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转眼就结束了, 迎来了传说中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高三一年。

    丝毫没有夸张，整个班级都被提心吊胆如临大敌的氛围所笼罩。

    颜晞每天从早到晚脑子里全都是立体几何和动力学，在学校里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回到家以后匆匆忙忙洗个澡, 就回到书桌前继续复习, 凌晨三点之前几乎没有睡过觉。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升入高三之后会怎么样, 但是实在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紧张, 恨不得一天当做两天用。

    对于她而言，目前为止, 高考可能是改变她人生的唯一途径。

    如果把握不住, 那么这么多年来所做过的种种努力就都白费了，她为自己制定的那些人生计划, 也全然没有了实现的可能。

    周一到周五都有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半，很多家长都会聚集在学校门口等待。

    颜晞虽然没有父母来接，但是有许慕迟。

    每晚下了晚自习，这个人绝对会雷打不动地准时等在教室门口。偶尔有不知情的人路过，问他在等谁，他会笑着说在等自己家的小孩。

    每周唯一的放松时间大概就是语文晚自习了。

    虽然他们已经升入高三，半只脚踏入了高考考场，但是谢意身上却依然没有跟其他老师一样的紧张情绪，依然每天笑眯眯的，除了学习之外还会关注他们的精神状态。

    有时候看到一个女生因为压力太大把头埋在课桌上偷偷抹眼泪, 还走过去, 很温和地告诉她，高考并不意味着人生的全部。

    与此相对的就是祝梅。

    祝梅上课的时候气色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差，嗓子也总是哑的, 需要常备胖大海。颜晞甚至觉得她比即将高考的同学们看起来还要忧心忡忡，连带着人也瘦了一圈。

    虽然有很多人都觉得祝梅实在是太过严厉，太过不近人情，但是颜晞知道，一切只是因为她太在意了。

    太在意他们的成绩好坏，太在意他们的备考状态，太在意他们能不能拥有一个好的结果。

    今天是周五，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

    同学们的状态相对来说比较放松，陆子航还在跟同桌的男生聊一部最近即将上映的科幻大片。

    课上，谢意通常只会占用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带领他们复习，剩下的都是自习时间，就算看到有人把别科作业拿出来，他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颜晞开始偷偷做物理模拟卷，等做完前面的填空和选择题之后，看到旁边的赵小楼还在握着笔发呆。

    她今天一整天的情绪都不太对劲。

    颜晞想了想，放下笔，身子往她课桌的方向稍微移了移，轻声问“怎么啦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

    教室里很安静，偶尔有几个同学在讨论题目，但是声音也都很小，赵小楼转过头来，张了张嘴，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颜晞便撕下一页草稿纸，平移到她桌面上。

    赵小楼垂眸，犹豫好久才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一行字，传回来。

    “我最近状态很差”

    她看了一眼，跟着在这行字底下写

    “怎么回事愿意跟我说说吗”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觉得很快就要跟谢意分开了”

    “你现在别想那么多，就好好复习，其他的事情等高考结束了之后再说”

    “我知道，但是好难，最近总是会想起他，好影响复习。颜晞，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颜晞盯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半天，觉得脑子有点乱，于是试探着写下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还没来得及传回给她，就听到讲台上谢意的声音。

    原来是要下课了。

    没多久没，下课铃准时响起，教室里开始响起稀稀落落收拾书包的声音，刚好徐佳音过来，找她问一道题。

    颜晞心不在焉地帮她解答完，一扭头，赵小楼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是去办公室问题了吗

    视线回到那张她们刚刚传过的纸条，她怎么想都觉得放心不下，于是给许慕迟发了条短信，让他在教室里稍微等自己十分钟，随即也跟着出了教室。

    一路上穿过许许多多背着书包有说有笑离开的身影，远远看到办公室门口排起的长队。

    颜晞放慢脚步，视线一一掠过，发现这些人里面都没有赵小楼。

    不在办公室问题，那会在哪里呢

    她走过去，踮起脚尖往里看了眼，没看到谢意的身影。

    谢意平时是开车来学校的，所以现在应该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想到这里，颜晞心头涌上一些不太好的猜想，连脚步都变快，匆匆往停车场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停车场就在车棚后面，虽然平时除了教职工之外，很少会有人踏足这片区域。

