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三人回到家时候,管家程伯过来禀告“老太爷，张副总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

    张副总，就是上次拿了比翼鸟设计图过来给贺中天看那个公司副总，张立强。

    平时公司人是没机会来贺宅,张立强是在总公司任职,又是负责新品开发这一块,这才得了老爷子允许进出贺宅。

    本来老爷子昨天就要设计稿。

    奈何设计部人还没有定下来最终方案。

    认真算来，从上次张立强过来、向暖暖说出比翼鸟画得不对,已经过去挺长时间。

    贺老太爷一知道比翼鸟图案不对，立刻让贺明津给总公司传了正确图片过去。

    就这,昨天为止也还没出来最新方案。

    拖拖拉拉直到今天,张立强才匆匆赶来,呈上新方案。

    也无怪乎张立强进屋时候,贺中天唇角紧紧绷起,显露出明显不高兴了。

    “董事长。您看。”张立强把平板碰到贺中天跟前，又拿出打印出来设计图图纸；“这是设计部最新设计稿。一共有三种方案。”

    说到此，他吁了口气“因为要赶三套方案出来，所以时间耽搁久了一点。”

    这就是在为“时间”做辩解了。

    贺中天声音清冷威严“如果做出来东西不好，哪怕有十套、百套，也跟没有一个样。”

    “是。是。”张立强讷讷说着,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时间一秒秒过去。

    贺中天在平板上翻看着图片，眉头越皱越紧。顺手把打印那一叠设计图给了身边贺明津看。

    张立强暗道不好。

    他正等着老爷子怒叱声。结果，贺中天却是叹了口气,就把平板丢还给他。

    “你们回去再好好想想。”贺中天说。

    张立强赶紧拿着平板飞快出去。一到门外,就召集设计部人,周末继续加班,重新设计。

    贺中天透过落地窗看到这一幕,摇摇头。又见向暖暖正和贺明津凑在一起看那叠打印纸张，忍不住笑了“怎么样暖暖看出什么来了”

    “不够好看。”向暖暖很干脆地说。

    “哦”贺中天诚心逗逗孙女儿，笑问“要你设计，你会怎么办”

    这个系列是打算在明年情人节推出，一共三个款式。

    一只是粗戒，男士可以单戴。

    一只是细戒，女士可以单戴。

    另一套则是对戒，可以拆开扣起，情侣一起买话，可以一人戴一只。

    听了爷爷话后，向暖暖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就在她认真画画同时，祖孙俩还在讨论刚才张立强拿来设计。

    “平时基础款设计，中规中矩没问题，毕竟是常年累月推出，不需要特别惊艳设计。可每年几个系列不一样。”贺明津道“每年几个系列，必须一到市面就会让人惊艳赞叹，勾起人们想买，这才是真打响名号机会。”

    贺中天赞赏地点点头。

    他看不上那些设计最重要原因，就是“俗气”。

    这个系列一共要推出三款。

    刚才张立强拿来了三种设计方式，也就是统共九个戒指设计图。

    居然没有一个可以直接向市场推广。

    实在是让他太失望了。

    贺中天轻轻叹息同时，向暖暖已经画好了。

    她献宝一样拿到爷爷跟前；“您看，这样好看一点吗”

    她不懂这里首饰。

    她看着这些图上面，一共印是三款戒指设计图。她就根据这几种设计戒指大小和规格，做了相对应设计。

    最近做习题，她中性笔已经用很熟练了。

    向暖暖用中性笔大致画出来自己觉得好看几种戒指模样。

    第一个，是比翼鸟身体为装饰，双翅展开环绕成戒环。这样戒环比较宽大，是帅气款式，男女都可佩带。

    第二款，戒环是传统细环。但是两只比翼鸟并飞图案镶嵌在上面，让这指环瞬间变得精致美丽起来。

    第三款最为特别。

    这是一对对戒。并在一起时候，是双环叠在一起、比翼鸟交颈相依温馨模样。

    但交颈位置是活扣。

    轻轻使了巧劲儿就能拆开。这样对戒里面每一个，又都是单独一只比翼鸟。

    最关键是。向暖暖是设计时候，让比翼鸟羽冠和尾巴翎羽，都恰到好处地放在了最美观位置。两只鸟儿排列模样，也都刚刚好展现出“相依相偎”状态。

    她设计整体看上去，绚烂而又温情。

    贺明津“咦”了一声，赞道“很不错啊。”

    “真吗”得了哥哥夸赞，向暖暖笑得眉眼弯弯“我还怕画不好。”

    贺明津“非常好。”

    很肯定语气。

    向暖暖笑得更开心了。

    贺中天也十分惊叹。

    他刚才只不过逗一逗小丫头，给她找点乐子。

    却没想到意外发现了她设计才华。

    贺中天塞了袋牛肉干给她“暖暖去楼上玩一会儿，爷爷有几句话对哥哥说，好不好”

