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好东西。”
新年第一天,在晨光破开云雾撒向大地时,小太子才迟迟归来,他听完红线一番描述,淡淡瞥了眼那只灯盏,如是说道。
正当红线想继续问时,他又带着莫名的神色瞅她,眉头微蹙“今后不论他们往我东宫送什么东西,你也莫要蠢得直接上手碰。”
他拎起身边的一方锦帕,向红线的方向扔过去,道“擦干净。”
红线上前一步接住锦帕,听话地用帕子将手擦了擦。没过多久,她反应过来“既然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还不叫人扔了它”
小太子褪下外裳,躺上床“有一便有二,与其打草惊蛇,不若瓮中捉鳖。”
他提了提胸前的被子,将自己裹紧,挪进床里侧“孤先睡会儿,你莫扰孤”尾音逐渐散去,鼻息也渐渐清浅,没过多久,已然睡熟。
见小太子睡得这样快,红线才想起他而今还是个孩子,彻夜未睡必然疲累,也就听话地没再出声打扰他,转身准备出去。
而将将踏出殿门,她蓦地止住脚步,抬头小心将四周打量一番。
此刻徐祥不在,小太子睡熟,殿外侍卫没有传召必不敢擅入太子寝殿,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可不是绝好的时机
红线立马掉头进屋,跑到小太子床边。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捏住床尾被子一角,将云纹锦被缓缓拉起。
她心如擂鼓,目不转睛。
随着被子被拉起,下面渐渐露出了一抹玉白,一只圆润可爱的小小脚趾从里面露出来,似忽然感觉到寒冷,无意识地颤了颤后,缩进被子深处。
红线没敢再耽搁,一把掀开他下半床的被子,将小太子的两只小脚完全露了出来。
寝殿内虽昼夜不停燃烧炭火,但到底还是抵御不了多少寒冷,两只赤裸小脚接触到外界那刹那,便缩在了一起,同时,他被子下的小身子也动了动,渐渐弓起,在被下蜷成了一团。
红线捏着被角僵手停在空中好半晌,见他身子不再动弹,才慢慢将手里的被子折过去放下。而后,她便向小太子盖在右脚脚踝上的裤腿,伸出了魔爪。
红线勾起裤腿一角,掀开。
“诶,殿下身上的被子怎么只盖了一半”此时徐祥正巧推门进屋,见到小太子床上的状况,纳闷走近。
红线被他惊到,手下一抖,柔软的布料落下,轻轻盖住了一只幼嫩脚踝。
徐祥走过来,整理好小太子身上的被子,然后走到寝殿中央,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就守在屋内,准备等到了时辰,再喊小太子起床去帝后那里参拜。
然而,不论现在徐祥走或是不走,红线都不在意了,她现在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在床上瞧见的那一幕。
小太子白嫩嫩的脚腕上空空荡荡,一点姻缘绳的影子都没有
可她没瞧错脚啊
上回是左脚,这回是右脚,怎么会两只脚上都没有姻缘绳
虽只是百年前于月老府门前的偶然一瞥,但她确确实实在少君的脚踝上,看见了一根只系了一头的姻缘绳
而且司命确确实实告诉她,少君此次投生凡间,就是这皇宫中的太子。既如此,小太子的身上为什么没有姻缘绳
红线思前想后将这件事从头捋了捋,只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约两个时辰后,宫里热闹起来,新年的气氛渐渐浓郁,徐祥看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隔着被子轻推小太子“殿下,各殿的主子都准备好去陛下那拜见了,我们也该起来动身了。”
小太子眼皮动了动,挣扎着睡意慢慢转醒,被徐祥搀起身后,他靠在床头醒神,直到视线逐渐清明,才道“那这便走吧。”
旋即掀开被子下床。
徐祥连忙将鞋给他穿好,伺候他换上新衣。
待锦衣小袍着上身,小太子的睡意终于散干净,临走前他吩咐徐祥“将书案上那盏灯换掉,找只箱子锁起来。”
徐祥道了声“是”后,按小太子的话照办了,将那盏灯锁入侧殿的一只箱子里,做好这一切,两人一起出了东宫。
