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族在战争途中遭魔兽反水,不出两日,大军连连节节败退,众骷髅连夜退至距容连千里开外的汾水附近。
汾水是冥族进攻仙界的必经之地,荒蛮无人,阴气阵阵,正适合冥族休整。
乌晓将大军安排好后,来到卿良的阵法外。
偌大的阵形上方一柄骨箫横亘,投射下幽幽光泽,叫人看不清其内状况。
乌晓着实有些担忧,也不知王上现下如何了。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撤得如此迅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魔兽反水,而是由于王上自身的缘故。
魔族早在百年前,便被飞升仙尊之位的容辞重创,毁魔域,弑魔君,寒光诀所过之处魔气尽数湮灭,打得他们之后几十年吭都不敢吭一声。虽说这次的魔兽群威风回来了些,但哪里能跟他们骷髅大军相提并论了
若非王上突然闭修不战,他们是决计不会这么快撤回来的。
“王上”
乌晓试着喊了一声,原本不做多少指望,没想到骨箫晃动了一下,四周阵法当真隐去,显现出王上盘坐的身影。
他特意瞄了眼王上面具下的眸子,还好还好,是纯黑色不是紫色。
“王上,您没事了吧”
卿良握住缓缓落进他手中的骨箫,撩袍起身,音色略有些疲哑
“容连情况如何。”
“禀王上,仙门并未派兵追来。”
卿良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乌晓想了一下,接着道“据留守的哨兵来报,元衿仙子昨日离开了容连峰。”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卿良恻然一笑“很好。”
乌晓观察着他面色,斟酌道“王上,您的意思是”
卿良已负手踩在了虚空之上“你先率大军回冥界休整,本王随后就到。”
“属下遵命。”
容连将将经历战事,船只暂停通行。
元衿一路走出城,才买了张通往秦阳的船票,只不过最近的站点却在苏南,那是苏家的地盘,也是颜颜的娘家,与此地隔了近百余里。
元衿索性重金雇了个骑行兽,是一头一人高的黄毛狮子,看起来便威风凛凛。
“主人,为什么云船只在人多地方有呀”小狐狸趴在元衿怀里闷闷不乐。
“做生意最讲究效益,繁华的地方自然更招人喜欢,”元衿知这小家伙向来娇气,便伸手轻轻给它梳理毛发
“真儿乖,忍一忍,等到了秦阳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小狐狸蔫蔫儿嗷呜一声,百无聊赖用自己小爪子扒拉主人袖口。
元衿坐在狮背上,也不是很好受,但没办法,容连处于修仙大陆最好的地段,其他家族宗派从不敢与之争锋,方圆百里之内再无第二人可设城封王,要么从属于容连,要么绝对遵从容连规矩,故而他们想去云船经过的地方,便需走远一些。
倘若她修为尚在,这来回倒也方便,可眼下只能将就将就了。
“主人,你以后还会回容连吗”小狐狸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尾巴,糯声糯气问道。
“应该不会了吧,”元衿想了会儿“如果没有十分必要之事的话。”
“那太好啦。”狐狸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
元衿不由失笑“这么不喜欢容连”
小狐狸偷偷贴着她掌心舔了一口“真儿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主人”
由于警告多次无果,元衿已经管不住它“舔狐”的行径,只得捏住它小脸无奈道
“真是张吃了蜜的嘴。”
某狐又趁机舔了口她指尖“那主人喜不喜欢呀”
元衿微挑眉“花言巧语,哪个主人会喜欢”
小狐狸嘴巴一扁,两只眼珠子顿时亮晶晶,仰起小脑袋可怜巴巴望着她。
又来元衿实在怕了它,直接伸手挠肚子
“以后不许装可怜。”
小家伙一下攀爬上她肩臂,哼唧着控诉
“主人太坏了,不许狐狸哭,不许狐狸舔,说狐狸花言巧语,还污蔑狐狸装可怜,哼,小狐狸本来就很可怜”
元衿听得笑出声来,睨眸斜视“这么看,你倒是挺委屈”
“狐狸委屈,但狐狸不说,主人知道就好。”
某狐一脸理所当然,然后就被元衿从肩膀上揪了下来
“说你一句你还演上了,老老实实坐好。”
“嗷”
容拾春赶到瑶光殿的时候,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他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看着自家师兄的身影,最后只得将白轻泉喊出来询问
“泉儿,你知道师兄去何处了么”
“师尊不是一直在瑶光殿闭关吗”白轻泉疑惑道。
战争将将结束,师尊便猛地咳出一口精血,之后闭入瑶光殿昏迷不醒,到现在也未能出关。
容拾春眉毛皱成一团“我方才找遍附近,皆不见师兄踪影,怕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轻泉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她又重新找了一次,发现寒丝余威尚在,师尊应当刚消失不久。
“师叔,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
“等会儿,”容拾春面色忽而一变,不太确定地看着她道“师兄不会一个人去找宁宁了吧”
白轻泉愣了一下,和容拾春对视了一眼,极为中肯地给出三个字
“有可能。”
师尊在战场上的状态大家都有目共睹,没当场就跟着跳下万魔之窟已经算很克制了,至于现在是不是去找师姐还真不好说。
白轻泉抿着唇没再说话,其他事暂且不论,她只是有点替师娘惋惜,遇人不淑,莫过于此。
“师兄到底在想些什么”容拾春简直头大
“那么多人找宁宁难道还不够么,他自己都一身的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况且嫂嫂刚留下解契书离开容连,师兄他”
白轻泉听到这儿时倒是抬了下眼皮“真的吗那挺好。”
容拾春“”
“小孩子莫要胡说。”
白轻泉面不改色,继续问道“师叔,师娘走的时候灵力恢复得如何,身体还好么”
容拾春急着找容辞,边说边开始御剑“别提了,嫂嫂她”
“师,师兄”
容拾春话音戛然而止,他惊喜地看着从石阶底下木木走上来的容辞,转手把剑一收,连忙迎了上去。
“师尊。”
白轻泉行过一礼,也跟在了后面,她瞧着师尊神色不太对,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就像是被抽干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到处游荡,空余一副好看的皮囊,再无半分昔日渡世风华。
