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车撞到的那一刻,连秋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的记忆。
原来她是穿越的,准确来说是穿书,来到的是甜蜜追妻,总裁狠狠宠的小说世界。
女主白箐箐,从小美到大,家世好,颜值高,柔弱可人,就像玻璃花房中白玫瑰,烦恼都被挡在外头,一生被人捧在手心里。
小的时候是家人和男配,长大后是男配和男主。
而连漠,不,准确来说是江漠则是男主。
出身上京豪门的他作为家族内斗的牺牲品,婴儿期他就被恶意丢弃,转折后进入连湖市孤儿院。
男主白手起家找回亲人战胜阴谋的升级路线在剧情中只是点缀,真正的主线则是从校服到婚纱矢志不渝的爱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连秋默念脑海里出现的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笑的是自己。
自作多情。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
原来小学的时候,连漠吃着她忍饥挨饿省下的食物,想的是温柔用手帕给他擦干净脸的女主。
原来初中的时候,连漠看着她挡在身前鼓起勇气和小混混打架,想的是娇娇柔柔需要人呵护的柔弱女主。
原来高中的时候,连漠和她表白,想的是接受升级版小混混的头校霸少年表白的女主。
原来大学的时候,连漠用着她省吃俭用剩下来的钱和天赋勤奋共同塑造的技术创业,是因为女主和男配分手了才会在项目变现获得投资的前夕,以泄露机密的借口把她踢了出去。
原来她后来找不到工作走投无路是因为连漠的暗中打压。
因为小公主白箐箐的男朋友怎么能有污点。
原来她是不该存在的污点啊。
车身碾压过身体,连秋视线中的黑色晕染开蔓延到整个世界的时候她这样想到。
平时司空见惯的交通工具直冲过来的时候变成最可怖的存在。
脆弱的人体和街边猪肉摊主尖刀下的肉块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迸溅出大量鲜血,吸引附近的众人想上前又不敢,在不远处指点嘀咕。
她要死了。
连秋的大脑因为撞击和失血变得一片空白,然而生物的本能让她理解了这个事实。
死去其实也不错,无人在乎她,她也没有在乎的人。
记忆仿佛也随着那一撞破碎,从彩色逐渐褪变成黑白的碎片就像玻璃渣子朝她砸过来。
那是,何等可悲的人生啊。
“诶呦,现在的小姑娘走路不知道看路的,回去我可得提醒家里那些,看看,嘶,真是造孽,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谁说不是,哪家的姑娘不是费尽心血养大的,这司机把人家一个家都毁了。”
如果连秋还有意识,她或许还会在心里反驳感伤。可惜血液的流失把温度也一起带走,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思维也被冻住。
其他的声音就像不被兼容的程序,又好像一个不通外语的人被动听外国人闲聊。
黑暗和寂静逐渐统治思维,忽而又有别样的声音回响。
这声音中不含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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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打头阵的,仿佛破窗效应一般,又有稚嫩的童声出现,这次不再是无机质的电子音,而有了浅浅的疑惑。
“连秋连秋”
眼前的浓雾被阳光穿透,毛玻璃一般的视野重新清澈透亮。
连秋被光线刺激,下意识眯了眼睛,适应过后才睁开。
她坐在窗户旁边。
窗户是大片的玻璃,下面是固定的,只有最上方那一块可以倾斜移动开合。
她的课桌对着窗户正中间的位置,阳光照耀下,身体回暖,仿佛从阴间走过一回的湿冷被晾干。
说话的声音来自连秋的前桌,一个在幼时已经有了俊秀轮廓的孩子疑惑的看着她。
他不明白的地方在于
连秋顺着他的视线转移到手心。
那双手还尚且白嫩,握着一个塑料袋包裹的馒头保持递出的姿势。
奇怪的是,那手,握的太紧了。
紧的要接过的男孩子皱起眉头道“你怎么”
还不放手啊。
为什么不放手呢
刚开始是因为连秋的身体依然被痛觉控制,虽然意识清醒过来,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停留在车祸那一刻,她的手心攥紧,想要转移身体内外的痛楚。
而现在则是因为那张脸上熟悉的影子。
连秋的手更紧了,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响。
黑板,课桌,最重要的是桌上摊开的课本书皮,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年级连秋”几个字。
已经有过穿越经历的连秋通过手指攥紧的痛感迅速排除了临死前的幻觉,得到了“重生”这个答案。
她,连秋,重生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像窗外的太阳,还有光明的未来。
