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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晚餐
    旁边的座椅空下去之后,佟语声忽然也在班里呆不下去了。

    他时不时就想伸手摸摸吴桥一的头,摸空了好几下,就连书都不想看了。

    也不知道他的手伤得重不重,精神上有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

    学校要怎么处理他的事情,他还能来继续上学吗

    一想到晚上放学得一个人回家,佟语声叹气的声音都快压过老师的讲课声了。

    程诺转身找他借小说看,看那人一脸萎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失恋了”

    佟语声呛了一口,叹气道“我家狗咬人了。”

    程诺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一边抽走了他的小说本子,一边说“那得揍。”

    揍佟语声脑子里闪现过这人今天失控的样子,确信自己打不过他。

    佟语声蔫蔫地趴回位子上,昏昏沉沉糊弄到了放学。

    他慢慢吞吞拎起书包,想起今晚得一个人回家,恨不得撂挑子不走了。

    磨蹭了一会儿,班里又空了下去,佟语声这才擦擦洒满了夕阳的桌面,往外走去。

    他就是故意走这么迟的,因为放学熙攘的人群对他来说是一种危险,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来来往往的同学看见他龟速的步伐。

    他不想被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

    但是吴桥一就没关系,佟语声心想,吴桥一是他的病友,是可以不用见外的存在。

    只可惜他今天不在。

    当佟语声脑子里划过这叹息的同时,两根长长的影子从门口伸进教室,探到了他的脚下。

    还没抬头,就听到了奶奶响亮的声音“幺儿怎么这么慢”

    门口,奶奶不耐烦地朝里瞅着,身边站着的是一身干净私服的吴桥一。

    他的左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佟语声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奶奶怂恿吴桥一开口,吴桥一便乖乖道“今晚去你家吃饭。”

    这个下午,吴雁带着满手鲜血的吴桥一去医院做完处理后,就回了家。

    回家之后,吴桥一的状态也没有多稳定,他把自己锁在房里,摔烂了一把椅子,又把书桌踢瘸了,最后是他自己疯累了,才躺到床上挺尸。

    他半睡半醒了一个下午,直到不远的一中传来了熟悉的下课铃声,他突然条件反射般从梦中惊醒。

    初中部的孩子先放学,吴桥一看着一群红白相间的校服从楼下穿过,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眼睛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他就这样趴在窗子边,仔细打量着来往的每个面孔,送走了初中部的小孩儿,又等到了高中部的放学潮。

    就这样一直一直趴着看着,人群从密集走向稀疏,阳光越来越沉越来越橘,不知不觉就等了有一个多小时。

    直到他看见一个步履矫健的老人家,叉着腰隔空和楼上人吵架,他“呼啦”一声推开玻璃窗,把脑袋探了出去。

    按照佟语声奶奶的话说,趴在窗口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是只被拴在阳台等主人回家的狗崽,恨不得扑愣着挠门。

    佟语声放心了,原来奶奶也觉得吴桥一像狗,不只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小崽儿说他没吃晚饭,我想着周末吃也是吃,不如今晚就接你们回来。”奶奶乐嘻嘻总花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钱钞票,“正好搓麻将赢了五十块,请你们吃嘎嘎。”

    吴桥一问佟语声“嘎嘎是什么”

    佟语声笑起来“就是请你吃肉”

    奶奶一个星期总有那么一天不去摆摊儿,找来附近老头老奶凑一桌子搓麻将,今天站在楼下跟对面人吵嘴,按奶奶单方面的供述,是因为对方老头输急了眼儿。

    佟语声就喜欢听奶奶在外面的战绩,这个老人家越到老战斗力越强,站在夕阳下就像是个尾巴被染红了的大公鸡,雄赳赳地要去每个人家啄一口。

    吴桥一也听得入神,佟语声发现他眼里逐渐产生疑似崇拜的情绪,赶紧遏制住这个苗头“joey,别净学这些坏的。”

    老奶奶一皱眉,又一巴掌轻轻甩在佟语声的后脑勺。

    转弯之后,奶奶赶着回家烧菜,就让他俩慢慢在后面走着,还让他们在外面多玩会儿,给她点时间准备。

    看着奶奶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吴桥一又开始像先前那样,来来回回上下楼梯。

    佟语声注意到了,吴桥一的目光里总装不下路边的街景

    他和吴桥一说“看,这条路尽头以前有家小卖部,里面的辣条特别好吃。”

    吴桥一的目光却飘在一边的树上。

    他便和吴桥一说“这棵树以前特别招喜鹊,后来被小孩子捅了鸟窝,就再没回来过。”

    吴桥一的眼神却已经移到了前路。

    佟语声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对事物很难做出应有的反馈,那么他对野水湾穷困破败的领会也会少几分,佟语声心里的压力也自然消散了不少。