    穿过一条黑漆漆没有灯的小路之后，她稍微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慢慢往前走。

    赵小楼真的会在这里吗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没等她的胡思乱想结束，视线里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高一低，就面对面站在露天停车场入口的路灯底下。

    距离太远看不清长相，颜晞忍不住停下脚步，想着要不要给赵小楼打个电话试试。

    刚把手机拿出来，还没翻到联系人那一页，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可以吗”

    谢意似乎有些不解“可以是可以，不过什么问题这么重要，让你特意追到停车场来问我”

    说到这里，他像是觉得好笑，打趣了一句，“等到明天早上都不行吗”

    “不行必须现在问，再晚一分一秒都不行。”

    或许是她的语气实在太严肃太认真，谢意也敛了笑意“好，你问。”

    “我想问”

    赵小楼开口的时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停了好久才继续往下说，“为什么，我每天脑子里都想着老师上课的时候想，写作业的时候想，就连梦里都在想。”

    “老师，我很害怕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想你吗我这样是正常的吗”

    颜晞听到这里，心口一阵酸涩。

    她想起去年的教师节，向来糊涂到连每天的日期都记不住的赵小楼，那天特意起了个大早，跑遍了学校附近好几条街的文具店才买到满意的贺卡，小心翼翼地提笔，刚写完“谢老师”这三个字就开始纠结，好半天都不知道下一句该写什么。

    短短两句教师节祝福，她想了整整一天，直到下午放学之前的课间，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了无数遍之后，她终于走进了谢意的办公室，小心翼翼把那张贺卡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谢意回到办公室之后，有看到那张贺卡吗

    赵小楼做贼心虚，不敢署名，他能够猜到这个笨拙又固执的贺卡主人是她吗

    他有把这张贺卡细心收藏吗还是匆匆一眼过后，就和其他所有普普通通的贺卡一起，随手丢到了自己再也不会想起的角落里。

    这些颜晞通通不知道。

    她只知道，写贺卡的那个人，用尽了多少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谢意的声音，没了平时的游刃有余，却依旧和颜悦色“是不是升入高三之后，压力太大虽然高考很重要，但平时也要记得劳逸结合，放松心情。”

    “不是的，老师。”

    颜晞从未听到那个向来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的赵小楼，用这么笃定的语气回答过谁，“跟压力大不大没有关系，我喜欢老师。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老师。”

    谢意沉默良久“你听说过吊桥效应么”

    赵小楼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当一个人提心吊胆过独木桥的时候，由于紧张害怕，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如果在这个时候，碰巧遇到另外一个人的话，会错把这种特定情境下的心跳加速理解为，是对方让自己心动。”

    这种隐喻对于赵小楼来说大概很难理解，她低着头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摇头“老师，我听不懂。”

    谢意叹了口气，然后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口吻变得有些严肃“赵小楼，你现在的年纪，还理解不了什么是喜欢。等你以后走出这座小城，见识过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之后就会发现，我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一个平庸又无趣的过客而已。”

    片刻后，赵小楼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很倔强地否认“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这么说自己，你在我心里，既不平庸，也不无趣，更加不是过客。而且，我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我认为我可以理解，什么是喜欢。”

    听到这里，颜晞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涩意。

    她发现，某些时候，自己还不如此时此刻站在路灯底下告白的赵小楼勇敢。

    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要飞蛾扑火。

    值得吗

    “你是我很喜欢的学生，但是这种喜欢跟心动无关。”

    谢意伸手揉了揉眉心，好像有些疲惫，“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对我说这些，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害怕表达自己的人。”

