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仙子, 自入门起,便是新代弟子的佼佼者。
剑修之苦,常人难以想象。可她一个娇娘子, 却愣是一步步坚持了下来,并且成为了门中最出彩的那一个。
她的心中似乎只有剑。
别人玩闹时, 她在练剑;别人吃饭时, 她在练剑;别人睡觉时,她在练剑。便是他们定亲那一日, 她也在练剑。
她那么强大,又怎么可能受伤
可是她又怎么不会疼呢
即便表现得再坚强,可她终究还是个人。
人,怎会不疼
万灵峰上又飘起了雨。
雨水大颗大颗的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裴姝, 裴姝”倒在地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 雨水顺着他隆起的眉峰划过,模糊了他的面容。不一会儿, 身上便全部湿透了。
他面色苍白,喃喃自语,“你爱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
雨水倾盆,逐渐淹没了他的身体。
闻人靖躺在冰凉的雨水中,半晌, 英俊的脸上忽然扬起了一抹笑意,“对不起,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怀疑你的。你放心,这一生,我闻人靖都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终其一生,也不会变。”
“我不会让你死的。”
地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斩钉截铁的道,“穷尽余生,我也要找到你。哪怕”
找到的是你的尸身。
“便是死,我也会陪你一起。”
不远处,裴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落。
终其一生,只爱一人。
便是死,也要陪她一起。
那一瞬,裴月的心头仿佛有凉风刮过,遍体生寒。
那我呢
闻人师兄,我算什么
问月峰上,明明一个人也没少,甚至还多了不少人,但却仿佛冷清了不少。压抑的气氛,便是打扫的小弟子也能感受到。
“弟子闻人靖,求见尊上。”
一夜风雨过后,今日却是艳阳。
闻人靖身着蓝色衣袍,衣冠整洁,与昨日的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判若两人。
阳光照下来,落在男人英俊的脸上,仿佛也为他镀上了一层微光。
裴月听到声音,从院里走出来,眼神恍惚了一瞬,目光终究是不受控制的落在了男人身上,痴痴的唤了一声“闻人师兄。”
闻人靖看了她一眼,随即,才回了一句“月师妹。”
面色冷淡,语气疏离。
裴月面色微微变了变,勉强扯起了一抹僵硬的笑意道“闻人师兄,你不必如此的,就算我们不能成为道侣,至少还是”
“我有事求见尊上,请月师妹通报一声。”
不等她说完,闻人靖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之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那场道侣大典,是为了你的身体。”他当时只想着裴月危在旦夕,为了让她开开心心的过完最后的日子,所以才有了那场道侣大典。
这一点,他知道,裴月亦清楚。
而如今,她非但已经恢复了健康,还有着光明的未来,那场本就不应该存在的道侣大典自然不需要了。
“我知道。”
她声音没了平时的娇软,带了些涩意,“我知道的,你不用”
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不用一次次的提醒她,其实归根结底,她就是个窃取别人幸福的小偷
就像就像她的生母一样。
“你是要见师尊对吗我这就去通报。”她忽然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就快速的跑走了。转身的那一刹那,眼泪还是止不住,像是水一般,流不尽。
她忽然就想到了裴姝。
那三年的时间里,她不止一次的在思考,裴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都费尽心思的想要救她
哪怕她昏睡了三年,可依旧活在所有人的心中。
她羡慕她,也嫉妒她,甚至还会怨她。
每当深夜,她还会做梦。
梦里,她成了她。
没有人知道。
她的奢望,是成为她。
做裴姝多好啊,有那么多的人爱着她,在乎着她,她被爱意包围着,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即便,她沉睡着,无知无觉。
后来,裴姝终于醒了。
那时,她是惶恐的。
裴姝醒了,那她呢
她的价值是不是就彻底没有了
她真的太害怕了。
那怕这三年,她过的并不容易,可是,这样的日子依然是她曾经不敢奢求的。
她快要死了。
她知道的。
所以,可不可以,让她临死之前,给她一点幸福
那时,她这般向上天祈祷。
这一次,上天似乎终于了怜爱了她。
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切,出乎她的意料。
她成为了傲视天下的问月剑尊的亲传弟子,她有了朋友,有了家人,甚至还将拥有爱人,她终于也被爱包围。
她仿佛真的成了裴姝。
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而如今,梦醒了。
她终究不是裴姝。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忽地用力握住。
修剪的漂漂亮亮的精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柔嫩的掌心,不过三年的时间,谁还能记得这只手曾经有多么粗糙难看
