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郊祀回去的路上,贺兰谨旁敲侧击问她“你后来可还遇上什么了吗”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还是道“二皇子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二皇子赏赐的东西太过显眼,一回府就能看见,想瞒也瞒不下来。除去首饰华服山参,那鹿肉被切剁炖煮后,足足装了一大坛子,就放在马车后面的蒙布里,另还有个小坛子则装满了鹿血。
她爹问完赏赐的物件后,之后也沉默了一会,道“下了早朝,为父会单独面圣,将这些不义之物退回去。”
不用等她爹下衙回来,贺兰瓷就知道这东西肯定退不掉。
果不其然,贺兰谨回来之后,不再提退回去,只让她把东西收好,切莫拿出来招摇。
贺兰瓷心下明白,都不用二皇子提前和圣上说,圣上也只会觉得不过是些衣服首饰哪有必要特地退回来,若她爹不是左都御史,说不定还会被言官参一本沽名卖直。
当然去退,也算是做足了和二皇子划清界限的姿态。
她爹虽能上折子请二皇子早日封王就藩,却不能公然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二皇子对立,若失了圣心,只会更加后患无穷。
在这件事里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她哥贺兰简。
贺兰简探头去闻坛子里浓郁的肉香“哇,爹,你们去一趟郊祀还能带回来年货呢”又转头去看鹿血,还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尝尝,“真是鹿血你都不知道在市集上能卖多少银”
贺兰谨怒道“不许卖”
贺兰简仍然很快乐道“不卖就不卖,我自己喝总行了吧。爹,小瓷,要不下回带我一起去吧”
“给我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哪都不许去”
贺兰简不以为意,他天天被骂,脸皮贼厚,捧着鹿血坛子,快乐地就往自己房里跑,贺兰谨恨不得追在后面抽他“谁准你就这么抱走的”
贺兰瓷在一旁面色淡定,心下却有几分羡慕,无知果然是最快乐的。
只是她的亲事果然又再度艰难起来。
她爹原本帮她定的是那位致仕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长孙刘公子因为觉得他人瞧着更和气些,郊祀之前两家人也有商有量的。
然而,二皇子对她有意之事不知由谁传了出去。
前几日刘公子的娘亲刘夫人托了她姑姑,也就是姚千雪的母亲传话过来,说刘公子不过是区区举人,祖父刘尚书也已经致仕,着实是配不上贺兰小姐,她每日在家光是想这事都诚惶诚恐,夜不能寐,觉得实在庙小供不起大佛,所以恳请贺兰大人还是另觅良婿。
她爹贺兰谨得到消息也只能叹息一声。
再看那位翰林院侍讲学士于大人的次子于公子,家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为他定好了另一门亲事毕竟中了进士的士子都是香饽饽,抢手得很。
适龄待娶又有功名在身,还家风严正品行端方的公子哥说来简单,但真寻觅起来却发现不那么容易。
尤其是贺兰瓷她姑姑帮忙同其他官家夫人打听的时候,一听说是贺兰瓷,对方立刻连连摇头,表示高攀不起,实不敢娶。
倒是也有凑上来的,比如死了爹妈,自己做得了主的,或者家中管束不严的,但不是人品歪瓜裂枣,就是家里莺莺燕燕一堆,摆明了是贪图美色。
这种,贺兰瓷不用想都知道,若真遇上二皇子威逼,对方毫不犹豫就会把她献上去。
姚千雪还来宽慰她说不嫁也无妨。
但贺兰瓷心道,这么下去,真走到梦里那步,她不是落到二皇子手里,就是被胁迫得嫁给其他权贵以保全自身。
就这么时日一天天过,不知不觉竟到了韶安公主生辰的日子。
寻常公主都是出嫁时才建府,但因为韶安公主深得圣宠,圣上破例,去年及笄时就已经给她拨了四十万两修建公主府,规制是最高等的,几与受宠皇子无异要知道大雍去年太仓银岁入不过两百多万两这府邸年前便已修好,在城西足占了半坊之地。