    赵小楼看上去好像快哭了，“我是害怕，可是我更害怕跟老师分开。”

    他停顿片刻，终于还是狠下心来“赵小楼，今晚跟我说过的这些话，回去之后就全忘了吧。以后也不要再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这个不值得的人身上，好好复习，好好备考，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其实，对比其他女生来说，谢意拒绝她的方式已经足够委婉，足够温柔。

    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不是也算例外。

    赵小楼终于忍不住，慢慢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啜泣起来。

    橘黄色的路灯照出地面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影子，小小的，悲伤又孤独。

    偌大的露天停车场里，此刻空无一人，空气里安静得甚至能听到细细的回声。

    谢意犹豫半天，还是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半蹲下去，帮她擦眼泪，语气很温柔，也很有分寸“好了，别哭了。”

    “老师”赵小楼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哽咽着问，“你可以等等我吗我会长大的。”

    谢意看着她，眼神平静又包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可以慢慢长大，做个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我不喜欢，老师总是把我当做是小孩子。”

    听到她略显稚气的回应，谢意终于笑了，虽然那笑容极短促，稍纵即逝，“很晚了，你父母应该等很久了，我把你送到校门口吧。”

    直到两个人走出去一段很远的距离，颜晞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

    她发现自己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哪怕她并不感性，也并不爱哭。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和百无聊赖坐在她座位上的许慕迟。

    对方应该是已经等了她很久，现在正单手撑着下巴，提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着什么。

    颜晞收拾好心情，快步进了教室，走到他旁边“等很久了吧”

    夜色已经很深了，十月刚过，晚间的风里也携了几分凉意。

    许慕迟身上仍然穿着银桦夏季的短袖校服，听到她声音，稍一抬头，举起手里的草稿纸，笑着问“好看吗”

    她凑过去仔细看，才发现他是在画画。

    浅浅几笔便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长发微扬，眉眼弯弯，视线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仿佛满怀希望和期待。

    她笑了“好看。”

    许慕迟把画纸收起来，跟其他书本试卷一起塞进她的书包里，自己单手提着，跟着她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这个时间段的学校基本上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出了教学楼，漫步在校园里，颜晞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很少会在学校里做出这种亲密举动。

    许慕迟偏过头来“怎么了”

    她摇摇头，片刻后又点点头，“没怎么，就是有点难过。”

    “难过什么”

    颜晞放低了声音，“赵小楼跟喜欢的人告白被拒绝了。”

    “还以为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

    “可是赵小楼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已经喜欢很久了。像她这样的性格，能够选择告白，不知道鼓起了多少勇气，可是最后结果还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

    许慕迟很认真地听她倾诉，时不时点点头，等她话音落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很温柔“晞晞，你看没看过一个数据，大意是，人的一生平均会遇到2920万个人，而其中两个人相爱的概率只有0000049。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一厢情愿才是常态。”

    颜晞认认真真听完，忍不住叹气，“这个概率好小，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个人呢。”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转眼就出了银桦大门，许慕迟握着她的手往公交站的方向走，“不是说今晚要去我家熬夜复习吗”

    再过十分钟末班车就要到站，平时总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公交站台此刻行人寥寥，大多看起来都难掩倦色。

    颜晞稍微往许慕迟身边站了站，小心翼翼把头靠在他肩膀上“0000049的概率，比买彩票中百万大奖的概率都要低。”

    天尽头又刮来一阵冷风，许慕迟下意识伸手揽了揽她肩膀，懒懒“嗯”了一声。

    她便认认真真地许下承诺“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少年轻轻笑了“不用再等等看吗万一再过几年，会有更爱你的人出现呢”

    “不用了，”颜晞垂眸，有点不高兴地嘟了嘟嘴，“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说完，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张张嘴，还没来得及继续控诉，许慕迟便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微启的嘴唇，语气里的笑意淡淡的，不明显，却会让人上瘾。

    “逗你的，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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