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昭穿着跟上次差不多的麻衣,慢步走上台阶,显得非常从容,其实脚趾在鞋子里轻轻的蜷了蜷。
石榴跟他见了礼,就下了楼。
“快点,菜都要凉了。”
柳白昭连忙快走两步。
离近余水月,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提线连起来的木偶,僵硬的不知道怎么摆,只会直愣愣的坐在那儿。
“余姑娘,今天是”
柳白昭提起话头,刚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我刚跟着镖局走了一趟镖,回来肚子饿了,菜刚上来就看见柳公子你了。”余水月笑着给他从木钵里盛了满满冒尖的大米饭。
她确实是刚走了一趟镖,毕竟这是镖局第一趟走镖,她得沿途敲打一下这些山贼,昨晚刚回来,今儿算准时间,就坐在这守株待兔。
柳白昭觉得自己每次遇见余水月都是白吃她的,因此盯着眼前的米饭道“不用,还不”
没等他推拒完,他的肚子先叫了“咕咕”
柳白昭这肚子不要也罢。
余水月仿佛没听见,道“就当陪我吃点,一个人吃不香。”说着把筷子递给柳白昭。
柳白昭只得接过筷子。
面前冒尖的白米饭上,很快就被放上了一块牛肉。
“我这次跑的是陆城,那儿的木器活好,顺便给你买了样东西。”余水月吃着酒酿豆腐,把旁边放着的布包推给数米粒儿吃法的柳白昭。
柳白昭顿了一下,看了看布包“我”
“对,打开看看。路过的时候,看到这个就觉得你应该也能用得着,就买了俩,你一个我一个。”
柳白昭做不来余水月那样一边吃饭一边干别的事,他放下筷子,用随身带的手帕擦了擦手,才去解布包。
打开了布包,里面放着一个包好的笔架。
深色檀木,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蔓藤,仿佛就是一个缩小了的褐色瓜棚。
“别说什么这太贵重了,东西就是买来让人用的,你用的顺手,那这东西就值。”
柳白昭有笔架,是柳正瑞用剩的东西,柳白昭对人不对物,就算是柳正瑞用剩的,他也能接着用。
每次提笔时,看到那个笔架,还总能呕一呕自己。
疲累或者想放松时,落笔总会看到那个笔架,就会回想到整个柳家给他的屈辱,立马就不困了,也不累了。
余水月显然不知道柳白昭的笔架是他自己的自虐发奋工具。
“谢谢。”
柳白昭小心翼翼的将笔架包好。
“不客气,我正好有事麻烦你。”
柳白昭“但说无妨。”
“镖局每次走镖都要签走镖书,誊写走镖书的秀才刚好病了,你若是有空,帮我写个十份八份,我一样给你算钱。”
柳白昭“钱就不用了,几张宣纸的事情。”
“那可不行,这一码归一码,大不了我给你十张的钱,你给我写十二张如何,要不然就不麻烦你了。”
余水月想着法的给恩公塞零花钱,就怕柳白昭不肯收。
柳白昭想了想“那便如此。”
那他就写上二十张,再用余水月的润笔费请她吃顿饭。
“好,我告诉你镖局在哪儿,你写好了给我送来就行。”
吃完了饭,石榴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柳白昭眉梢微动,觉得这个架势有些眼熟,问道“这是”
余水月笑着道“拿回去补补,柳兄你太瘦了”
任凭柳白昭连连婉拒,余水月还是一路给他送回了书院,然后转身就走,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望着余水月渐行渐远的身影,柳白昭想她之前说的那句话,他真的太瘦了
书院里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柳白昭观察了几天,觉得他的身板也就是普普通通。
很快就到了下次休沐日,柳白昭誊写速度飞快,两天就写完了,剩下的日子,每天多誊写一页,就当是练笔了。
休沐日当天他起了个大早,等街上的人多了,他才往镖局走。
镖局里的人不多,柳白昭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些粗犷的汉子们,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无言的移开了视线。
他似乎还得再多吃一点。
自从柳白昭给镖局写走镖书后,他就再也没听余水月提过那个生病的秀才,仿佛那个秀才就此一病不起了
柳白昭就当什么都没察觉,照常帮余水月写走镖书,每次都多写许多张,余水月给他的润笔费用红纸包好,从来不让他当面拆,他回去一看,果真是多了。
夏日一到,书院里顿时变得闷热起来。学子们热的静不下心来做学问,一会扇扇风,一会出去洗把脸。
余水月每次遇到柳白昭都会给他一大包袱吃的,柳白昭也吃不完,就交给院正,院正就分给其他人一起吃。
所以原本跟柳白昭关系一般般的,因为吃人嘴短,跟他快速的拉近了距离,柳白昭现在走到哪儿,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其他学子投桃报李,今天借他一本书,明天给他两张上品熟宣纸。