贺兰瓷没见过,但也听说了,里面主院落就五进,东西跨院各两进,殿宇厢房加起来保守估计四五十间,算上回廊假山池塘等等的园林,更是大得无法可想,随侍的仆从估计都得有上百号人。
然而韶安公主平时还不一定住这。
韶安公主的十六岁生辰,也是这公主府的第一次大宴,自然办的极为隆重,京中贵女,大小官员家眷都收到了帖子。
贺兰瓷以往也会收到此类邀请,但她一贯不去反正人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也没差,可这一次是韶安公主指名道姓要她去。
她思忖了良久,还是觉得不安。
那天韶安公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古怪了,透着不怀好意。
公主生辰当日,贺兰瓷眼皮直跳,最终还是打算冒险称病不去,可没想到,府门外直接来了公主府的人。
“我们奉公主的命来迎贺兰小姐什么,贺兰小姐身体不适,那正好,我们这还请了一位太医院的御医,可以让他给贺兰小姐看看。”
门口的女官长了一张国字脸,领着两名宫女,神色倨傲,后面则跟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兵。
贺兰瓷此时非常想要拥有陆无忧的控脉之术,因为御医把了脉,很快便拆穿她“贺兰小姐脉象平和,应无大碍。”
她学着陆无忧按胳膊“您再看看。”
“再看也是一样,贺兰小姐不要为难老夫啊。”
贺兰瓷无奈,只好收手认命。
正待和她们一起出去时,不料那国字脸一脸严肃的女官拦住了她,上下审视一番后道“贺兰小姐,这番打扮未免过于朴素,不知先前二殿下给贺兰小姐的赏赐何在”
压箱底的首饰盒子和华服被翻了出来。
国字脸女官用眼神示意,两名宫女立刻会意上前来给贺兰瓷换衣梳妆打扮,只是
“贺兰小姐,你的胭脂水粉呢”
贺兰瓷知道自己已是螳臂当车,正在认命,毕竟她总不能翻墙逃跑“呃我不用那个。”
当初姚千雪倒是往她脸上试过,但贺兰瓷本来就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涂脂抹粉的结果是她实在是看起来太过艳丽妖娆,像从九天仙境之上坠入了欲念魅惑魔窟,姚千雪呆呆看着她,鼻腔一热,差点流出血来,才连忙给她卸了妆。
“现在立刻叫人出去买。”
贺兰瓷还想挣扎“真的不用”
国字脸女官一字一句肃然道“我们奉命而来,要贺兰小姐务必盛装出席公主宴会,还请贺兰小姐配合。”
公主府。
萧韶安正紧张忙碌地着人往她脸上贴鱼鳞花钿。
她已经涂了最上等的珍珠粉,用螺子黛描眉,又上了紫铆所制的胡胭脂,额角上还贴了金牡丹的花面儿,不管妆容还是打扮,都是全上京最时兴的。
至于裙子更不必说,是针工局里十多个绣娘连天加夜缝了半个月的百蝶牡丹如意大衫,配金绣云凤纹霞披,摆在一旁的七翟冠缀满珠牡丹翠叶蕊头、金珠宝钿,流珠满桌,光看就觉得金光炫目,贵气难言,更别提金玉各十件的玉革带、大带等等四五样配饰。
今天,十六岁生辰的她必定是全上京最华丽美貌的女子
然后萧韶安想起某件事,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她还会拥有全上京最俊俏的状元郎夫婿,光是想着,都觉得自己这个生辰实在完美无缺。
“公主那状元郎已经到了”有宫女小声道。
萧韶安顿时转身道“哪呢快指给我看”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夫人小姐,她们在公主府的主园内相互寒暄,满堂的锦衣华服钗环耳坠,晃花人眼,当然也有一些公子哥和年轻官员。
毕竟她父皇让光禄寺给她筹备宴席的时候,就意欲让她在当中挑选夫婿。
但是毫无疑问新科状元郎还是当中最出彩的,特别是她指定要陆无忧穿着那一身绯红色的状元吉服而来,那一袭红衣竟将他一身的如玉翩翩公子气,都衬得明艳妖异起来。
萧韶安顺着宫女所指,遥遥看去,少女心肝怦怦直跳。