“师兄,你没事吧”
容拾春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由关心地问道。
容辞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应该说此刻他根本听不进其他任何声音,唯有那两句话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
“容辞,你我曾相识于微末,此后,便相忘于江湖吧。”
“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瑶光殿的,浑浑噩噩之间只记得她独自离去的背影
板直,纤瘦,慢慢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小路上,日光似乎将周围一切淡化成虚影,只剩她一个人沿着两旁草木盘旋而下,然后渐渐消失于凡尘深处。
容辞指尖忽然动了一下。
他神识中已然破不成文的阴阳双生契又开始反复闪烁,他知道,那是解契书的第二次催促。
自解契书生成的那一刻起,便生生将他从混沌噩梦中刺醒过来。
仙界道侣和离,惯常用解契书代为传告。
需一方以精血为引发起书文,而后另一方同样签字、融入精血,待解契书正式生效,原本的阴阳双生契便可顺理成章销毁,两个人从此再无干系。
容辞抬头看了眼前方再熟悉不过的宫殿,忽然像是魔怔了般疾速退后,自顾自朝玉桥的方向走去。
“师兄,你上哪儿啊”
容拾春见他半天不说一句话,反而转身就走,一时间更加担心了,他师兄不会中邪吧
容辞仍旧没有理会他,跌跌撞撞冲向玉桥,连仙云术法也忘记使用。
他眼前闪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闪过战场上跃入万魔之窟的少女,闪过那人烽火之下的背影。
霎时间身体似要撕裂开来,他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当真如阿衿所言,他竟恨上了她么
仿佛是的,又仿佛不是,仿佛一切都是控的
原本死寂的空间陡然郁躁起来,似乎有无数画面在迷雾下翻滚涌动,叫嚣着几欲破空而出。
“师兄”
容拾春的喊声愈来愈远,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久违水吟居外。
水吟居仍旧是那般安静祥和,孤零零立在山林峰顶上,遗世独立,无论岁月几何。
容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闯入水吟居内,院中草木并未改变分毫,若非角落处的蓝莲不见了踪影,一切平常得就好像她从未回来过一样。
他眼眶微涩,颤抖着推开门,一个人缓缓走进了屋内。
然而将将站定,他便怔愣住了。他看见书桌旁摆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些凡间仙界的小玩意儿都是他们当年一起喜欢过的。
绣伞,荷包,玉钗数着数着,他竟痴痴笑了起来。
遥远的时光随着这些物件从他手下一一拂过,最后落到了那张落着她大名的解契书上。
他瞬间像是碰到什么极为可怕的毒物般,猛地缩回目光,看也不看一眼,疯魔般将纸张揉成一团丢远。
不,这个东西他是不会签,阿衿不过是生气了,才要同他闹闹脾气,其实以前他们很少吵架的,就算他做错事惹阿衿不高兴了,她也只是不理他,最后必然是他败下阵来,老老实实低头认错,舍不得错过她一分一毫所以这次,也应当是如此吧
他兀自想着,却发现神识中的阴阳双生契突然出现些许异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散,本就千疮百孔的契约不消多时便化作无数荧光,再不见契约踪影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分明没有签字,没有融入精血,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
“轰”
随着一声爆响,虚空中荧光四散,最后一缕规则消失殆尽,炸裂出绚烂的色彩,重组成一幅幅不为人知的画卷
院外
容拾春和白轻泉并排站着,一脸担忧地望向里面。
“泉儿,你说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了。”
白轻泉想了想,一本正经道
“师尊大概觉得由于师娘回来处处委屈了师姐,这次又因为先救师娘从而耽误了救师姐,所以追悔莫及还憎恨上了师娘,估计这会儿正寻思着怎么一把火烧了水吟居以解心头之恨吧。”
容拾春“”
“泉泉,你认真的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轻泉面色十分诚恳,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师叔,我猜测就是这样,等师尊烧了水吟居心情或许能好点儿,您认为呢”
容拾春“行吧,当我没问。”
“师叔”杨岐气喘吁吁从玉桥那边跑过来“可算找着您了,您快去看看吧,乔掌事说咱们容连少了好些宝贝呢”
“什么”
“不”
却在这时,水吟居内兀地传出一声骇人异响,三人齐齐被这巨大的寒气冲击得飞落数米,抬头再看时,只见以水吟居屋顶为圆心,凝结的寒冰渐渐向周围散开,一寸寸地覆盖,直至包裹住整个院落,晶色玄冰还在不停地往外扩散
“快,快跑”
容拾春一手扶着白轻泉,一手拎起杨岐,连滚带爬翻上长剑,哆哆嗦嗦施法向山下飞去。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师兄真的疯了,容连要完了”
白轻泉“师叔你别抖行不行,我头晕。”
容拾春“这是我抖吗是剑在抖,给冷的”
杨岐牙齿打颤“我我我我也好冷啊”
三人紧挨着站在剑上,再次回头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冰雪已然覆盖住大半个山头,其间生灵无一幸免,皆在眨眼间被冰封原地,然后接着往下蔓延
“师叔,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啊”杨岐快冷哭了。
容拾春的剑已经抖成筛子
“寒光诀,最后一层。”
冰寒凛冽,冻御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