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馆长的住处,人员构成简单。
除了他本人,仅有女仆两位、车夫一位、厨师一位。
三层楼独栋建筑,外有花园与马厩。
不论是逐一询问可能的涉案者,或是彻底检查整个宅邸,一个下午也够用了。
“明顿先生,您确定需要一把扶梯”
怀特不确定地看向宾利带来的帮手,并不认为这位年轻人能检查出什么来。因为整整一个上午,自己已经彻底搜查了整栋房子,难道还能有遗漏之处
现在要一把扶梯去查墙外,墙外能看出什么花来
很明显,一眼望去墙上或者窗外根本没有悬挂拳头大小的水晶骷髅。
玛丽来到怀特的住处,扫了一眼花园就确定线索基本被破坏了。
早上,怀特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搜查,使得从屋内到草坪上遍布来来回回的凌乱脚印。即便案发时留下过蛛丝马迹,现在也都混做了一团。
既然地面上的踪迹无法分辨,但高处说不定会留有线索。
“是的,我需要扶梯去二楼书房的外墙瞧一瞧。”
玛丽无视怀特语气中的质疑,“您说了早上书房的窗户没有关紧,也曾经怀疑有人拿走水晶抛出窗外。那么应该要观察窗户附近的情况,不是吗”
话是如此,但是米白色的砖墙容易辨识外部痕迹。
怀特抬头看去,可以确定墙上没有人类留下足印,代表着不存在爬墙之类的事。
“好吧,老桑迪,你快些搬一把梯子。”
怀特招呼着车夫,让人搞来了一把木梯架在了墙边。
“明顿先生,您小心些。”
宾利没说他来爬,颇有自知之明生怕会错漏了什么线索,只能积极地帮忙扶着梯子。
“放心。”
玛丽确定梯子没有问题,就利索地窜了上去。
靠近二楼窗户,墙上确实没有任何人类的脚印,但并非光洁如新没有其他任何痕迹。
有五道抓痕。
是鸟类利爪留下的,分布在书房窗框附近。边侧半米,墙体攀爬植藤蔓上还残余了两根羽毛。
很短,半截小拇指大小,灰白色。
怀特馆长家中有养鸟吗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玛丽将灰白羽毛装到了小纸袋里收好。继续在窗台附近查了查,没有其他更多的发现。
接下来是勘察水晶骷髅失踪的书房。包括整个展柜、窗帘、柜底空隙处,正间房屋并未残留可疑指纹。
戴手套,是时下很多人都有的习惯。
比如玛丽就常年佩戴手套,从未在外面留下过指纹痕迹。
在怀特的家中,除去怀特与厨师没有戴手套,两位女仆与马车夫都戴了手套。
“好了,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了,请所有人都到会客厅。”
玛丽看向怀特馆长,“您应该有所心理准备。如果不是您梦游将水晶取出,也不是宾利或安芬森线索将水晶弄丢了,剩下的嫌疑人大概率就是您的四位佣人。”
假设真的有人趁着怀特昏睡偷钥匙进书房,不论是对房屋路线的熟悉程度,或是了解怀特的钥匙使用习惯,怀特的佣人们无疑是有嫌疑的。
“哦可是他们都跟我十年了。”
怀特并不想怀疑四位佣人。正如他所做的,十年的主仆生活让他一大早最先怀疑客人,而不是一直跟随他的仆从。
玛丽不可置否,“人,没有一成不变的。”
怀特馆长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他仍旧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他们都是塞勒姆镇上的人,从小到大生活在此,可以说是知根知底。据我所知,老桑迪等四人的家庭并没有遭遇任何变故。”
人,发生改变总有起因。
怀特馆长自问上午已经审问过一回,他并没有发现四位佣人中谁有问题。
尽管不太相信明顿先生还能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但为了找到水晶骷髅,他也不会拒绝重复审查。
客厅,众人到齐。
昨夜至今早,共有七人在怀特家。怀特、宾利、安芬森,以及四位佣人。
