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蝶的年假至此快到了尾声,这是他们待在苏梅岛的最后一天。
但这一天,是泰国每月只有这一天才会举行的满月派对。月圆之下的狂欢,在晚上举行,并且会持续一整个通宵。因此白天他们就不想太累,打算在海滩边晒晒太阳养精蓄锐,度过一个闲散的下午。
姜蝶在私人海滩上躺了半天就心痒难耐,因为蒋阎抱着笔记本在躺椅上聚精会神地处理工作,没怎么搭理她。
她摘下耳机,严肃地盯着他看。
蒋阎抽空从笔记本里侧过头“坐不住了”
姜蝶很乖巧地说“你很忙就不要管我了。”
蒋阎迅速发送完邮件,将笔记本合上,叹了口气“你想去哪里玩”
她眼睛弯弯地从躺椅上直起身“我们去公共沙滩玩吧。那里有好多项目啊,水上摩托什么的,还有滑翔”
“你想玩滑翔”他眉头一拢,“那个太危险了。”
“不危险啊”她拉着他的袖子开始撒娇,“明天就要回去了,最后一天试下刺激的才过瘾嘛。”
蒋阎看着她眼巴巴请求的神色,最终妥协道“好吧,那我们一起。”
姜蝶揶揄“是不是你自己被我说得也想玩。”
蒋阎脸一黑。
他之前亲眼见过海滩边有人玩滑翔伞,人已经成了天空中的一只风筝,在视线里缩成一只小黑点,但那嗷嗷的惊叫声却极有穿透力,近在咫尺一般叫得人心惊胆战。
蒋阎在心里认定这不是什么好活动,其实非常不愿意去。
但此刻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因为心里发怵。
公共的海滩边正在有人做准备,蒋阎领着姜蝶站在不远处像两个间谍密切围观,一边试图给她洗脑“你看,飞那么高,到时候在天上你后悔也下不来。你再好好想想。”
他寄希望于姜蝶在亲眼目睹这项恐怖活动后能打消念头,结果随着那人和教练双双起飞之后,姜蝶的眼睛越发亮晶晶。
“我们等会儿可以和教练说飞得再高一点吗”
“”
蒋阎脸色隐隐发青。
“我一定要试一下”她握紧拳头,“谁说蝴蝶飞不过沧海的,我就可以”
他听着她的话,觉得好笑,于是只能随她“好吧,那时候你在前面,我在你后面。”
“你就是借口自己想玩”
“”蒋阎掐了一把她的脸,“小没良心。”
随着那人结束了滑翔之后,两人身上套好了安全设备,一前一后地上了滑翔伞。姜蝶跃跃欲试,双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激动地蹦跶。她的身后,蒋阎一言不发地抓着绳索,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还突出几根青筋。
姜蝶见身后异常安静,便转回身瞅他,猝不及防入目一张铁青的脸。
仿佛他即将要跳海,而不是飞翔。
姜蝶忍不住笑出声说“你是在害怕哦你恐高”
他嘴角一扯“你看我像害怕的样子吗”
“挺像的。”
蒋阎沉默。
姜蝶觉得这样逞强的他尤为可爱,认真提议“你要是害怕就别玩啦,我一个人真的ok的。”
“不用,我不害怕。”
他立刻出言否决。
姜蝶自然是心软得一塌糊涂,和他讨价还价“或者我们俩换一个位置我在你后面。这样你会不会比较有安全感一点”
蒋阎干脆松开绳索,将她的脑袋掰回去。
“恰巧是你在前面,我不会害怕。”
姜蝶一愣。但不知道愣的是蒋阎终于承认自己的软弱,还是承认她在他视线所及的位置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在她愣神的功夫,滑翔伞的教练吆喝着从后面攀上来,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三两下就跳到了他们上方,掌控着巨大的伞面朝大海的正前方飞去。
