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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迷茫
    似乎是怕他生气, 姜红在他耳边轻轻安慰道“你不要生人家的气啊,都是可以理解的”

    说一点不带情绪是不可能的,在知道了这个坏消息之后, 姜红第一反应就是崩溃得大骂对方不讲诚信。

    虽然对方的信息不对他们公开,但据了解, 供体是个刚成年不久的男孩, 生了病之后自给自足签了器官捐赠的协议, 去世之后医生找到他的父母, 对方直接把医务人员赶出了家门。

    姜红几次挣扎着说,对方孩子已经成年, 捐献根本不需要经过家属同意, 但出于人道, 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因为这件事,她整整一晚没能合眼, 在佟建松的反复劝说下,她总算明白了对方家里也是刚刚失去孩子,情绪激动在所难免。

    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完完整整地来, 完完整整地走。别人或许不懂, 但她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对方的悲痛了。

    器官捐献就是如此, 同意捐献的是英雄是伟大, 但不愿捐赠更普遍的人之常情。

    佟语声听了一路, 觉得牙齿酸得难受,赶忙扬了扬唇角,露出了个僵硬的笑。

    他伸出手搂住了姜红,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妈这不挺正常的嘛你也知道, 你儿子一直就是个倒霉蛋,这种好事想想也轮不到我啊”

    或许是疯狂跳动的右眼皮和糟糕的噩梦给了他心理预备,他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唯一让他懊悔的是,他觉得自己不应当产生自己“转运”这样的幻想。

    有了期待之后,多少还是有些落差的。

    他稳住了情绪,才慢慢发现自己正住在一个大的多人病房,这里有四五十岁的成年男人,有二三十岁的年轻女性,还有七八岁的小朋友。

    他们每个人都配着氧气面罩,或是看热闹一般瞥向他,或是嫌吵似的皱着眉头转身。

    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的佟语声有些窘迫,他低下头,悄悄攥住了姜红的大拇指,不敢再说话。

    隔壁病床上,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突然嗤笑了一声,朝佟语声的方向道

    “别做梦了,等不到的。”

    那一瞬间,佟语声觉得一阵恼火蹿上心口,还没说什么,方才还近乎瘫软在床边的姜红就骤地站起身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姜红性子向来柔和,打佟语声记事起就没见过她动火气,但眼下她气得全身上下都开始剧烈颤抖,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攻击性。

    佟语声顾不得理那男人的话,伸手拽住姜红的袖子,病房里其他看热闹的也紧张起来,唯独那胖男人笑得更开心了

    “都到这儿了还不清醒啊想着碰那运气不如到楼下买张彩票,还能用这个钱给你儿子选个漂亮的骨灰盒。”

    在佟语声安抚下,本已经慢慢坐回位置上的姜红彻底暴怒了,她的手已经直接摸到了床头的玻璃杯,眼见着就要朝那胖子头上抡去,却听“嘭”的一声,病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姜红”冲在最前面的是佟建松,看见情况不妙,一个眼疾手快把妻子的双手紧紧抱住。

    楼层的医生也紧随其后,还没进门就低声呵斥着男人的名字“刘常丰”

    佟语声本也想拦一拦姜红,却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痛苦地蜷在床上冒汗,眼看又要没了意识。

    医生冲进来将他放平给他注射药物,拍着他的背引导他呼吸。

    一直看着姜红嚎哭着被佟建松带出房间,看到那个叫刘常丰的男人被医生轰出病房反思,他那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才慢慢缓过来。

    尘埃落定之后,他全身被汗水津得透湿,四肢却冰冷得发抖。

    他咬咬牙,难受得叹了口气,就听右手边传来个女生的声音“新来的”

    他疲惫地抬眼往过去,是个二十多岁的姐姐,面容疲惫,五官却很漂亮。

    见他没吱声,女生便道“你别理他,他就是个心理变态,他老婆都受不了他跑了。”

    另一边的小孩爸爸也叹了口气说“对,他对每个人都这么说过,他自己等不到就见不得人好,迟早要遭报应。”

    佟语声听着这话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难受得要命。

    他一边沉闷地吸着氧,一边听着嘈杂的病房里的人要死要活的聊天。

    他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在故意刺激他,竟开始聊起他们为了等肺源排了多久的队

    有剃了三次头被推回来三次的,两次因为对方临时反悔,一次因为供体质量不合格,久久开不了刀。

    有临上手术台又不敢的,转眼肺源就让给了其他人,现在懊悔得每天晚上都要流眼泪。

    还有一个等了快两年也没等到,原因是他血型特殊,rh阴性的熊猫血,找人献血都困难,更何况要等一个愿意捐肺的。

    这些冷冰冰的话打在耳边,他越是想装作听不见,他们就聊得越起劲,佟语声听得无端烦躁起来。

    这让他难免想到了曾经的病友他想到了哪怕走到绝境也不曾对他人抱有恶意的妮妮妈妈,想到了自己痛苦得要命还担心打扰别人睡觉的瘦人叔叔,想到了愿意和自己分享好运的小灯泡邓欣然