已知情况,喝酒的三人酒醉小睡半个小时。因为麦芽啤、白兰地、威士忌混着喝,混酒易醉,也就没有怀疑过酒中是否添加什么昏睡药物。
正如戴手套是好习惯,餐具及时清洗也是一种好习惯。
昨夜,三人喝酒的杯子与酒瓶一清早就被洗干净了。这符合怀特馆长十年如一日的要求,清晨女仆需要将所有餐具清洗干净。
换言之,现在无法检测昨天喝的酒是否存在问题。可别指望抽血化验,塞勒姆小城没有那样高端的检验技术。
“据悉,昨天晚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书房传出可疑的声音。”
玛丽一边说着怀特馆长此前的问查结果,一边扫视着众人的表情。“现在,我有新的问题。不谈昨晚,之前有没有人在夜间听到过特别的声音”
玛丽补充道,“不局限于本月,更早一些,有奇怪的声音出现吗不只声音,只要是奇怪的事情都可以聊聊,有谁遇到过吗”
如果不局限于昨夜,那么宾利与安芬森就给不出回答,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怀特家。
怀特馆长迷惑地摇头,而其余四位仆人也能立即给出回答。
“请别拘束,都仔细回忆一下。”
玛丽语气轻松,“想必大家都知道丢失的是水晶骷髅。有关玛雅骷髅的传说,诸位从小在女巫镇长大,肯定比我听过更多的相似传说。我们都要正视一种可能性,也许压根没有小偷的存在,是骷髅活了过来,它自己跑了。”
水晶骷髅复活自己跑了,这种假设荒唐吗
当下,玛丽说得自己都已经信以为真。
她的语气与表情太过真诚,让人们不由自主地考虑这种可能性。
别忘了,此地是女巫镇。
别忘了,曾经有过多少女巫被抓处刑。
猎巫运动是结束了两百年,但人们并未因此否认魔法的存在。
恰恰相反,有些观念根深蒂固,越扎越深。
正如一个人如果相信上帝的存在,那么他凭什么否认恶魔同样也存在。
“嗯,我遇到过几次怪事。”
车夫老桑迪打破了沉默,“是十月初,我的妻子摔折了腿。有半个月,我一直赶夜路回家。”
老桑迪家在塞勒姆城。
一般情况下,一周六天住在怀特宅邸,随时待命出车。
十月初,老桑迪的妻子因为腿伤行动不便。
入夜十一点,他会在怀特馆长入睡之后回家,能帮妻子打理一些琐事。半小时的车程,午夜时分,小城里基本遇不到行人。
“我没有见过奇怪或可疑的人,但在这一带遇上过一些别的。”
老桑迪组织着语言,“额,就是飞头幽灵之类的。那天,月光下从树林里飘出一张惨白的人脸。我记得很清楚,鬼脸没有嘴巴,也没有鼻子,但有一对非常诡异的眼珠子。”
顿了顿,老桑迪咽了一口吐沫,“你们明白吗是那种很可怕的黑眼睛。
和活人的眼睛完全不一样,它没有眼白,整个圆眼珠都是黑的。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像是看到地狱入口。”
午夜死寂,街道空空荡荡。
路边树林突然窜出一张鬼脸,下一刻仿佛就要了凌空飞过来与你脸贴脸。
老桑迪不由搓了搓胳膊,每每回忆,他都不免起一身鸡皮疙瘩。“更夸张的是,那只鬼还喜欢不断扭动断了的脑袋,一下子就能把鬼脸斜转九十多度,接着就是桀桀桀,一阵鬼笑。”
当时,老桑迪做出了最为本能的反应,猛抽马鞭迅速逃离了白面幽灵。
“上帝啊”
怀特完全没想到住宅附近出现过飞头幽灵,“老桑迪,之前你怎么没有说”
原因很简单。
老桑迪请假回家照顾妻子,而他不想节外生枝,万一怀特馆长不再给假期了怎么办
“我觉得它没有恶意。”
老桑迪憋出了一个理由,“我一共遇到过三次,飞头幽灵并没有跟上我,它就在树林里徘徊而已。馆长,这里是塞姆勒啊”
女巫镇,因为猎巫死过不少人。
人们对神秘事物的心态难免矛盾,恐惧却又不想再招惹麻烦,更不想引发再一次的血流成河。
老桑迪后来就想明白了,“第一次遇上幽灵,我很害怕,但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我,一辈子没有做过坏事,根本不必惧怕任何鬼怪。
身在女巫镇,人类与神秘力量共存。我走我的路,它飞它的树林,互不干涉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室内有点安静。