伞晃晃悠悠越升越高,烈风从每一个毛孔穿过,带来海洋的气息。姜蝶深吸一口气,兴奋地一直睁着眼,看着底下的人堆越缩越小。
她忽然福至心灵,大声说“你看到底下了吗是不是很像一个微缩模型”
蒋阎嗯了一声,说是挺像的。附和得特别快。
姜蝶听着他的语调还算正常,这才放下心。
在他们上方的教练熟门熟路地掏出一根自拍杆,上面绑着ro,默默地将底下二位翱翔于天际的英姿拍摄下来,当然这些素材不是免费的好心纪念品,都是为了宰客必备的摇钱树。
人类总是一个对自己的回忆极为不自信的物种,喜欢在各个难能可贵的瞬间不只用自己的眼睛和大脑记录下来,还喜欢借用上帝的眼睛,用全知视角把一切定格住。
要说贪心吧,是贪心的。可谁让人的一生中,想奋力留住的瞬间其实非常罕见,如果有那样一个瞬间,想要拼尽全力记录也不奇怪。
于是教练一游说,姜蝶就动了花钱的心思。就算不为了留念,把这些剪进vog里也很有必要。但蒋阎却持反对意见。
“他卖这么贵,再添点钱都能再玩一次。”
“你怎么比我还抠”
“钱要花在值得的地方,你花这么多钱买几段视频,还是极有可能被海风刮得不像样的视频,多不划算。”
“你不解风情我买的又不是漂亮”她翻着白眼,“算了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浪费钱。”
蒋阎见姜蝶没有再坚持,默默松了一口气。
两人回度假村的别墅休整了一下,在日落时分启程准备去参加传说中的满月派对,fuoonarty。
这个派对本质上就是一个电子音乐沙滩派对,举行的地点也不在苏梅岛,而是距离苏梅岛十五公里的帕岸岛。坐摆渡只需半个小时,非常方便。
传言,在1987年,来自意大利、瑞士和英国的三个背包客来帕岸岛游玩时,为了庆祝生日,他们一路开着车,放着张扬的音乐,吸引了不少路人聚集到新月形状的海滩边,无意间举行了一次小型的生日派对。
那一天,刚好是一个满月的日子。而那一晚酒精、音乐、荷尔蒙的美好回忆,将这个日子保留下来。于是慢慢的,演变成了如今盛况空前的电子音乐派对。
在通往派对的街头,酒吧的门前和小摊上都酒桶和各种口味的廉价鸡尾酒。来参加派对的人可以付钱拎上酒桶,装满一桶的酒精再走。这些地方人头攒动,少不了饕餮的酒客。
除此之外,最受欢迎的就是卖荧光颜料的地摊。
穿着比基尼的美女们把荧光颜料涂满自己的后背,小腹,锁骨,画满各种独特的形状和标志,有骷髅,有天使,有中指,还有笑脸男人们也不遑多让,在裸露的小腿和手臂上裹满荧光粉。
当然,无论男女,脸都成为了被描画最多的沦陷部位。
姜蝶拉着蒋阎在一处荧光摊位前,也想凑这份热闹。
“你想抹什么颜色”
她侧头询问蒋阎,他脸上透着几分不情愿,但还是选出了她最爱的颜色。
“蓝色。”
“嘿嘿,你不说我也会选这个的。”
姜蝶如愿以偿地向摊贩要了荧光蓝的涂料,两人窝在稍微清净些的椰树底下准备将颜料上身。
但是,涂什么呢,这成了个大问题。
姜蝶首先想到的是属于彼此的意向,蝴蝶和月亮。
但蒋阎却提议说“要不简单些吧。两个数字。”
一,和十一。
姜蝶一怔,尔后笑着点点头“好啊。”
她伸长手,捧住蒋阎的下巴,另一只手开始在他的侧脸上作乱,涂下一抹气势如虹的“1”。
“我不该是十一吗”
“这个1不是你的身份标识,而是代表着,你属于我。”姜蝶得意洋洋地收回手,“满月派对上这么多俊男美女,我当然要给你打下我的标记。”
蒋阎眉头一挑,抬手跟着扣住她的下巴,固定着她仰头的姿势,在她的侧脸上印下“11”。
他满意地颔首“我也标记好了。”
两人脸上就印着两个蓝色的荧光数字来到了海滩边,发现他们还是过于保守了。