红线这回没跟过去,她顶着满脑门的疑问留在了东宫,兀自琢磨一整天,直到临近傍晚小太子快回来的时候,她才琢磨出一丝猜测。
首先,司命是绝不会骗她的。同为仙友万余载,她对司命还是那么些了解,以司命的脾气,他倒是宁可不说,也绝不会扯谎骗她。
其次,姻缘绳这东西,一旦缚上,便等于系住了魂魄,断断没有转世投生后消失一说。
所以,红线得出结论,定是因方才徐祥突然闯入,令她心慌眼抖,没将小太子的裤腿完全捋上去,没瞧见那根姻缘绳
正是此时,在外面待了一天的小太子回到东宫。
他进屋后,摆手让徐祥退下,脱下裘衣,坐到床边,身旁不远处的被褥有一块凹陷。他道“你今日没同我一起出去”
红线挪了挪,被子上凹陷也跟着挪了挪“左右不过是你们凡间的节日,我去做什么,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叫我干站着看你们聊天”
小太子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包,两指捏着油纸一点一点打开“说到吃的,今日皇叔进宫拜年,倒是顺道给我们几个捎带了一些市井里的零嘴。”
待纸包全部敞开,一粒粒颜色各异的糖豆便映入红线眼中,各个圆润滑亮,看起来十分可口。
红线凑过去,捏住他托糖豆的那只手“这是什么”
因红线的靠近,她腰上香玉清幽幽的冷香倏忽撞进小太子的鼻腔,小太子解释道“皇叔说,这是宫外孩童们最喜欢的一种吃食,含在嘴里甜丝丝的。”
“甜丝丝”红线眼珠一转,占着隐身术的优势,猛地伸手从油纸包里捞了一把,抢来许多糖豆,她一口包进嘴里,含糊道“那我先替你尝尝。”咂咂两声细细尝了尝后,又道,“确实挺甜的。”
小太子将手里的纸包连同里面剩下的糖豆一块搁在床上“那便都给你吧。”
说罢,他整了整衣袍,起身绕到书案后,又捡出一本书看起来。
红线捞起纸包跟过去“太学不是都已经停课很久了么,别家殿的皇子都在玩耍,怎么就你老坐在这里看书怎么不同他们一起去耍”
小太子顿了顿,答非所问“太学停课许久,那里无人洒扫,雪好似又厚了些。”
“啊”红线道,“那又怎样”
小太子瞥她“你觉得那里冷吗”
红线“还好吧,我又不怕冷。”
她忽而想起不久前衣衫湿透、被锁在太学书房里冷得发抖的小太子,转口道“对你们凡人,好似是挺冷的。”
小太子一笑,目光移回书页上“那改天孤让徐祥派人将你移来东宫。”
红线没反应过来“把我移来东宫可我不是在这里么”
小太子捏起书页一角,翻过去“孤说的是那株梅树。”
“梅树”小太子不提醒,红线都差点忘了自己而今在他眼里是一只梅树妖。
她张了张嘴,旋即闭上嘴“好吧,你移你移。”
左右不过是一棵树。
日子一天天逝去,昨日被远远抛在后头。
不知怎么,小太子对她愈发纵容,不论白日去了哪,夜晚回来时,他必会给她捎回来一些小玩意,有时是零嘴,有时是皇帝赐下的玉石器物,令红线倍感意外,又受宠若惊。
红线认认真真观察过他一段时日,只觉得小太子每次将东西递给她时的形容,像极了素若喂她家小叮铃。而小叮铃,是素若仙府里养的一只长毛犬。
思及此,红线心里一阵恶寒,使劲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挤出脑海,不再深思。
凡间新年喜气洋洋,气氛浓烈,是个阖家欢乐的好日子。
但却就是这段日子,皇宫不大不小的事一刻都没消停下来。
具体的红线不清楚,她只知那日粉末事件过去没多久,小太子便派人暗中守在东宫各处,守株待兔捉住了那晚倒粉末的小太监,也由他,慢慢摸索查到了容妃和容家。
彼时小太子面色委实不佳,正当红线准备感叹容家大难临头时,却见他紧绷的小身子倏忽一松,摆了摆手让人将那小太监带走,勒令东宫上下都不得再提此事。
更令红线没想到的是,许久未踏足东宫的皇后,竟连夜摆驾赶过来,两母子关着门聊了半宿,出来时面色俱是不佳,像谈得很不欢快,搅得红线好些天没敢靠近小太子。
然后,短短几日,容家再逢霍乱,毒害皇子的罪名被定下,被抄了家产。
再然后,临近元宵,小太子从皇帝那求来一道旨意,准备带红线出宫。
而正是这天,许久不见踪影的小鬼甲匆匆从黄泉赶上来,寻到了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