连秋愣了一下,然后手臂顺着她的心意收回。
发现手臂可以活动后她吐出一口浊气。
那张脸的主人,属于连漠,以后冷酷无情的江漠。
不,不对,其实预兆早就已经有了。
他从来都是江漠。
想到剧情对他心理的描述,既然对她那么嫌弃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的话,就从现在开始断吧。
这应该也是他们两个唯一的共识了。
连秋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确认幼年身体的声带可以被支配后小声道了一句“不了”。
连秋没有去看男孩震惊中夹杂着愤怒的表情。
刚才的话流利也没有颤音,虽然声音有点小,但能清晰表达出意思就好。
现在的她,不强求。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满意而且爱着这样不完美满是缺点的自己。
为了不出意外,连秋没有逼着自己去直面那张会引来噩梦的脸,也不去想,只是把脑海里打好的稿子念出来。
这是曾经的她无法找到工作只能低头要口吃的时候的办法。
自尊心在那样的境地里就是折磨,她只能不去想,仿佛那样就不存在似的。
短短的,不到一百字,很容易的。
连秋鼓励自己。
于是,转过身的男孩看到了垂下睫毛的连秋道“我想了想,撒谎是不对的,之前我其实没有吃饱,这个馒头我还是想自己吃。”
没等男孩再说什么,馒头上包裹的透明塑料袋被解开,在他阻拦之前馒头已经进入了连秋的肚子。
男孩愣愣的,张开嘴巴又合上,感到哪里不对,细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口不言。
他能说什么呢
这个时代的孩子其实很早熟,孤儿院里的弱肉强食更是给其中的孩子多上了一课。
江漠什么都清楚,以他的智商,恐怕比她这个假小孩都明白。
连秋傻,被他占便宜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连秋清醒了,他追上去要便宜那就是霸凌,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孤儿院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连湖市作为排名靠前的二线城市,这方面的管理做得一向到位。
上课铃打响了,连秋见着江漠呐呐转头回去,眼眶忽的泛出红晕。
干吃掉一个馒头噎得慌,但没办法,她没有水杯,等到下课去喝自来水她害怕生病。
孤儿院里生病从来不好受。
另一方面也是连秋长时间几乎不吃早饭造成的。
孤儿院里一日三餐定时定量。连秋的早餐是一碗粥一个馒头,一碗稀成水的粥能抵什么,习惯了被饿着的胃突然得到超出平常的食物自然会引起不适。
连秋的眼眶冒出酸意,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眼珠会通红。
胃部被填满的饱胀感让她疼痛的同时,又有种别样的舒适。
连秋强忍住不知从何而来的眼泪,为了稳定心绪,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进来的数学老师身上。
年轻的女老师戴着眼睛面色严肃,课程进行过程中,有关她的记忆也在刻意回想下复苏。
这个老师的教学严格,连秋不觉得那些要求有什么,却也听到过一些学生课下抱怨连连。
曾经的连秋认为那个老师很有眼光,因为她对江漠很是欣赏,自己掏钱给了他不少奥数资料。
现在
连秋翻开课本,就老师的职业道德素养而言,孙老师很称职,那就够了。
别的,与她无关。
和逐渐融入课堂,平复情绪后觉得无聊,把整本数学书迅速看一遍,做了个思维导图的连秋不同。
成长期的身体需要更多的能量,孤儿院的伙食只能吃到七分饱,平日里习惯了连秋补贴的胃蜷缩着提醒江漠该补充食物。
咕叽咕叽
江漠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同桌。
听到还是没听到
江漠小心把靠墙的那只手放下来捂住肚子试图阻止身体里传来的声响,可惜收效甚微。
那声音像是和他打擂台,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大,到最后江漠的耳朵红成一片也彻底放弃。
感受到同桌还有隔着过道同学看过来的眼神,羞耻的想哭的江漠心里不由涌上对连秋的怨恨。
他当然知道连秋没有吃饱,但是,不能先考虑他吗
他可是男孩,又健康又好看的男孩。
汹涌的想要进食的欲望和怨恨纠缠在一起,等那股饿的劲头过去,或者说麻木,又一块平息。
冷静下来的江漠不由的原谅了连秋,饥饿的滋味不好受,连秋吃馒头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那是她自己的东西,也因为这样,他没办法谴责她。
恍然间从自己怨恨的心态里意识到什么,江漠不愿意再想,希望这出现意外的一天赶快过去,在明天恢复原样。
他的愿望却是不能实现了。
课间过后,语文课上无聊的连秋打起精神研究剧情外的另一个变量。
那个自称“制作工坊”电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