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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泠泠七弦上
    郑奎三何铁头的血肉毫无吸引力,掘个坑掩埋尸体太麻烦,郭传鳞干脆将二人的尸身绑上石块,远远丢入江心喂鱼,毁尸灭迹。数个时辰后,天亮了,两岸晨雾缭绕,从船舱向外望去,江心一片迷蒙,看不见尸体,也没有污浊的血迹,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李七弦安静地躺在铺盖上,鼻息沉沉。这是她自逃亡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沉,睡得如此香甜,睡得如此安心,有师弟守在一旁,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怕。

    郭传鳞望着她毫无防备的睡容,心中琢磨着,万一流沙帮大小头目气急败坏,循着郑何二人的行踪追上来怎么办华山派五峰五支的峰主长老赤胆忠心,沿途阻截又怎么办琢磨来琢磨去,他突然笑了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麻烦都无所谓,如果师父和师兄真的死了,那就让他来照顾小师姐好了。

    旭日东升,商船拔篙起锚,扯起风帆顺流而下。郭传鳞去船头打了一盆水,舒舒服服洗了把脸,眯起眼睛望向昨夜杀人灭口的树林,眉宇间透出一丝寒意,船老大根本不知道舱内多了个女人,憨憨打了个招呼,扯开嗓子吆喝手下的船夫加紧干活,趁着好风多赶几里路。

    风机浪涌,商船左右摇晃,嘎吱嘎吱作响,李七弦被吆喝声惊醒,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还以为自己在落雁峰,开始新的一天。但这些都是她的错觉,李七弦睁开双眼四下环顾,过去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呆了片刻,仿佛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悲从中来。

    郭传鳞端了一盆水进舱,浸湿毛巾,绞干了递到她手里,用惯常的语气说道“我们在船上,擦把脸提提神,水有点凉。”

    “谢谢谢”李七弦把毛巾蒙在脸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鼻子酸楚难忍,泪水夺眶而出。

    郭传鳞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我爹他他”她抽泣了良久,断断续续讲述父亲和师兄遇难的经过。

    丁茜

    罹遭飞来横祸,惨死于落雁峰后山,华山嵩山二派掌门认定是韩兵所为,亲率门人一路追踪,徒劳无功。李一翥带着徒弟和女儿回到落雁峰十八里坪,但他们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洪鲲自觉接过了郭传鳞留下的扁担和木桶,每日天蒙蒙亮就起身,到山顶的寒沥泉挑水,李七弦则开始刻苦练剑,仿佛换了一个人。

    李一翥没有把太多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他常常离开落雁峰,天不回来,与徒弟女儿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多,只是指点他们剑法,要求近乎苛刻。李七弦察觉到父亲有心事,并且他的心事似乎与小师弟被掳没有直接关系,她私下里三番五次询问,李一翥什么都不说,问急了就板起面孔训斥她一通。

    枯燥而沉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

    这一天,李一翥突然把徒弟和女儿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关照他们,收拾行囊,到山下华亭镇的客栈住一段时间,等他的消息。洪鲲虽然纳闷,但他一向听师父的话,唯唯诺诺满口答应,李七弦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要问个究竟。

    “我不是跟你们说笑,这件事非常要紧,一定要照我的话做。去华亭镇隆兴客栈,要两间客房住下,不要出去闲逛,耐心等待,少则三日,多则五天,我若不能来,合川谷的周师叔会来找你们,一定要听他的安排,每一个字都要听清楚,不折不扣照做听清楚没有”

    话说到最后,李一翥已经声色俱厉,他的脸色极其凝重,连李七弦都吐吐舌头不敢吱声。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番话。

    当天中午,洪鲲和李七弦收拾好行囊离开落雁峰,他们没能与李一翥道别,他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十八里坪,不知所踪。

    一切正如李一翥安排的那样,二人在隆兴客栈苦苦等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忐忑,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一直等到第四天凌晨,六师叔周轲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脸色灰败,精神萎靡,整个人看起来几乎要崩溃。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李一翥夜探灵隐洞行刺掌门,被当场击毙,厉轼召集落雁、松桧、孝子三峰

    弟子齐聚十八里坪贺岁堂,当众宣称李一翥是青城派的奸细,二十多年来深藏不露,谋夺华山派掌门之位,用心不可谓不深。在他行将得手之际,厉轼的二弟子江上柳揪出了他的马脚。

    江上柳奉师命追查青城派余孽的下落,偶然发现李一翥的夫人,也就是李七弦的生母,竟然是青城派的弟子。她因难产而死,李一翥为女儿取名“七弦”,其中更是蕴含深意。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李一翥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

    李七弦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竟深深打上了青城派的烙印她想要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想要哀号,却什么声音都叫不出。悲伤攫取了她的心脏,坐在客栈中的,只是一具空空躯壳。

    “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二师兄和五师兄已经赶来抓你们了。师父勃然大怒,亲口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一次,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周师叔,你放我们走”洪鲲虽然震惊,还保留着一丝清醒。

    周轲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师兄对我恩重如山,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为他留下一点香火。你们一路投西去,想办法混入夹关,去找郭传鳞,务必与他会合。”

    “谷粱城郭传鳞”洪鲲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周轲点点头,没有多解释,他深深看了李七弦一眼,拍拍她的肩膀道“振作些,你爹是冤死的,如果想为他报仇,就照我说的做,咬紧牙关,好好活下去”

    洪鲲当机立断谢过师叔,拖起李七弦就走,周轲放心不下,暗中护送他们出了华山地界,才独自返回合川谷。

    此后的经历,是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二人像落荒的野狗,日以继夜逃命,啃生硬的馒头,喝刺骨的生水,华山派的人马紧追不舍,好几次擦身而过,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他们从藏身之处揪出来。

    进入流沙帮的地盘后,追兵渐渐赶不上,洪鲲和李七弦都松了口气,以为逃亡至此,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