她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掌心一片粘腻,那是她的眼泪。
而裴姝,她不会哭。
是啊。
那个被那么多人崇拜敬佩的万灵仙子,她的泪,太宝贵了。
姬不夜并不愿见闻人靖。
裴月通报之后,他只回了一句,让他走。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闻人靖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两人身量相当,相对而立时,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气氛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你先下去吧。”
姬不夜对裴月道。
裴月看了看两人,抿了抿唇,终究什么也没说,顺从的退下了。
只是走到门口,她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无人看她。
裴月扯了扯唇角,压下了心底的苦涩。
待到她离开,院里便只剩下姬不夜和闻人靖两人。
“你找本尊何事”
闻人靖恭敬垂首道“弟子前来,唯有一事。尤长老说,您取走了回天经,弟子想”
“你想要回天经”不等他说完,姬不夜便补全了他的话,唇角隐有冷嘲,“你回去吧,回天经你用不上。”
“请尊上把回天经给弟子。”闻人靖没动,一字一顿的道,“不试试,又怎知用不上”
说罢,他终于抬头,看向了姬不夜,沉声道“姝儿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身为她的丈夫,她的命,自也应该由我来救。”
话音未落,大乘期的威压便猛然袭来。
闻人靖闷哼一声,双拳倏然紧握,脚步却是没有移动一步。
“妻子”姬不夜蓦然开口,声音冰凉刺骨,“闻人靖,你说你的妻子是谁”每说一个字,那份威压便加重一分,重重地压在了闻人靖的身上。
砰得一声。
他单膝跪在了地上,重剑深深刺进了地里。
“我的妻子,”闻人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丝鲜红,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一般,灼烧般的剧痛,“自然是裴噗”
话未说完,他便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一口鲜红猛然喷出。
是姬不夜出了手。
大乘期的修士,岂是一个小小元婴期能够抗衡的
更何况,出手的还是在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问月剑尊。
“闻人靖,你找死。”
他淡声说着,面无表情的看着倒在地上狼狈无比的闻人靖,眼中已然有了杀意。
“夫妻一体,她若不在了,我自是要陪着一起的。她若活着,我便与她相守一生。”闻人靖却笑了,笑容中似有讽刺,目光深深的看着姬不夜,“尊上,您说弟子这话对不对”
回应他的是一道锐利的银光。
姬不夜拔剑了。
剑落,血散。
堂堂问月剑尊,竟对他一个小小元婴期修士拔了剑。
这是他的荣耀。
“咳咳咳”闻人靖笑容越发深了,笑起来时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避开那剑,而是问,“尊上,这是生气了”
“为何生气”闻人靖笑,“是因为弟子说,姝儿乃是我的妻子吗”
妻子这两个字方落,姬不夜已经又出了一剑。
一滴滴鲜红从问月剑上滴落,他冷着脸,眉目间尽是骇人的寒意,沉声道“闻人靖,你想死”
“还没有看到她,弟子自是不想死。”闻人靖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直视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只道,“请尊上把回天经给弟子。”
回应闻人靖的是一声冷厉至极的滚。
“尊上为何不愿给”闻人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道,“您只是姝儿的师尊,而我才是要与她相伴一生的道侣。您教导了她这么多年,于她已是恩重如山,便是姝儿自己,也不会要您用自己的命救她的。”
“师尊,师尊,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尊上,您别忘了,您是她的师尊,只是师尊。”
“噗”
问月剑深深刺进了闻人靖的琵琶骨,随即,猛然抽出。
鲜血如注。
果然如此。
即便姬不夜伪装的再好,但是有些东西终究是藏不住的。
闻人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直视姬不夜,徐徐问道“尊上,姝儿在您心中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是弟子,还是女人
姬不夜持剑,下一剑,竟是朝着他的心脏而去。
剑意凌然,杀气四溢。
“不要”
眼见着那剑要落在了闻人靖的身上,裴月猛地扑了过来,挡在了两人中间,哀求的看着姬不夜道,“不要,师尊,求求您不要杀闻人师兄”
“闻人师兄不是有意惹您生气的”裴月急切地道,“他只是太伤心了,也只是太想要救姝姐姐了。求求您,放了他吧”
少女张开了双臂,牢牢挡在了闻人靖的前面。
那张脸让他微微有些恍惚。
“滚。”
最终,姬不夜看着她,又看了看身后气息奄奄的闻人靖,冷冷的吐出了一个字。
“回天经”
闻人靖不甘心,但话未说完,已经被裴月捂住了嘴巴吗,少女哀求的看着他。闻人靖微微一怔,然而,须臾,他却别开了视线。
裴月心头一凉,却是看向姬不夜,祈求道“师尊,请你网开一面。”