独来独往惯了的柳白昭一开始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之后,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日,柳白昭照常给余水月送走镖书,余水月接过去,就道“天气太热了,你们书院有冰吗。”
书院不注重享受,院正最推崇的就是那种头悬梁锥刺股般的学习方式。
学子们连连叫苦,院正满头冒大汗,跟他们苦口婆心的道“吃得苦中苦”
结果当天晚上他老人家就中暑了
院正夫人坐不住了,将院正好一顿训,院正才松了口。
非常炎热的天气,可以在堂上打蒲扇。
柳白昭身子骨弱,春秋冬都怕冷,但不代表他夏日不怕热。
他一样怕热,还经常半夜热醒。
柳白昭摇摇头,下意识的不想在余水月面前示弱,道“不热,心静自然凉。”
余水月看了眼他汗湿的鬓角,道“今日下午会运来一些冰,你明日能不能请个假出来”
学子们若是有事,那个教学质量不怎样的书院还是可以请假出来的。
柳白昭“不用麻烦余姑娘了。”
他受余水月的恩惠太多了,不想再欠她人情,冰这个东西精贵,跟大米白面可不一样。
余水月没说什么,临走前送给他了两扇大蒲扇,非常好扇,适合柳白昭这种手腕子没有什么力气的书生。
夜半,柳白昭在床上翻来覆去。
窗外知了声嘶力竭般的鸣叫,屋内空气潮湿燥热,弥漫着一股黏糊糊的潮气。
刚洗的身子,没到两个时辰,就又出了一身汗。
“咚咚。”
漆黑的夜里,他仿佛听见了敲窗的声音。
睁开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窗边,柳白昭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余水月右手食指放在嘴唇前,比量了一个“嘘”,她小声道“我进去。”说着,她右手撑在窗台,轻松的翻了进来,左手还提着一个包裹。
柳白昭愣愣的看着她走到床边,余水月指了指他的领口,柳白昭下意识的低头看,才发现自己敞着怀,露出了一大片洁白的胸膛。
他睡觉的时候都会穿着内衫,今日天气实在是太热,他才会敞开衣襟。
柳白昭有条不紊的合上衣襟,就是动作稍显慌乱。
在他整理衣裳的时候,余水月已经将包裹打开了,一股凉气从包裹中飘散了出来。
柳白昭转头望去,包裹里面有个木头底座,上面是一大块冰,冰中央放着一碗红红的东西。
余水月小声说“吃过刨冰吗”这还是上辈子那个姓孙的教的。
夜里到处静悄悄的,余水月刻意放低的声音增添了一份做坏事的紧张感。柳白昭咽了口唾液,慢慢的摇头“没吃过。”
“你肯定没吃过,我才吃第二次。”
余水月像捏豆腐一样,从一整块大冰上掐下了一块,双手一合,坚硬的冰块瞬间就化为了冰渣,手心沾满了冰块化成的水,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余水月连忙舔了舔。
孙辉鄞当初的提案是做一个刨冰机,余水月心想,这跟拍豆腐差不多的活,用什么刨冰机
将冰碴放进捣碎的梅子酱碗中,余水月四周看了一圈,拿起柳白昭放在桌上的手帕垫在了碗底。
“快吃,一会好化了。”
柳白昭听话的接过碗,看了看碗中的碎冰,用勺子舀起了一勺,放进口中。
“好不好吃”
见他一勺下肚,余水月也凑了过来。
今天冰一到,她就拿过来给柳白昭了,自己还没尝过。
“勺子借我。”余水月拿过勺子,也吃了一勺。
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柳白昭低声道“好吃。”
“那你吃大半碗吧,别吃多了坏肚子。”柳白昭这个小身板,吃多了凉的还真不好说。
柳白昭黑白分明的眼珠落在了余水月的嘴唇上,慢慢的点了点头。
余水月把勺子还给他“你吃完了我再吃。”
柳白昭右手攥了攥,将一勺冰舀进了口中。
脑海里却一直回放着余水月舔手腕时,伸出的那截小舌头。
而不是她赤手空拳拍刨冰时的英勇瞬间。
“这笔架用上了”
柳白昭吃东西的时候,余水月在他屋里看了看,果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柳白昭吃着刨冰,看向余水月手中的笔架,道“好用,谢谢余姑娘。”还泛着檀木的香气。
他原本打算左边摆柳正瑞的笔架,用于自虐发奋。
右边摆放余水月的笔架,用于安神静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焦躁时,看一看那个笔架就会静下心来。
可是他刚摆上,就觉得这俩笔架不应该放在同一张桌上。
于是当天下午,他就把柳正瑞的笔架送去伙房烧火了。
对物不对人,他用不上了。
看余水月的笔架,他一样能发奋。
想要出人头地的那种发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