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四月底,即使是夜,依旧透着股闷燥,这些日子连绵不断的细雨添了几分粘腻。
外间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晗西苑中种了很多的芍药,如今恰好将要花蕊绽放,灼艳其华,甚惹人眼球。
付煜稍侧头,就会看见那些被风吹过,带起摇曳的芍药。
恍惚间,让人有些分不清,那处究竟是芍药,还是牡丹。
听着房间内传来的句句怨恨,付煜负手而立,倏地,他眉眼间情绪十分寡淡。
李侧妃的心思向来不遮掩。
她素来对王妃之位觊觎。
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适才李侧妃的歇斯底里仿佛不存在,付煜只掀了掀眼皮子,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推门进去看李侧妃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张盛一惊,忙忙跟了上去。
付煜离开前的脸色近乎平静,偏生如此,却叫晗西苑的人心中生了恐慌。
安画身子皆有些瘫软,却顾不得这些,她撑着地面爬起来,慌乱地推开房门。
李侧妃早就被扶着坐了起来,她脊背挺得笔直,除去眸子红些,其余皆一脸如常傲然。
她冷眼看向安画
“规矩哪里去了”
安画哪里还顾得上规矩,她掀开裙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眼泪直掉
“娘、娘娘”
在李侧妃心中,安铀贴她的心,但安画素来稳重,她何时见过安画如此慌乱无措过
她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李侧妃倏地站起来,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安画“发生什么事了”
安画抹了一把眼泪,堪堪挤出声音
“适才、殿下来过了”
哄
李侧妃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仿佛听错般,浑身僵硬地呆滞在原地。
安铀也慌乱不堪
“你说什么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她又害怕,又气恼,恨不得上手拧安画“你怎么不进来通报”
安画苦涩地摇头。
殿下盯着她们,别说是进来通报,顶着殿下的视线,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再加上娘娘的话,安画毫不夸张地说,她适才浑身都有些发冷。
尤其是殿下一脸平静地离开,叫人根本猜不透殿下是何心思。
安铀几句话,让李侧妃堪堪回神,她紧掐着手心,一字一句地问
“殿下说什么了”
安画慌乱地摇头。
李侧妃呼吸一顿,她只觉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她自然知晓为何安画慌乱。
若殿下生怒,至少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而如今,殿下仿佛何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才叫人提心吊胆,根本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前院。
付煜离开到回来,不过用了一刻钟时间。
消息传来后,姜韵彻底被扰得一点困意都不剩。
从昨日回来到现在,府中一直不平静,姜韵近乎皆是刚入睡,就被一个个消息吵醒。
她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乏累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含糊地问
“殿下回来了”
铃铛有些迟疑地回答“回来是回来了,只是瞧着脸色有些不好。”
她也说不上来,只离得远看了一眼,张盛公公等人都只敢远远跟着,不敢凑近。
也不知李侧妃究竟如何招惹殿下了
铃铛心中猜测着。
姜韵没有那么多好奇心,听说付煜回来了,她轻蹙了下眉心,就低声说
“打水来。”
铃铛稍惊,她看了眼外间天色,已然不见一点亮色,她有些疑惑“姐姐要起身”
姜韵只点了点头,轻敛着眸,没有说话。
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是午时殿下回来,那番态度不明,叫她心中如今不上不下的。
她总得找机会弄清殿下在想些什么。
与此相比,后院那些事情,反倒是其次了。
付煜在书房。
张盛守在门口,院中气氛十分压抑。
姜韵过来时,就见这副场景,她眸色轻闪。
倒也和铃铛般,生了一分好奇。
晗西苑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深,她披着单薄的斗篷,狐绒浅浅围着脖颈,将一张小脸藏了大半起来,侧脸肤如凝脂,她从株栏游廊上远远走来,似是夜色中唯一的一抹景色。
刘福抬起头,恰好撞上姜韵拢眉投来的视线,似夹着抹担忧和怯意。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姜主子怎么过来了”
迎了两步后,他才回过神来。
如今已经不是在定州了。
他低垂下眸,不着痕迹地遮住眸子中的那抹懊悔,尤其是身后张盛若有似无地打量过来的视线,更叫他脊背绷直。