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本书忽地被扔在了闻人靖的身上。
“要回天经是吗”姬不夜道,“本尊给你便是。”
说罢,也不等闻人靖反应,他反手一挥,闻人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起来,直接飞出了问月峰。
而姬不夜亦飞身而起,直朝着万魔窟所在的方向而去。
“闻人师兄”
“师尊”
裴月茫然地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变了脸色。
万魔窟上。
姬不夜在这里站了许久,凭借他大乘期的修为,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有关裴姝的气息。
没有她的气息。
亦没有她的残魂。
他盘腿坐在崖峰,静静地看着窟底,运起了回天经。
回天经对于他来说并不难,难得是找到裴姝的魂灵。
今夜,月色尚好。
银月高挂,清冷的月光映在地上,银辉颤动如风。
姬不夜闭上眼。
很快,便沉入了一个玄妙的世界里。
回天经虽被成为禁术,但归根结底也是医经,医经是救人而存在的,自然不像剑道心法那么霸道。
按理,便是寻不到裴姝的魂灵,施法者也无碍。
至多损失一些灵力罢了。
但月色下,男人俊美的脸上却冒出了点点细汗。
俊挺的眉峰拧起,似是极不安稳。
“只是师徒之情吗”
“裴姝是我的妻子,而您,是她的师尊,只是她的师尊。”
耳边似有人在说话。
一字一字都犹如利刃,深深地扎进了姬不夜的心上,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般的生起阵阵剧痛。
“你是她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这一生,都只是师尊”
师尊,师尊,师尊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魔咒,牢牢地缚在了他的心上,让喘不过气来。
眼前似乎回到了三年前。
那日,黑云压顶。
轩辕鼎牢牢地罩住了天啸门,便是大乘期修士也奈何不了。
那时,他方突破了大乘期。
凭借他的剑意,便是对上屠龙魔尊,也说不上谁输谁赢。
但轩辕鼎,这上古神器,却不是他们这等修士能抵抗的。
便是大乘期,也不过还是个人。
他不是仙。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走了出去,然后御剑而起,以身化器,冲了上去。风吹起了她的衣摆,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仙子,从他的眼前飞走了。
轰然一声。
那是轩辕鼎破碎的巨响。
他仰头,看见那青衣染满了血。
也刺红了他的眼睛。
他飞了上去,第一个接住了她从控制跌落的身体。
双手一片湿腻。
那是她的血。
他用上了十层灵力,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么苍白。直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如梦初醒。
“师尊,您别伤心”她笑着对他说,便是濒临死亡,浑身是伤,血要流干了,但她的眼中却没有一滴泪,“这一生,能成为您的弟子,裴姝很高兴。”
直到死,她都记着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剑修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哭。
她在唤他“师尊,师尊,师尊”
他的耳际全是她的声音。
他用尽了全力,硬生生把她从死亡中留了下来。
但也只能保证她最后一点内息不散。
于是,碧落黄泉,上天入地,哪怕违背良心,以命换命,他也要留下她的命三年过去,她终于醒了。
她看着他,再次唤他“师尊。”
师尊。
明明是平常的两个字,他已经听了十几年,可如今,他却觉得刺耳到了极点。
师尊,师尊,师尊
可她不知道,他其实早就不想做她的师尊了。
谁也不知,那一日,他在梦里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她穿着青色的衣裙,肌肤雪白如玉,一头乌发用一根青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了一张绝艳的脸。
她眼睛很亮,像是天上的繁星;
她的嘴唇很红,像是染了这世间最美的胭脂。
她肆意的奔跑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上。忽然,她看见了他,红唇微勾,明眸闪亮,霎那间,百花盛开。
她向他奔了过来。
像是花间仙子,美的不似凡人。
他恍然间,忽然发现了她的美丽。
她叫他师尊。
而他,却喉头涌动,忽地一把搂住了她纤瘦的腰肢,不顾她的惊讶,牢牢地把她禁锢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不知,那一刻,他再也不想做她的师尊了。
永远也不。
万魔窟下,魔城之中。
橘色的烛火照亮的整个石室。
万魔窟里没有树木,自然也建不出房子,魔城里的建筑,全是用石头建造的。
黑衣男人懒懒的躺在榻上。
似是睡沉了。
“尊上。”
黑齐从外面走了进来,垂首行礼。
“如何”榻上的男人并未睁眼,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她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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