蛇窟。
头顶石盖关闭,再睁开眼,红线眼前乌黑,她身下、腿上、胳膊上,片刻间缠上了无数条软体爬蛇。
滑腻的感觉从她的脖颈一路往上,一条蛇摇摆着身体攀到她脸侧,蛇信带出的“嘶嘶”声贴在她耳边,一下一下舔过她耳珠,丝丝发凉。
红线叹气一声,仙力从周身震荡出去,将缠了她一身的蛇纷纷震开,“噗噗”撞上石窟墙壁,然后落地,所有蛇在地上交缠,疼痛得翻滚蜷缩。
红线起身,周身结界盈盈而出。动物的感知十分敏感,他们察觉到这人身上散发的威胁,都不敢再靠近。红线便就站在蛇窟底部往上看,石窟的洞口上压着一块大石,挡住所有天光。
下一刻,窟内灵光闪过,蛇窟里面的女子转瞬不见踪影。
红线施法抵达宅院,隐身而入,几名统一着装的银月教弟子刚拿到襁褓,正从里面迎面走出来。红线见之还给他们让开了路,而后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了林和泽的住处。
“如何金银护法可说拿到了药人炼制之法”刚及门边,屋内便传出林和泽同人商谈的声音,几名弟子禀告完毕将襁褓放进屋里,便告退离开。
林和泽下面站着一名黑衣下属,听他问话,直言回禀“金银护法重伤,信件皆由教中弟子代笔,信中只粗略交代他们三年间的遭遇和言亦离之子的下落,并未谈及更多。”
林和泽懒懒坐在上坐,轻“哼”一声“他们竟也知事有轻重缓急未言药人手稿,那便就是失了手,借言亦离之子将功补罪而已。什么三年被鬼困于村子,这天下有鬼谁人能信果真是人老了,竟编些这么不堪入耳的事情来脱罪。”
下属犹疑“那教主如何打算”
林和泽视线滑下去,漫不经心道“既然他们编造那些谎言,同鬼相处三年,离村前夕才被夺去手稿那他们也该同这手稿一起待了三年,所翻所阅次数合该不计其数,自然早就该把手稿中炼制药人的方法牢牢刻进了脑子里。”
下属一顿,道“教主是决定”
林和泽下令“待他们抵达禹城,命人严加看管,让他们务必三日内将虞乐枫的药人手稿原封不动地默写出来”
属下听令“是。”
红线听完心下一“咯噔”,是了,老鬼毁了手稿,可他却忘了,不是毁了手稿他研究出的炼制药人的方法就从此不存于世了,手稿三年都在老夫妇手里,其间他们曾不断尝试用村里人试验手稿内容,那想必手稿中所记载的东西他们都能记得分毫不差了。
红线顿时不知该作何表情,老鬼放过那夫妇俩算善,可这药人手稿落到这些人手里,于天下人,算善吗可若是他不放过他们,当时联合任长嵩将他俩给害死,下到黄泉受苦的又是他们自己
凡人的事情当真乱麻,环环相扣间,皆因果循环。
“那这孩子呢”正当红线想得出神的时候,屋里那名下属又道,“前日得到消息,敛剑阁各剑主陆续离开清陵,受居远岱之令,寻找这孩子。”
闻言,上坐的林和泽一笑“可谁都没想到,这孩子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笑完,他又道“让他们继续找吧,且不说敛剑阁此般为私为公,沉剑山庄之事后如此大动作,便就是有人着急,那该着急的也不该是我们才是,让黑白两道打头阵的那批人先急着去吧,我们银月教从此事中摘出来,两不相帮。”
下属“是。”
“那孩子,”林和泽一眼瞥过去,望向下面属下怀里的襁褓,里面的孩子仍旧安然躺在里面熟睡,没察觉到半分危机,“你带下去让人先养着,未来必有大用。”
下属“是。”
说完,见上坐的教主没有开口的意思了,他以为没什么事再要交代了,便转身告退。可过不久林和泽又忽然喊住他,面上眉头紧皱,喃喃道“那女子”
“女子”下属道,“教主所言,可是方才宴上饮毒酒而死的那名女子”
林和泽道“她身法诡异确是我等闻所未闻,多日下来也丝毫没从她口中套出她师门半点消息,你让人多留意着,若今后江湖上忽然出现什么隐世不出的门派,前来禀报。且让教中众人都记着,我们从未遇见过什么身手奇高的红裙女子。”
下属疑惑,道“教主是怕她师门来寻仇”
林和泽沉吟“那女子身法诡异,我们却从未在江湖上听闻有如此绝学,想必她师门常年隐居不参与江湖争斗,怕就怕她师门中人各个都身怀如此武功,届时,我们银月教无人能挡。”
下属沉默,道了一声“是”“属下立刻去命教中弟子封口此事”
说完,林和泽再无事情交代,下属抱着襁褓回身退下去,红线一路跟着在后面,她目光从身后屋里表情沉黑的林和泽,转到她身前正一步一步往外走的这名下属身上,随后落到天边。
果然,她的猜测无误,只是她没想到,少君如此身份,司命竟然还这般无情,为他写出这样一番命格来。
眼瞎,被灭门,落入不怀好心人之手。
当真应了忘川河边那女子“悲惨”二字。
“唉”红线低低的一声叹落进夜里,无声无息。
夜,繁星密布,无云无雨。
无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