    向暖暖乖巧应下，接过牛肉干，蹬蹬蹬跑出屋子。

    等她离开后。屋内就只剩下祖孙二人了。

    贺中天把设计部费心费力花了很多心思弄出来设计稿，和向暖暖随手画设计稿放在一起。问“你怎么看”

    贺明津回答得很直接“暖暖好，按她做出来应该销量不错。设计室做出来，不够精巧不够好看，没什么新意，估计是只求稳了，而忽略市场审美疲劳需要注入新鲜感。”

    一针见血。

    贺中天也是一样看法。

    不愧是他看中接班人。小二果然有当家主潜力，而且，可能会比他爸贺琛做得更好。

    只是出乎老爷子意料之外是，暖暖居然也很有绘画和设计方面天分。

    这倒是和小二有很多共同语言了。

    思及此，贺中天记起来之前提起一件事“暖暖画画天赋不错。也有设计天分。我不是说让你教她画画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画画，贺明津笑容僵了僵，瞬间沉默下来。

    他明白。

    爷爷这样提议，不仅仅是想让暖暖可以学习绘画。同时，也希望他能过了心里那个坎儿，走出来。

    算是一举两得。

    毕竟他以前画画非常强。

    忽然有一天，就不摸画笔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也没告诉任何人原因。

    贺中天知道，明津那么聪明，一定能够猜到他用意。他也不遮掩，直言道“你一向是个有主意孩子。我知道你大事上素来有分寸，所以很少过问你一些私事。”

    贺中天拍拍孙子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画画了。不过，为了指点你妹妹，再提起画笔来教教她，你看行吗”

    说着，贺中天心疼捏了捏孙子肩。

    虽然小二长得高高大大，看上去能够成为家里顶梁柱了。可是，他也才十九岁，才上大一，也还是个孩子。

    可家里孙辈，也只有小二可以撑得起庞大家业。贺中天不得不逼着他。

    贺中天想让他恢复画画还一点缘由。

    贺家珠宝之所以绵延那么多年都没走下坡路，是因为每一任家主都能稳得住、完美掌控全局。

    譬如设计。

    诚如刚才祖孙俩商量那般，平时基础款怎么样都无所谓，每年推出几个系列总要惊艳。

    这就要求家主得有足够审美，懂设计，才能让推出系列不平庸。不然设计部人如果不够稳妥，什么都只依赖着设计部，那么势必长久不了。

    这一代当中，只有小二可以担此大任。

    诚然小一贺文钧也够稳，小四贺文哲也会画画。

    但小一沉稳有余冲劲不足。而小四也只会画画而已，没什么魄力，审美也没达到小二这个水平。

    就算这俩人联合起来，也比不上小二一个人。

    即便有种种理由需要孙子放开往日心结。贺中天依然心疼他，依然忍不住轻声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我只是建议而已。暖暖真想画画话，小四也能教她，不碍事。”

    贺明津原本还在犹豫着想要拒绝。

    但一听要让别人来教小屁孩，他忽地猛然一惊，又重新考虑起这个事情来。

    为了暖暖。

    重新捡起来画画

    还行吗

    贺明津扯了扯唇角，勉强笑着，轻声说“我试试看吧。”

    向暖暖刚才画画得了表扬，心里高兴。跑到楼上后，左右没事干，就拿了上一次画比翼鸟时候用纸笔来继续画画。

    贺明津来到书房时候，看到便是这一幕

    夕阳透窗而入，在室内洒下大片暖色。女孩儿持着画笔立在画架前，专心致志地画着每一笔图案。

    贺明津心中一动，忍不住走上前去，静静看她作画。

    说实话，在他看来，她拿笔姿势并不是特别正确。落笔笔锋运用也不好。

    对于初学者来说，能画得像上次比翼鸟图案那般，已经非常非常难得。

    如果有人专门教她，她真可以画得比寻常人好很多。

    但前提是。

    得有人专门教她才行。

    贺明津一步步靠近画架。每近一步，心里紧张就多一分。

    就在他打算停住步子不再前行时候。眼前女孩儿突然停了画笔，回头看过来。

    “哥。”向暖暖奇道“你今天走路怎么慢吞吞。”

    她这么回头一看，两人四目相对了，贺明津才发现她弄颜料时候不小心蹭到了脸上。

    “毛手毛脚，弄脸上了都不知道”贺明津没有回答她问题，修长指抬起，轻轻为她拭去脸颊上沾着色彩。

    许久不曾碰触颜料就在指尖。

    而且是温暖橙色。

    贺明津下意识地将那点颜料用指尖搓了搓，眸中情绪难辨。

    忽然间，他揉搓手中蓦地多了一只画笔。

    “呐。你画。”向暖暖把画笔塞给哥哥后，推着他到画架跟前“你来继续。”