绯罗袍的少年站在一众青绿袍的官员中,长身玉立,显得气质卓然,似仙鹤落入鸡群中,原本清逸柔和的脸庞却又显出几分近乎妖惑的俊美,看得少女不住喘息。
那双波澜阵阵的桃花眼,只含三分笑意便已经像在传情,此刻他顾盼流辉间,笑意款款,温柔缱绻,就连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都仿佛透出勾魂摄魄的味道来。
萧韶安又想尖叫了
管他有没有病又有没有定亲呢,她就想要他
药呢立刻给他下马上给他下
萧韶安穿戴好,就想命人去找她哥确认细节,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有点紧张的,刚走出去没几步,又听见宫女对她小声道“贺兰小姐到了。”
她神色有几分不耐“知道了,知道了,我待会再去应付”
话没说完,忽然听见主园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气声和惊呼声,随之而来便是一阵脚步骤乱,杯盘叮当乱响,仿佛突然出了什么事故。
紧接着,扑腾一声,有人掉进池塘子里了,还有人被拥挤着撞得跌倒了。
刚才还有条不紊的场面仿佛突然乱了套。
萧韶安气道“怎么回事”说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园子入口,穿着绛红金丝织锦百褶月华裙,外罩对襟羽纱的少女正缓步走了进来,头上一整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耀耀发光,至于她的容貌
光看四周傻掉的人就能大概明了。
本以为贺兰瓷平日里已经美到极致,可谁能想,她竟还能更美,美得更妖。
这样的美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简直令人畏惧。
萧韶安呆滞了一会,甚至还心颤了那么一瞬,等她清醒过来,一股怒气猛然涌上来,她刹那间气得连肺都在疼,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去“她、她哪来的衣服首饰”
身侧的宫女们连忙跪地,只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声道“好像是二殿下赏的”
萧韶安暴怒着一脚踹在旁边的栏杆上。
难怪她哥说要贺兰瓷盛装而来呢
她哥竟暗算她
萧韶安提着裙摆一转身,却看到了另一幕让她更气的画面。
她让陆无忧穿了绯罗袍而来,却没料到她哥给贺兰瓷也安排了一身绛红的裙子,两人相貌毫无疑问是在场最出挑的,虽中间隔了数人,却能叫人一眼瞧见。
此刻陆无忧闻声也望向了贺兰瓷的方向,都红衣似火的两人居然还透出了一股登对来。
好像下一刻就要送入洞房。
萧韶安一拳捶在柱子上,气急败坏道“开宴开宴现在让宾客立马都给我入席”
贺兰瓷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重的衣服、戴过这么重的首饰,脸上还不知被涂抹成什么模样她们妆点完她,立刻就把她送上轿子了。
下了轿子,她仍然觉得顶的东西实在太重了,过去姚千雪想送她些贵重钗环被她婉拒也是这个缘由。
贺兰瓷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着,她们还给她勒紧了腰,将她以往藏在白衣下面丰盈的起伏显了出来,贺兰瓷呼吸不畅,行动起来就更不便了,以至于她都无法分神去关注旁边人的大呼小叫。
总算进了公主府的园子里,距离宴厅也就不远了。
她刚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一群呆若木鸡的年轻男子,紧接着便看到了也正转眸看过来的陆无忧,还没等贺兰瓷表达一下亲切,就见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贺兰瓷“”
她还以为经过郊祀一事,他们俩的关系和缓了呢,看来只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