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书瘫坐在地上, 似乎要把自己哭碎。他只希望衡宁快点扔下他,让他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
衡宁曾经说过他像仓鼠,每段时间都会囤出一笔钱去买想买的东西, 譬如那部被砸碎了的手机,譬如后来购置的属于自己的3, 譬如送给衡宁的那支英雄钢笔。
再譬如藏在他枕头底下的那瓶药。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找机会杀死自己, 但每每拿起小刀或是走到楼边, 莫名的恐惧都会将他拉回岸边。
他都要被自己气笑了真正的胆小鬼, 不敢反抗他人,也不敢结束自己。
这回, 他将自己最真实的不堪展现在衡宁面前, 这意味着唯一一只支撑他的浮木也要被他亲手折断。
如果不出意外, 这句表白就是他的遗言。
温言书萧萧瑟瑟拉起坠下肩膀的衣领,又哽咽着说“你要是恶心就赶紧走吧。”
被一个同性有过非分之想, 正常直男都会受不了吧
衡宁却蹲在他面前,直接无视了他的话,问“伤到哪儿了头昏不昏要不要去医院”
温言书看着他, 缓了好半天, 半句话说不出口又开始哗哗掉眼泪。
说好笑点,他已经在千锤百炼里练就了一套成熟的挨打技巧, 他知道怎么保护重要的脏器不受伤害, 知道摔在地上的时候要怎么护住脑袋, 他也习惯了挨打完之后就迅速爬起自己消化。
他唯独不习惯的,就是有人朝他伸手,问他有没有事。
那一瞬间,积累了数年的委屈破堤而出,他发现大哭可以短暂地放空脑袋, 让他不去想着身上有多痛,让他不会惶恐地掐着时间想要回家。
他哭得有些缺氧,昏昏地一头栽进衡宁的肩上,他惶恐地想要逃开,却被衡宁一把摁在了怀里。
“放开”温言书无力地哭噎着,“我很恶心”
衡宁却有些生气一般,用力把他圈起来“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恶心同性恋。”
温言书愣了愣,想明白之后又继续掉眼泪“可我喜欢你啊。”
他说完之后就放低了哭声,悄悄观察衡宁的反应,那人抱着自己的手松了松,良久只小声说了句“没关系的。”
不是“恶心”,更不是“我也喜欢你”,只是一句“没关系”。
让温言书完全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衡宁看他膝盖红肿,完全不像是能走路的样子,又看了看他一身破败的凌乱,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轻轻把他背起来。
温言书反应过来,挣扎了一下“我不回家。”
但衡宁手劲实在是太大,钳着他的双腿不让他逃脱,面上却毫无波澜道“回我家,回头跟你妈说来我家订正试卷。”
衡宁从没向任何人发出过邀请,这对温言书来说确实算是上等的诱惑力,一听这话,不吭声也不反抗了。
看他平静下来,衡宁叹了口气问道“如果送你回家,会怎么样”
温言书说“我妈会打我。”
“为什么”衡宁不太理解,“明明你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因为都是我的错。”温言书又开始哽咽,“和同学搞不好关系是我的错,被人欺负也是我的错,因为我性格不好,不会社交,没有男生该有的阳刚之气,所以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只会生气。”
所以他不敢告诉老师,不敢找其他人帮忙,因为最终兜兜转转传到他母亲耳朵里,也只能变成无端的责怪甚至打骂。
良久,他又怯生生说“不要告诉我妈”
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也没有胆量和母亲撕破脸,来自母亲偏执的期待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从小到大压在他的心口,压得他挺不直腰板。
衡宁也听得难受,连连担保“好,好。”
温言书就这样跟着衡宁走进了野水湾闭塞的小道,绕过水渍斑斑的矮墙,在最不起眼的屋子里停下。
很难想象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这样的房间,小到连转身都困难。
因为没有窗子,房里漆黑一片,悬挂在梁上的白炽灯因为省电也歇着没有打开,透着快要熄灭的日光勉强能看出屋里的简陋。
衡宁的爸爸正躺在床上睡觉,温言书看得不敢发出声音。
衡宁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转身去柜子里帮他找了件衣服套上,接着拿来碘伏和绷带,打开台灯帮他擦药。
温言书看了一眼他整洁的桌台,上面是他熟悉的错题本。
“今晚就在我家睡吧。”衡宁小声说,“明天一起上学。”
温言书先是想着,回不去家今天可又死不成了,看到闻言埋头朝自己的伤口吹气,又开始心猿意马地想
晚上要是忍不住想吻他该怎么办
这一夜没睡好的还有佟语声,他总是时不时惊醒,一夜被断断续续的噩梦分出了无数个小块。
他总觉得有人要抢他的东西,要么就是想要谋害他,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才能不让那些坏人趁虚而入。
这样半醒半梦僵持了一晚,他才吭哧着看到了早晨。
他满眼的血丝,全身尽是疲惫。
吴桥一这段时间状态也不好,烦躁焦虑让他几次险些忍不住爆发,好不容易睡着,却被佟建松的怒斥声惊醒。