    但当他牵着人走进小巷的一瞬间,四周粗俗的叫骂、喧闹的熙攘,各色各样的声音涌上来,还是在一瞬间给了他怯意。

    野水湾的人和城区的人似乎是两种生物,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扎堆地窝在路两边东歪西扭地摊儿上,风里卷着散养家禽的气味,将整个街道烘得热气腾腾。

    吴桥一身上干净昂贵的小衬衫将佟语声心中的落差瞬间扩大了十倍,他把“要不你还是回去吧”都说到了嘴边,却发现那人的目光却又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一片树荫下。

    那片树荫下,算是半个野生的中老年活动中心,紧俏俏排着几张木桌子,一到傍晚就有老年人来这里欢聚。

    下棋的、打牌的、唠嗑的,什么场子都有。奶奶就爱在这里搓麻将,爱坐西边那桌,说风水好,能赚钱。

    吴桥一遥遥看了两眼,又伸起了脖子,佟语声看他一脸感兴趣,便拉着他走到人群边,安静旁观着。

    这一桌在下围棋,佟语声对懂规则半懂不懂,于是问吴桥一“你会下吗”

    吴桥一摇摇头,但目光还在棋上。

    难得吴桥一能长时间专注一件事,又正好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减少他对周围环境的关注,佟语声就这么安静地陪他看了一整场。

    一直到身后,缝纫店的老板娘扯着嗓子的声音穿过整条街“声声你婆婆喊你回屋”

    佟语声喊了一声“谢谢张嬢嬢”,便拉着恋恋不舍的吴桥一回了去。

    佟语声的家在野水湾的顶里层,是栋墙皮发卷的居民楼,当年买下来的时候不算差劲,在被城市抛弃的野水湾里,也算是气派的一类了。

    斜对门的石板路边,是个相当原始的小卖部,小卖部门口有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树,辣条儿糖果都用铁丝挂在树干上,琳琳琅琅坠得像果实。

    佟语声路过时照常朝店主爷爷打了个招呼,那老爷爷便乐呵呵跑过来,给他们俩怀里一人塞了瓶娃哈哈。

    吴桥一显然鲜少收到过陌生人的馈赠,犹犹豫豫地看着手里的奶。

    佟语声便解释,叫他安心“那个爷爷以前也有个孙子,跟我差不多大,后来车祸去世了,所以他对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特别好。”

    吴桥一对这样的故事完全没有触动,只是敢确定手里那瓶奶可以放心地喝了。

    他没和过娃哈哈,戳好吸管喝了一口,目光都亮了三分“好喝。”

    那一瞬间,佟语声的自卑感都统统消散了。

    回到家,奶奶正准备起锅,厨房呲啦啦的,热闹非凡。

    一听钥匙开锁声,奶奶就问道“小崽儿能不能吃辣要不要放辣椒”

    吴桥一还没来得及看看佟语声的家,便被人伸手推进厨房里去。

    奶奶没等到回答,伸手拧开一边泡着红椒的玻璃坛子,拿干净筷子在里面沾了点汤汁,递到吴桥一的嘴边“尝尝。”

    吴桥一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小截舌尖,谨慎地舔了舔。

    一秒,两秒,吴桥一本来面无表情,等忍到了第五秒,突然蓝眸子里哗啦啦淌起眼泪来,刹都刹不住。

    早有准备的佟语声连忙递上纸巾,但看着那人面无表情地泪失禁,还是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来。

    佟语声说“奶奶,饶了他吧,他吃三明治都得把青椒剔了。”

    奶奶便也就笑着作罢,把那少盐少油的菜端上桌。

    佟语声来厨房,给人倒上一杯清水,三个人围坐在桌在前,是顿难得像样的晚饭。

    一盘丝瓜炒蛋,一盘红烧鸡翅,一碗冬瓜肉丝汤,清淡得不像渝市人家的菜。

    吴桥一看着那碟绿油油的虎皮青椒,佟语声大方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爷爷。”

    脑袋立刻被奶奶敲响。

    “最喜欢吃的菜。”佟语声咬着牙补充道。

    奶奶对吴桥一说“幺幺享你福,平时晚上我可没时间给他烧饭。”

    奶奶的小摊儿也是佟家的经济主力军,尤其到饭点前后生意见好,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做大餐。

    吴桥一给自己夹了块鸡翅 ,眼睛锃亮的。

    佟语声的家虽然看起来上了年数,但内里是非常整洁干净的,东西摆得整齐,还有养得很好的便宜盆栽,墙上还挂着佟语声妈妈以前绣着的十字绣。

    一家人虽然过得拮据,但却也从没放弃过好好生活。

    他们家和着野水湾一样,都是风雨腐锈不了的钉子。

    “无声细下飞碎雪,放箸未觉金盘空。”

    佟语声也跟着举起一块儿鸡翅,和吴桥一隔空碰了碰。

    “干杯。”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狗狗不能喝酒,所以狗狗干杯只能用鸡翅和千纸鹤确信

    无声细下飞碎雪,放箸未觉金盘空。杜甫阌乡姜七少府设脍,戏赠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