    他就突然好想回家了。

    这些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一场空欢喜,以至于佟建松进来企图安慰他的时候,发现他情绪平稳得完全不需要安慰。

    父子俩抬头对视了一眼,佟建松见他不哭不闹,把准备好的那一套说辞连吞带咽收回肚里。

    佟语声也没有挑起不开心的话题,只是有些沙哑地问“joey呢”

    距离他醒来已经快半天了,连吴桥一的影子都没看见。

    佟建松有些犹豫地开口说“桥一他开始情绪有点失控,我陪了他一会儿,现在他在外面安慰妈妈。”

    吴桥一也确实是对这次移植手术抱了过高的期待,以至于他听到对方后悔之后,反应比姜红还要激烈。

    他和姜红不同,他不是为人父母的角色,更是除了佟语声之外几乎不会与任何人共情。

    法规和承诺在他面前就是一把尺子,是衡量一切行为的准则,在他面前,这不仅仅只是一次违约,更是一次无耻的偷窃。

    他坚决地认为,是供体的父母把本属于佟语声的希望给偷走了。

    随着医生为难的话音刚落,吴桥一的脑袋一阵嗡响,他埋在心底的暴躁的根彻底疯长。

    他先是一脚踹上了走廊边的长椅,又想去砸碎医生手里那部传来噩耗的手机。

    但在伤人的前一秒,他看见了佟建松和姜红惶恐无措的眼神,看见医生的慌乱和紧张,他意识到,自己又给人添麻烦了。

    生生把怒火压回去是件非常伤人的事情,吴桥一的手挥在半空中,感觉眼泪都要被勒出来了,但是半晌还是收回了没释放出去的劲儿,一转身,朝楼下跑去。

    佟建松追上来的时候,吴桥一正脖子暴着青筋,对着楼下一块歇脚石狂踹。

    那石头的拐角都被吴桥一生生踢飞了去,落到一边,变成碎渣。他觉得眼前这块石头不是压在了地上,而是压在了他的心口。

    他还是忍不住做一些破坏性的举动,但至少他收住了没对人下手,没控制住,却也控制住了。

    佟建松就看着他这样发泄了好久,直到那孩子用光了力气颓坐在台阶边,佟建松才疲惫地蹲下身子,坐到了他的旁边。

    良久,吴桥一才颤抖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佟建松的动作怔了怔,没说话,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才萧萧瑟瑟从口袋里掏出拿包原本打算递给医生的烟。

    自打佟语声生病之后,这个老烟枪再没吸过一口烟,但这回他生生抽出一地的烟头,直到吴桥一都看不下去,伸手收走了他手里的烟盒,他才懊恼地挠了挠头,眼睛早已憋得通红。

    一家人都不知道怎么跟佟语声开这个口,作为家属必然难过,但真正遭受折磨的是佟语声。

    这个人会彻底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吗吴桥一想着,差点也想伸手把那剩下的小半盒烟给抽了。

    眼下,吴桥一一言不发地在门外守着姜红,而病房内的佟语声愣愣地看着佟建松,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抽烟了烟味好重。”

    佟建松有些窘迫地笑起来,说马上就去换衣服。

    佟语声的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有些麻木,这样的麻木让佟建松有些担心,他不敢乱说话,只转身把吴桥一叫进来。

    吴桥一小心翼翼凑进来的样子,像是个自知犯了错的小狗,垂丧着脑袋生怕惹到佟语声不开心。

    佟语声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一副模样,却也没有因为看见他有半分喜悦的神色,只是想起什么一般,开始迷茫地环顾四周。

    吴桥一小心地坐到他床边,佟语声却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在口袋里、枕头下、床头柜中翻找起来。

    “找什么”吴桥一一边给他让位置一边问。

    佟语声没回答,很快,他的额头上渗出一丝汗水,他伸了伸手,有些艰难而焦躁地说道“包拿给我。”

    吴桥一不清楚他在找什么,只知道他翻找了包,又找了外套口袋,甚至连他们仨的行李都翻找了一边。

    没找到、没找到、还是没找到。

    吴桥一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看着他全身的汗水像瀑布一样流着,看见他的双手都开始发抖,紧接着全身都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栗。

    “不见了”佟语声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声音也发起抖来,“不见了”

    吴桥一也被他的面色吓到,不停地问“你在找什么你到底在找什么”

    佟语声骤地抬头,看向他双眸的一瞬间,憋了一整天的眼泪宛如开闸一般倾泻下来。

    “幸运硬币。”佟语声艰难地挤出四个字。

    他彻底绷不住嚎哭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一面支离破碎的玉,似乎连发丝都在无助地颤抖

    “我又把幸运硬币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叫幸运硬币了,改叫倒霉硬币吧捂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