五光缭乱的荧光点亮了灯火寥寥的海边,好像百鬼夜行,各色男女随着druandbass的节奏扭动身体,手上拎着的一桶桶酒精迅速见底。
姜蝶他们没那么野地拎着按桶计算的酒精,只是简单地手上各拿着瓶啤酒,一边喝到微醺,一边牵着手在迷乱的节奏中碰撞。
热闹嗨爆的上半夜转瞬即逝。下半夜的时候,海滩边升起了一小簇一小簇的篝火,不认识的,认识的,总之都是蹦累的人自觉凑坐围成一圈,继续摇头晃脑地喝酒。
沙滩上的音浪还在震天响,姜蝶手中的啤酒跟着见了底。
她拍了拍蒋阎,示意让他去买酒。蒋阎不放心,拉着她要一起,姜蝶摇了摇头,指着篝火边的一个座位,表明自己在这里等他。她蹦得实在一步都不想走。
蒋阎拗不过,严肃强调这里人多混乱,她必须待在原位上绝对不能离开,嘱咐完很迅速地跑开去不远处的摊位上买酒,还时不时扭回头看人。
他这一次干脆拎着一桶酒回来,明明速度很快了,结果看清位置上的人后,心陡然落空一拍。
坐在那儿的是一个陌生人。姜蝶消失了。
蒋阎的呼吸在这一刹那接近停滞,脸上荧光的“1”愈发衬得脸色鬼白。
汹涌的人潮声被大脑消音,心跳砰砰砰砰剧烈的跳动声音占满全部感官。
他慌乱地把酒桶一扔,在汹涌的声浪里大声叫着姜蝶的名字,一边推开人群,把平静的篝火周边搅动得乱七八糟。
手机拨打的视频通话一直无人接听,他差点握不住,捏着手机的五指都在显而易见地发颤。
不远处的海岸线上,此时突兀地炸开了一束蓝色烟花。
蒋阎下意识望过去,在看清烟花底下的人之后,强撑的神经终于断了弦。
消失的姜蝶被烟花溅了一身,毫无所觉地蹦起来挥着手,示意蒋阎自己在这里。
她刚才说脚酸不肯走都是骗人的,就为了特意支开他,跑去买了这一桶烟花。
蒋阎满头大汗地朝她跑过来,脸上的焦急还未褪去,神色里隐藏着愠怒。
姜蝶由远及近看清他的表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但是当他停至在她面前时,那点愠怒还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没怪她为什么乱跑,开口平复呼吸,慢慢道“幸好你没出事。”
姜蝶这才倍感难为情地觉得自己太冲动。
她低下头认错“对不起,你别生气啊。”
蒋阎看了眼她脚边的烟花“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吗”
姜蝶抬起眼小心端倪他的表情,发现他的脸已经被疑惑占据,仿佛在说明明每个纪念日我都有记得,今天到底是什么的困惑。
“今天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啦。要说特别,大概就是满月派对所有的荧光,电子舞曲,酒精,这些浪漫都是大家共有的。”姜蝶边说边打了个酒嗝,“可我想给你,只属于你独有的一束烟花。”
蒋阎承认,刚才自己的生气还是强压下去的,并没有消散。
但在听完她打着嗝心虚又诚挚地说出这番话后,是真的生不起来气了。
他抱起那桶已经成灰烬的空烟花桶,说“那我得拿回去做纪念,纪念惊吓变成惊喜。”
“还在怪我啊”
他轻轻摇头,终于笑了。
“我是在想,我们应该把滑翔伞的那些片段买回来。”
尽管那样,你应该就会看到我因为害怕而闭着眼睛,胡乱回答你的可笑画面。
可是,他在看到蓝色烟花的这一刻,也明白了无论如何想要留住一帧已经变成过去完成时的心情,无论这一帧里藏了多少瑕疵。
大脑的底片在珍贵的人事面前总是显得不够用,回忆会衰老,万物会失真,即便如此,也无法避免做一个想和你永恒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