此刻,必须承认老桑迪某些方面的勇敢。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话虽如此,但真能勇敢面对鬼怪的人并不多。
“您说得对。问心无愧,就不必畏惧。”
玛丽赞扬着,而要问她是否相信飞头幽灵的存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下,玛丽却是看向较为年轻的那位女仆,冷不丁地问出与飞头幽灵无关的问题。“安东妮,你负责打扫房间,有没有见过任何鸟类飞进窗户”
“鸟类飞进窗户”
安东妮重复了一遍问题,她的双手交叉放靠近腹部,随即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见过什么飞鸟。”
“是吗”
玛丽的视线停留在安东妮的脸上。
安东妮的鼻翼有过瞬间放大,而她的颚肌有过霎时紧缩。
都说微表情难以被识别,因为它从出现到消失往往只有五分之一秒。
安东尼的微表情,正是紧张与不安的表现。
虽然她一脸的无辜又镇定,但终究有一瞬的细节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世上能够不露破绽的人太少了。
玛丽乘势追问到,“虽然现在是冬天,但一路来到塞姆勒,我还是见过几只飞鸟。这栋房子附近也不乏各种树木,难道没有一只误入屋内的鸟类”
“没有,我没看到过飞鸟。”
安东妮肯定地回答着,她的左脚尖却不由稍稍动了动。只有半秒,就又保持端坐的姿态。
玛丽微微点头,也不说信或不信。
怀特馆长不由奇怪,眼下为什么要问飞鸟难道是怀疑动物偷窃
动物偷窃,这种事情不多见,但怀特馆长或多或少听过类似传闻。
关键在于水晶骷髅锁在了柜子里,比如乌鸦会叼走亮闪闪的物件,但它不会打开柜门的大锁。
说到底,水晶只要不是瞬移消失,它的失踪总与人为有关。
怀特馆长没有当场询问,等到仆从们与宾利两人都离开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明顿先生,您怀疑有人驯养飞鸟,配合着盗走了水晶骷髅内贼就是安东妮”
“不仅仅是怀疑,我几乎可以肯定与安东妮有关。”
玛丽拿出了墙外藤蔓上取到的羽毛,“墙外有抓痕,外加有羽毛,曾经有鸟类在出没是事实。事实,却被否认了。“
玛丽指出,“如果您仔细观察安东妮回答问题时的状态,撇除那些不容易留意的稍纵即逝微表情,安东妮的其他破绽也不少。
当时,她重复了一遍我的提问,双手放于腹部,脚尖有外移倾向。这些都是感到了紧张、压力与逃避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动作。”
尽管不能一概而论,但一个人身上出现了众多破绽,几乎可以确定此人有问题。
怀特馆长努力回忆,安东妮做出过那些举动吗
好吧,似乎有,但他并没有当做是可疑的证据。是要多么敏锐的观察力,才会留意到那些转瞬不见的细节。
这一刻,怀特馆长相信明顿先生有些本领,年纪轻轻却也不容小觑了。
“然后呢据我所知,安东妮从来没养过鸟,她家里人也没有。”
怀特馆长说是这样说,他的语气却不由多了期盼。“现在看安东妮的模样可能要否认到底。我们该去哪里找偷盗的鸟您有更确凿的证据让她承认吗”
“的确需要一点策略。首先,我们得承认一点。”
玛丽提出疑问,“之前就说了,如果不能确定其真假,水晶本身的价值并不昂贵,起码没有贵到与您的红宝石胸针等价。那么为什么只偷水晶骷髅为财,它不是最佳选择。”
不是为财,就是有着特殊意义。
玛丽可没忘了来到塞勒姆的原因,这里藏着某种秘密。
“怀特馆长,除了众所周知的传言,玛雅水晶骷髅与人类的生死奥义有关,您收藏的那一颗有没有特别之处”
玛丽不是平白无故由此怀疑,“有一件事,馆长可能还没得到消息。近日,小城来了一批各国的收藏爱好者。他们听闻您在南美洲收了有趣的藏品,现在都想要一睹为快。是什么吸引了众人的到来”
