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语声本撑着脸看着窗外郁郁寡欢, 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起来。
余光里,吴桥一正直直朝他看着,两个人藏在窗帘后面, 与身后嘈杂的车厢相隔绝,窗外暖黄色的夜景把他们这小小的一隅照亮。
佟语声听见窸窸窣窣的翻身声, 才想起来老爸老妈还在下铺睡着, 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他怕直白地让吴桥一收敛,这人又要拿“你是不是觉得丢脸”这套说辞来堵他 , 干脆迂回作战, 朝他招了招手。
吴桥一探过身,横跨着一个走道够到他身边。
夜晚的灯光和帘子后面狭窄的空间, 让吴桥一的气息变得暧昧起来, 佟语声一阵心跳加速,调整了半天才小声说“我们小声一点吧,我爸妈要睡觉了,他们挺辛苦的。”
吴桥一立刻抬眼看过来,点点头,又压着声音问“那我睡觉的时候可以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吗”
佟语声抬头, 看见橘色的星火在他眸中湖蓝燃烧。
他怔了怔,然后轻轻问“怎么了吗”
吴桥一从窗帘后退回车厢里, 轻轻把帘子拨开一点,橙黄色的光瞬间倾洒在两个人的床铺间。
佟语声也退回来,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接着就看那人朝他弯了弯眼,在他耳畔轻轻地说
“有光进来,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可以看你的脸了。”
这一句话足足让佟语声失眠了快一个多小时。
他僵硬地闭着眼,面朝着对面的床铺睡去, 完全不敢睁眼看,因为他知道,一旦多和那幽蓝色的双眸对视一眼,他今晚的睡眠就会少上一个小时。
火车的卧铺窄得要命,佟语声侧身后背贴着墙壁,半天不敢翻身,全身上下都高度紧张。
面罩外的空气质量浑浊得让他不敢断氧,铁轨的声音和其他隔间的嘈杂更是不绝于耳,这要放在平时,他很大概率已经烦躁得想要直接卧轨了,但这些紧张都没有被吴桥一隔道凝视的感觉紧张。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紧绷了好久,他终于慢慢在充斥耳畔的轰鸣声中昏昏欲睡,吴桥一转移走了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这次入睡,便再无之前的那般痛苦孤独了。
然而入睡归入睡,这并不能改变窝在狭窄的车厢睡觉十分痛苦的事实。
佟语声又在睡梦中感觉到了憋闷,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一个封闭的蛋壳里,没有氧气四肢也得不到舒展。
他试着在那一小方天地里转身挣扎,但那蛋壳太过坚硬,他无法挣脱还逐渐缺氧。
他感觉自己的肺就像是两只鼓得快要炸裂的气球,塞在身体里像是两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正当他抓挠着要捶烂那蛋壳时,突然听到“砰”地一声闷响。
他以为是自己的肺炸了,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才发现吴桥一整个人正挂在床边,惊恐地看着他,而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床边,再多挪一步,自己就得掉下去了。
两个人惊悚地对视了一眼,姜红和佟建松也立刻从下铺弹射起来,四个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才搞清楚,原来是吴桥一睡觉一个翻身,直接从床铺上砸下来了。
吴桥一确实是滚下来了,毕竟这人是热了就直接爬墙的睡觉不稳定分子,这么憋屈的一小片天,自然捆不住他放荡不羁的四肢。
在下坠的一瞬间他惊醒过来、并顺着本能抓住了上铺的楼梯,以至于他现在整个人正以非常诡谲的姿势悬挂在半空。
等他缓过神来,终于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手脚并用地爬回床上,背朝着佟语声乖巧地缩好。
假装无事发生。
姜红和佟建松也是被这动静吓懵了,对视了一眼忽然笑出声来。
“你反应真快啊。”佟建松没心没肺地拍拍吴桥一的床铺,“换一般人估计真就摔了。”
也确实是多亏吴桥一动作灵敏,上铺的高度并不低,摔下来轻则疼个一夜,重者甚至躲不过脑震荡。
姜红想想还是把两个人打发到了下铺,意思是瘾也过了,后半夜还是以安全为主。
吴桥一显然觉得面子挂不住,又开始一副冰封似的高冷脸,企图把自己的窘迫都藏在面无表情之后。
佟语声却觉得他这样好玩得要命,怕他有负担,就小声安慰道“这床太窄了,要不是你先醒,我也得摔下来了。”
吴桥一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委屈的质疑。
“真的。”佟语声笑着说,“我刚刚都沾到床边儿了,差一步就得滚下来,算是你救了我一命。”