姜韵动作很轻,她没有矫情地让铃铛扶她。
三两步,就轻盈地到了刘福前,她停了下来。
姜韵将适才刘福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仿若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对张盛和刘福点了点头,眉心拢了抹担忧,她朝书房看去,遂顿,堪堪抿唇小声地问
“我可以进去见殿下吗”
张盛微顿,有些为难。
在如今这时候,他委实不想进去触殿下的霉头。
可偏生如今说话的是姜韵,她身为如今府中唯一有孕的女子,张盛还真摸不清殿下会不会见她。
张盛有心提醒道
“殿下心情恐不太好。”
姜韵咬唇,唇瓣似溢血般,她低敛着眸,轻声说“我知道。”
张盛惊讶,不过,下一刻也就知晓了她话中的意思。
本就是担心殿下,她才会在这时过来看望殿下。
张盛颇有些无奈,低了低头“那请姜韵姑娘稍等片刻。”
张盛进去后,姜韵才抬眸,朝刘福看去,她似想问些什么,最后却还是绞着帕子,抿紧了唇。
刘福心中松了口气。
若她开口问了,刘福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盛很快出来,对姜韵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恭敬不少
“姜韵姑娘,殿下让您进去。”
姜韵似没察觉到他态度的不同,感激地朝他抿唇笑了下“劳烦公公了。”
她没有带铃铛,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中燃着熏香,翡翠香炉上方飘着袅袅白烟,付煜稍垂头伏案处理事务,一番情绪皆隐在白烟后方。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灯烛,姜韵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姜韵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帕,她轻手轻脚地上前,在快靠近付煜时,才停了下来,半蹲下来行礼
“请殿下安。”
“起来。”付煜抬起头,先拧眉撂了这句话,才又脸色平静地“你过来做什么”
姜韵站起身,她稍有心思朝灯烛旁站了些。
灯下赏美人,越发惊艳。
她低垂着眸子,欺霜赛雪的肌肤和娇艳欲滴的红唇相映生辉,青丝拢在耳后,凌散地落了几缕在脸侧,娆着说不出的温柔韵味。
付煜动作稍顿,眸色些暗。
姜韵堪堪抿唇,半晌,才稍抬眸,很小的声“我只是想见殿下了。”
没有旁的理由,只是想见他了,所以就过来了。
却叫付煜呼吸轻滞。
他堪堪别过视线,可从晗西苑回来后,胸口堵了许久的闷气却在她一句话中散去。
付煜似平静道“如今夜深,不好好休息,何时不能过来”
姜韵心思敏感,顿时听出付煜话中的缓和,她紧捏着的指尖松开。
如今看来,殿下对她并无什么意见。
只是不知道,他今日午时那会儿,究竟又在闹什么别扭
姜韵没想深究,她只走到付煜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付煜身子有刹那间僵硬,却又很快地放松。
女子下颚靠在他肩膀上,就如同往日在宫中时,她总会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和他亲近些。
遂后,就似偷了腥的猫,眸子中皆止不住的笑。
付煜听见女子担忧无措的声音
“殿下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奴婢听。”
她有些低落“就似在宫中那般。”
付煜稍顿。
她进府后,他就很少再和她透露些心事,女子过于敏感,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这些生疏。
付煜心中忽然涌上些许说不清的情绪。
往日姜韵在宫中时,明明离得很远,甚至不方便,他都会进宫,时不时与她说说话。
反而在她进府后,人就在眼前,他反而不再和她说这些。
似乎往日那些情绪,皆在她进府时,尽数平淡了下来。
可若说,他如今对她厌烦了,可他一见她红了眼眸,就不受控制升起的那分怜惜,让他根本忽视不得。
付煜拧眉,他想起今日李侧妃说的那些话。
她说,他待她不公。
他忽地出声
“你觉得本王待侧妃如何”
似怕她说话敷衍他,付煜拧眉添了句“说实话。”
姜韵微顿,难得有些无语噎住。
这可是能够实话实说的
但经过这句话,姜韵也大概猜到了今日晗西苑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李侧妃说话时,透露了些对殿下的不满。
付煜看似内敛,实则性子颇有些自我也自傲,哪受得了这些
姜韵怯怯地觑向他。
这一眼,顿时让付煜沉下了心,他拧眉,道“你觉得本王待李侧妃不好”
姜韵摇头,付煜拧起眉心,不懂她是何意。
姜韵小声地说
“殿下待侧妃不是不好,而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殿下的确对侧妃甚是恩宠,府中权利也皆会交到侧妃手中,可、”姜韵闭上眸子,似豁出去般,堪堪咬声道“可殿下总想让侧妃明白她的身份。”
付煜有些气笑
“本王宠她,还宠错了不成”
他不觉让侧妃认清自己的位置有什么错。
姜韵只看了他一眼。
其实她的那番话,换句话说,就是,殿下给侧妃觊觎正妃之位的希望,又总生生将其打破。
几番下来,任是何人,都难免生出怨气。
可这话,她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