“你在想什么”从没对佟语声发过火的佟建松,此时声音几乎要掀开房顶,“全家人没有一个敢说放弃,你现在这样又是几个意思”
吴桥一忍着头痛跑去病房,发现父子俩正对峙着,佟建松气得脸红脖子粗,而佟语声却始终麻木着面无表情。
苍白得不像是个活人。
走近看,佟语声的手背上正汩汩流着鲜血,滴滴答答在地板上开着花。
吴桥一赶忙跑过去帮他处理好,仔细一看,应当是自己做主拔了针头,还想试着往手上乱扎。
抬头看,佟建松已经被他气得快要背过气去,吴桥一赶紧把他推出房间
“叔叔,他可能有点抑郁情绪,毕竟对他来说打击有点太大了,你别生他的气。”
佟建松一边叹气一边无奈地揪着头发,好红着眼睛说“是我不对,我自己都情绪化了。”
这件事情对这一家四口人的打击相当大,平日里看似坚强的人,此时都已经彻底乱了阵脚,相当一致地萎靡起来了。
吴桥一也很崩溃,在他自己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下,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安慰别人。
他怕现在会病房两个人的情绪碰撞会恶性循环,就只能咬着牙,去了楼下。
生活再怎么痛苦,日子还是要继续。
来到北京之后,这边人说的普通话他能听得懂,自己也愿意问路了,他便也就有胆量独自在陌生城市里晃荡了。
他先坐车去书店,帮佟语声挑了几只好看的笔和写作用的本子,又去图书区翻翻找找。
好在吴桥一记性好,看过几遍佟语声的书柜,便能把他有的书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住。
但佟语声看过很多书,想要找他没看过的难度有些大。
他翻来覆去筛了和多遍,停留在了一本漫画面前佟语声很少看漫画,他似乎对文字更加有共鸣,但是看到那书封的时候,吴桥一还是鬼使神差地把书取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容,但这封面清新的画风莫名让吴桥一浮躁的心情沉浸下来。
他拿着钞票去付款,收银员找零的时候,他看了看手里的硬币,又抬头跟他说
“你好,可以换一枚02年的一元硬币吗”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拆了这书的封皮,但他又怕佟语声不是第一个看到这书的人,便强忍着好奇心,抬头看窗外的风景。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佟语声正懵懂地朝他看着,眼睛里还是水汪汪的一片,单眼皮都被泡成了双眼皮。
“你去哪儿了”他有些责备地问吴桥一。
一个下午不见人影,他又想东想西哭了好几场,哭到最后没了力气,昏睡了好久才勉强醒了过来。
他抬头看着那平白失踪的大狗狗,那家伙手里正捧着一本书,摇着尾巴朝他跑来“送给你”
这么多天,佟语声都没再听过这么明媚的声音,他心理涤荡出一个波纹,伸手接过那一本崭新的书。
这是一本漫画,封面是一只绿色的肥肥的恐龙,头上顶了一只小黄鸟,正蠢萌地站在原地照镜子。
书的名字是你今天真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小恐龙的一瞬间,佟语声就忍不住笑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吴桥一,问“我现在可以拆开吗”
“当然”吴桥一愉快道。
拆书皮总是充满惊喜,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像是在等双色球开奖一般期待。
一打开,简单治愈的画风就落在佟语声的眼里。
正看着的一页里,一直熊和一只小兔子面对面坐在一起玩小车,熊有小心地问着对面的小兔子“嗯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啊”
兔子抬头看他,认真地说“才没有,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熊了。”
这一副漫画就只有着两句对白,却莫名让佟语声想到了他们自己吴桥一似乎就是那只憨憨的大熊,在人际交往中难免笨拙,落在佟语声眼里,却是最最有趣的那一个。
另一幅里,依旧是熊和兔子
大熊手里拿着一片用树叶和一片三叶草嫁接起来的“幸运草”,递给兔子,说“看,我发现的四叶草,送你咯。”
兔子说“大傻瓜,这哪是四叶草”
大熊说“不管,反正就是。”
佟语声又难免想到了吴桥一,这个会在每个饺子里包上一个虾仁的大傻瓜,和这只熊一样,总会给重要的人准备独一无二的专属“幸运”。
正当他看得心都快化了的时候,吴桥一有些浮夸地喊了一声“诶我找到你的幸运硬币了”
佟语声接过那枚硬币,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他哪儿看不出这是吴桥一重新找来的硬币,这人心细到甚至找了相同的出厂日期,却不知道原来的那枚上,有他悄悄做的标记。
但那又怎么样佟语声看看书里笨拙的熊,又抬头看了看演技并不精湛的吴桥一。
那一刻他突然相信,有了他在,幸运就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今天真好看是莉兹克里莫的一本漫画集,真正出版时间其实是在2015年,但我真的很想让两位小朋友看到这本治愈漫画,就让它穿越时空来到2009年,被吴桥一买到啦
今天晚上十二点大概率会有二更,请大家不要养肥我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