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语声觉得,他似乎可以理解吴桥一的“敏感”。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又下意识握紧了袋口。
生病的小孩都是敏感的,没有人比他更懂吴桥一了。
洗胃室里传来非常凄惨的哀嚎声,里面的人好似肝肠寸断一般。
温言书听得面色发白,一言不发地攥着拳头,半晌才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惊觉自己逗留的时间太久了。
吴雁连忙起身送他走,两人互相道了几句客气话,才匆匆分别了。
“摁住他别让他碰管子”
身后的房间里,充满狼藉的声音伴随着吴桥一绝望的哭腔,在走廊上卷起叫人心焦的空气。
这是佟语声第一次听到吴桥一哭,单纯的因为生理上的疼痛而哭嚎。
他原来也是有痛感的,佟语声产生了这样荒谬的感叹。
比几个世纪还长的半个小时过去,洗胃室恢复了平静,吴桥一宛如一具死尸,侧躺着被推了出来。
医生扬了扬被他踢青的胳膊,感叹道“小伙子,劲儿挺大。”
吴雁赶紧鞠躬给人连连赔了不是。
佟语声看那人被推出来,立刻趴倒病床前,轻轻唤他“joey”
那人没有反应,佟语声差点以为他死了,忙不迭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对方才疲倦地动了动眼珠,看向他的手指。
佟语声问“疼吗难不难受”
闻言,吴桥一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个被针扎破的气球,几乎要整个瘪下去。
看来是累坏了。
刚洗完胃要住院观察两天,佟语声没着急走,只跟在吴雁身边听着医嘱。
“这孩子不是第一次洗胃了吧”医生道,“胃黏膜都出血了,再来一次得胃穿孔了,不能再有下次了。”
吴雁一面应和着,一面无措地低头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
“不过他身体素质不错,我们五个人才给他按住了,等他好了可以考虑培养成运动员。”末了,医生开玩笑道。
吴雁终于露出了个苍白的笑意,转身去办住院的手续了。
佟语声又回到病房,发现吴桥一趁他们走了,竟自己跑下床洗了脸,还换了一身干净病号服。
还挺讲究,佟语声笑起来。
看他进来,那蓝色的眼睛瞥来一眼,又匆匆钻回被子里,拧着眉,装作无事发生。
“你身体素质真不错。”佟语声笑起来,“我当年选割腕不选吃药,就是怕没死不成还得走这一遭。”
接着,他补充道“不过割腕也没死,我还挺庆幸的,活着其实还可以。”
吴桥一充满戒备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
说到底,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隐秘的事情,没有人希望被人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果然,同病相怜远比任何隔岸观火的安慰来得有效。
看他表情逐渐松懈,佟语声坐到对面的空床上,跟他聊起来
“我之前住院就是在这里,今天刚带温言书去看了我以前的病房,把他都快吓哭了。”
吴桥一又开始听不进别人说话了,他目光还有些涣散着,手就开始伸向病床边的铁栏杆,一下一下抠着快掉落的铁皮。
佟语声晃荡着双腿,半晌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便跳下床“要不我先回去了。”
吴桥一便骤地收回目光,怔怔看着他。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两秒,吴桥一便突然皱起眉,手揪着枕头,半蜷缩着身体,焦虑地喘息起来。
佟语声想起吴雁说的,这人对孤独十分敏感,自己的离开怕不是又让他觉得被抛弃了,便赶忙拉了个板凳坐到他床头。
“不走了不走了。”佟语声像哄小孩儿似的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于是,吴桥一的呼吸就这么平缓下来。
看他情绪逐渐稳定,佟语声便拿起穿透的小扇子替他扇风。
佟语声说“joey,我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
吴桥一轻轻抬起眼,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佟语声说“你看你身体这么健康,只要你不是真的想死,生气了耍脾气就还有后悔的余地,你出了院就还可以活蹦乱跳,你想活多久就活多久,你的命都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吴桥一不知有没有听进他的话,目光落在了佟语声撑在床边的手,一边听着,一边悄悄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拇指玩。
佟语声低头看了一眼,便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指,嘴里的话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我最近一次住院其实是因为着凉胃不舒服,吐了三次之后就晕倒了,在icu捡了条命回来,结果一躺就是一整个暑假。”
吴桥一正扒拉着佟语声的手指头,似乎想张嘴去咬,佟语声便伸手,毫不留情地给他的腮帮子弹了个嘣脆。
吴桥一立马神色凄哀地扭过头去了,佟语声看他的样子,咯咯笑得好大声。
“joey。”佟语声又唤了他一声。
吴桥一拧着眉回头看他,似乎有些焦躁。
佟语声轻轻开口,语气里还带着些恳求“不要糟蹋身体了好不好,不健康是很痛苦的。”
吴桥一清了清嗓子那引流管在他的喉咙和鼻腔里反复摩擦,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切实的痛苦。
这种痛苦他也不是第一次尝试了,每次冷却下来之后,在胃疼喉咙疼鼻子疼头疼的包围圈下,他都会短暂地陷入后悔之中,但下一次情绪上头之后,他找不到发泄的途径,便又像个遇火的氢气球,不顾一切地炸裂开来。
“你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啊。”佟语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滋润开来,“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
吴桥一的耳朵还有些嗡嗡的,忽然想起这人算是他的病友。
因为他们“同病”,所以他们可以“相怜”,确实也是难能可贵的缘分。
然后佟语声说“我们可以一起玩飞花令之类的,毕竟我们是知音啊。”
忍了许久喉部不适的吴桥一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他看着那人闭上嘴安稳他,任由自己的眼泪宛如泄洪一般往下掉
这样就不用再提飞花令这一茬了吧。他痛苦地想着。
咳完了,吴雁终于宛若天降救星一般降临,还顺手给佟语声削了个苹果梨。
吴桥一就眼巴巴望着那鲜嫩多汁的苹果梨,忍不住咽了口水。
佟语声伸手,把那梨凑到他鼻尖晃晃,趁他伸出舌尖想舔,就又立刻收了回来。
“不行。”佟语声一本正经地教育道,“懂了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吴桥一那一小截粉舌尖在空气里晾了好久,眼看着都快风干了,这才悻悻收了回去。
生气了。
趁他扭过头闹脾气,吴雁赶忙给佟语声使眼色,佟语声跟着她悄悄来到走廊。
看吴雁开口有些犹豫,佟语声主动问“阿姨,有什么事吗”
“阿姨有个不情之请,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也不必勉强。”吴雁有些为难地说,“你也能感受得到,joey一个人呆着,状态真的不好”
“我想,正好你在家父母照顾你也不太方便,要不这段时间你来我家,我来照顾你们俩的生活起居,你和joey互相陪伴有个照应,你觉得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佟佟好耶可以天天玩飞花令了
joe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