仅仅是玛雅文明的古物,值得人们放弃圣诞假期,远渡重洋来到塞勒姆吗
怀特馆长下意识四处瞧了瞧,犹豫片刻,终是压低声音说了。
“这颗水晶骷髅确实有点不一样,它是和一块羊皮一起出土的。不是玛雅人留的羊皮,像是两百多年前基德船长留的羊皮,说是水晶骷髅里藏着宝藏。”
苏格兰海盗,威廉基德,十七世纪的著名海盗。
基德船长的详细事迹可以容后再述。现在有一点可能与水晶骷髅事件有关,两百年之间世上一直流传着基德船长被绞死前留下了一笔巨额宝藏,但没人知道宝藏地点。
“哦这就太巧了。”
玛丽并不相信巧合,“一颗被认为是玛雅时期的水晶骷髅距今有几千年,而基德船长死了两百年。您的意思是,基德船长的遗留宝藏之一是包括了水晶骷髅。约等于说他发现了玛雅宝藏,但没有取出来享受”
怀特馆长点点头,“逻辑上是这样的。我知道您会问羊皮呢怎么确定是基德船长的所埋此类问题都没有办法回答了,因为羊皮被挖掘出来的当天就自燃了。”
基德船长是有名的海盗。
只要有心去查,还能在伦敦找到他留下的只言片语的航海日志。现在没办法再对比笔迹了,因为羊皮自燃烧掉了。
对此,怀特馆长也觉得很巧合,而羊皮自燃事件给水晶骷髅蒙上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我带着水晶骷髅回了美国,但挖掘出骷髅与羊皮的消息多少都传了出去。我想那些赶到塞勒姆的收藏家们,或多或少都是听到了宝藏相关的传闻。”
至于水晶骷髅是否能指出宝藏所在地
怀特馆长研究了一路,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线索。
“我个人认为,水晶骷髅与所谓宝藏无关。或者说,对于宝藏的理解不能局限于金银财宝。”
怀特馆长说到,“如果参悟人类的生死奥秘,那当然也是宝藏的一种。不论怎么样,现在找回水晶骷髅是最主要的。绕回最初的问题,您有更多的寻找方向吗”
怀特馆长挠了挠头,“难道要我逼问安东妮不到最后一步,那样做并不好。十年了的主仆,我并不那样冷血的人。”
怀特还有一句没说,而且万一弄错了呢现在是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
尽管涉及了基德宝藏,但追查方向没有大的变化,有着灰白羽毛的鸟类仍旧是关键。
玛丽先没有说其中的时间线有点古怪。羊皮的自燃与水晶骷髅的失踪,似乎透出一股古怪的味道。
当下,只对怀特馆长建议,“您需要看着点安东妮,而我去弄清楚鸟毛的来历。或许,您能推荐一位博学地动物学家”
要找能从一根鸟毛就反推出哪种鸟类的动物学家
怀特馆长苦着脸摇头,“还有几天圣诞节,哪怕是驾车去波士顿,那里的大学也都放假了。真是难住我了,一时半刻,我真想不到能去哪里找到那样博学地动物学家。”
“好吧,我尽量想想办法。”
玛丽语气似乎不够坚定,这就离开怀特家。
不过,当回到扫把旅店,却颇有信心地敲响了一个人的房门。
从一片羽毛认出一种鸟类,难吗
玛丽知道颇有难度,但世上总有不可思议的博学之人,而她正是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咔哒
房门打开了。
迈克罗夫特也刚到旅店没多久,谁能想到一开门就被塞了两根羽毛,被人询问是否知道羽毛是哪种鸟掉的。
他看了看掌心的羽毛,又看了看开门见山提问的某人,不由扯出一抹标准微笑。
“明顿先生,是什么让您认为我能分辨那些毛茸茸的种类我看上去会研究那些东西”
迈克罗夫特从不觉得自己有成为动物学家的潜质。一个不爱动的人,为什么要关心不同鸟类的品种,他才不是精力旺盛到去研究不同烟丝品种的歇洛克。
“您不懂吗”
玛丽笑了,“您知道的,当下很难立即找到合格的鸟类学家。这是与水晶骷髅有关的线索,它可能牵扯出塞姆勒存在的小秘密,找到那只偷盗的鸟就距离揭开秘密更进一步。我与众不同的罗曼夫人,所以现在您究竟懂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