    向暖暖听爷爷提过会让哥哥教她画画。

    家里好几个人说过，哥哥好多年不再拿画笔。

    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再画了。

    但是刚才哥哥指尖揉搓颜料模样，眸中带着暖意和笑意，很显然内心深处是喜欢。

    她觉得，哥哥帮了她那么多，也是时候由她来帮哥哥一把了。

    既然他喜欢，那她就得督促着他赶紧画起来。

    贺明津捏着画笔，望着纸张上已经画了一些树木和鸟儿，牙关紧咬，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落下。

    向暖暖看他一动不动，急了。

    她上前几步，用自己右手裹住哥哥右手，直接引着他在画纸上落笔“你看，你看，这不是挺简单吗。”

    她手软软，暖暖。

    毕竟是个女孩子。

    就算她再怎么用力去牵引，她力道对他来说依然非常小。

    如果贺明津刻意想要挣脱，随便用点力气就可以。

    但他没有。

    他任由少女握了他手，指引着他，捏住画笔一点点在纸上落下色彩。

    “这不挺简单嘛。”向暖暖松了口气，放开手，戳戳哥哥手背“你啊，就是胆子太小。迈出来这一步后，就好了。”

    她这些话其实是自己亲身体验。

    来到人类世界后，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有一个“虚拟a”跟着她。

    很多事情她刚开始接触时候，都会害怕紧张。

    但是迈出来第一步后，就简单得多。

    再继续下去，熟练起来，就不会害怕。

    比如她说话。

    刚开始一点都不会，后来慢慢地能说短句子。

    现在在贺家开心快乐，说话也多，她已经能够连贯说起来很长很长句子了。

    听了女孩儿那老气横秋教导话语，贺明津一个没忍住，笑了。

    “对。”贺明津抬手揉了揉她脑袋“暖暖最聪明了。哥哥怎么没想到。”

    语气跟哄小孩儿似。

    向暖暖得意洋洋“我知道而你又不懂东西多了去了。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贺明津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向暖暖督促下，他又略微画了几笔。

    虽然没多少。

    却是这些年里最多一次了。

    “这次是你画，你自己来完成。”贺明津说“过两天我自己画一个完整，如何等到画好了，就送给你。”

    向暖暖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就没继续逼迫，用力点点头“你答应我，千万不许反悔。过几天记得画画送我。不准赖皮。”

    贺明津笑得肆意“没问题。”

    晚上。

    回到屋里后。

    贺明津关上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莫名地。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

    那副

    他最后画作。

    那是好多年前事儿了。

    那年，妈妈查出有了身孕。

    全家人欢天喜地。

    可是，年少气盛他，莫名地就对“家里即将添个婴儿”这种事情非常反感。

    同住在老宅。

    他儿时见到了三弟四弟出生。也见证了那俩孩子整天哭闹吵得人耳根疼模样。

    他其实并不很喜欢小孩子。

    但是身为父母唯一儿子，他又很希望多个孩子来陪伴双亲。

    一方面是懂事他。

    另一方面，是内心焦躁不安他。

    两种情绪交缠在一起，搞得他心烦意乱。

    那天。

    妈妈怀孕四个多月了。欢天喜地等待迎接小生命到来。

    他却是满心愤懑，满心压抑。又不想对着大人们发泄，索性独自一人闷在画室，胡乱画画。

    刚开始脑中昏昏沉沉，任由画笔跟着思绪走。

    等到他突地惊醒，才发现自己潦草地画了个可爱小女孩，又用黑笔在她上面打了个大大粗粗黑色叉号。

    贺明津被自己心底这种阴暗一面给吓到。

    他忙撕碎了画，点燃。

    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原本他想着，以后不在这种心里憋闷时候画画发泄就好了。

    谁知。

    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转折。

    隔了没几天，妈妈萧书慧突然晕倒。

    紧接着没过多久，查出来有癌症。

    为了治疗。她忍痛放弃了腹中胎儿。

    胎落下后是个女孩儿。

    得知这个消息后，年少贺明津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揪心疼痛。

    女孩儿

    他当初那个黑叉号下，也是个女孩儿

    贺明津顿时觉得，造成这个糟糕结果，就是他。

    是他心底深处阴暗，害死了妹妹，又害得妈妈生了重病。

    虽然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但是他一直在因为这个而自责不已。

    以至于放弃了画画、再也不摸画笔。

    如今为了暖暖

    他或许可以重新拿起画笔，试一试

    黑暗中。

    贺明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全家人都觉得，暖暖到来，给萧书慧带来了新生。因为她，萧书慧变得重新开朗重新健康起来。

    不止如此。

    自从暖暖来了家里后，老爷子一改平日严肃模样，笑容满面。让整个家里氛围都变得明朗阳光。家中再次有了欢声笑语，气氛和乐。

    可在贺明津心底深处，却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其实，暖暖也是他救赎。

    有了她出现，妈妈才能好起来。妈妈好起来了，他才感觉，自己还有救。还不至于，糟糕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