吴桥一上下打量着他瘦弱的小身板,想着这人爬个上铺都费劲,真要掉下来怕不是直接送进了icu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摔非常有价值,甚至直接拯救了一条弱小的生命,顿时他觉得自己的周身散发着万丈光辉。
于是他就坦荡地接受了佟语声的致谢,光明磊落地窝进床铺里。
临闭上眼之前,佟语声忽然探过来,趴到他的耳边小声说“我睡觉的时候可以牵你的手吗”
吴桥一的眼睛顿时雪亮起来,忙不迭把手伸给他。
佟语声小心地捏过他的食指,还是笑着补充了一句“这样我晚上也不怕了。”
两个人睡着之前,确实是牵着手的,醒来之后佟语声整个人贴到了墙壁上,吴桥一则呈大字型张开,一条腿搭在地上,像是个身材过分修长的海星。
他们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检查桌上的小光头。
这东西依旧没有半点儿争气的意思,佟语声文明礼貌地骂了两句,说它注定是活不成了。
他们俩恨铁不成钢地去洗了漱,因为没有别的口味,佟语声久违地蹭到了香辣牛肉面,吴桥一不信邪地也添了些酱包,结果又直接当场飙泪了。
剩下来的时间里,佟语声病发了一次却不严重,在没有惊动列车组的情况下被遏制在了摇篮里,然后吸着氧昏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又下了几盘棋,终于在快要承受不住的前夕听到到站的铃声。
他逃出火车时甚至没有坐轮椅,下了站那不同于车厢的干净空气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洗了干净。
吴桥一也被闷得快发了疯,一下车就在站台上撒丫子来回狂奔了几个回合,直到一身的憋屈劲儿都挥发完了,才急吼吼跑回来给佟语声推轮椅。
长时间的奔波让一家人都疲惫不堪,此时正值深夜,一家人在车站附近的旅馆短暂歇脚,第二天终于轰轰烈烈朝医院进发。
这是佟语声第一次来北京,也是吴桥一第一次见到中国的首都。
清晨,一个在渝市本应当休闲松散的时间段,北京的马路上就已经充斥着繁忙的车马行人。
佟语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着四周鳞次栉比的大厦,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仿佛是突然从井底的世界跃出,发现真正的天地,其实广袤得让他有些错乱。
吴桥一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忽然紧张起来他只是把渝市那几个熟悉的路反复走了明白,但他路痴的本质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变,突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就仿佛第一天来到渝市,惶恐而无助。
正当他脑子不断发懵,神经警报狂响到快要熔断的前夕,佟语声忽然拉着了他的手,说“跟我走,别跑丢了。”
只在那一瞬间他便放松下来,就像是当初误打误撞走进班里,听到那一声脆响的“joey”,让他这片胡乱游走的浮萍找到了依托和根基。
北京的医院比渝市附院更大,人也更多,熙熙攘攘得让吴桥一有些烦躁。
陪同佟语声做检查的全程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本身就害怕这样的环境,让他彻底没有办法集中精力。
佟语声知道他不喜欢这边医院的环境,但这边的事情太多,爸妈根本抽不出身来,便让他在门口的花园里等他。
等佟语声中午抽完血回来时,却发现吴桥一人不见了,一家人慌慌张张打电话找了半天,才在医院后面的一条小街里找到了迷失了方向的他。
吴桥一因为乱跑被佟语声训斥了一顿,他这次认罪态度出奇的好,只是乖巧地陪他吃了午饭,下午也就不再挣扎,任命般配着他做了很多后续的检查。
这一个下午,吴桥一陪佟语声走了很多科室,做了很多检查,拍片子抽血化验,忙得人非常痛苦。
他们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医生告诉他们,佟语声已经进入了器官移植排队系统,只要有合适的肺源就会立刻通知他,一家人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结束了这趟匆忙而不安的医院之行。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吴桥一觉得自己的天空都亮了。
今天最高兴的事,就是他听到医生说,佟语声是ab型血,生物里学过,ab型对其他几种血型的接受度比较好,溶血反应发生的概率低。
虽然,这在移植手术上微不足道到甚至不算一件喜事,但至少,属于佟语声的好运应该要一点点来了。
他给那光秃秃的草头娃娃又浇了些水,接着小心翼翼把他装进小盒子里,安分地放好。
佟语声看到那东西还是有些来气,说“估计里面的种子都已经烂掉了,它不可能发芽了。”
“会发芽的。”这一回,吴桥一笃定地说,“相信我,它会发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来看看你哪儿来的自信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