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樱很清楚,她逃不出宫明月的掌心,就像那只逃出笼子的金丝雀,还是逃不过被抓回来锁住双脚的命运。
她策马在风中狂奔。
跑远一点,再跑远一点。
至少让宫明月知道,她不会任由他揉捏。
雨水打在重樱的身上,很快将衣服淋得湿透。
天色愈发黑沉,重樱拽住缰绳,停了下来。她将马系在树下,自己上了山,找了块山石遮风挡雨。
等到暮色吞噬着大地,这场雨才停下来。重樱浑身都是水,她揪着袖摆,把水拧了出来。
往前走,有一处断崖,没有星辰明月的夜晚,天幕尤为暗沉。
断崖前,生着一株会发光的花,重樱抖落身上的水珠,好奇地朝着断崖靠近,距离断崖还有三寸距离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厉喝“你是打算跳下去吗”
重樱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脚尖踢到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崖,听不见一丝声响。
下一秒,一条粗壮的金色大蛇尾,卷住重樱的腰身,将她从悬崖前捞了回来。
宫明月双手抓着重樱的肩膀,指尖力道大得仿佛能将她的骨头捏碎。
重樱木然地对上他的双目。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盛满怒焰,眸子黑得吓人。
重樱肩头传来剧痛,忍不住红了眼睛,颤声道“疼。”
那股力道立时松了三分。
“你孤身一人出城,想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不是都了如指掌么。”重樱轻哼一声。
她话里有话,指责的是宫明月以听声虫监听她一事。
宫明月的蛇尾环住她的身体,一寸寸收紧力道,轻声说“是,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说得对,蛇记仇,偏执,你招惹了我,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你”重樱气结。她想不到宫明月脸皮厚得如此理直气壮。
重樱双眼通红,取出断簪,扔进宫明月的怀里“你无耻。”
宫明月接住断簪。
听声虫被发现时,他就知道,出事了。
谷雨和白露没有识破假重樱,被那个小纸人骗得团团转,这会儿还在跪在府里受罚。
宫明月阴沉着一张脸,马不停蹄地追到了城外。
重樱买的这匹马脚力不错,一小会儿功夫,就跑得这么远,宫明月在追过来的过程中,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想到会真的失去重樱,心里头就像给人凿了个巨大的洞,嗖嗖灌着凉风。
找过来时,重樱就在悬崖前站着,他的心脏险些从胸膛里蹦了出来,纵使有再大的火气,都消了。
宫明月搂紧了她,开口竟是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听声虫一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在她身上放听声虫,确实存了点监视的意味,重樱是个香饽饽,觊觎她的雄性不知凡几,这其中就有妖皇师千羽,但更多的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身为灵女,是众矢之的,不怀好意者多不胜数,他有天大的本事,却不能时常将她拴在身边,时刻看护。有听声虫在,她有危险,他能及时赶过来。
但重樱不喜欢这种时刻被掌控的感觉。
重樱不喜欢,他就不做了。他还有很多种法子,总有她喜欢的。
宫明月难得这般委曲求全,重樱跑出来,根本没想过能摆脱他,她不过是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敲打宫明月,也是想在他眼中,看到他的紧张、愧疚。
她要让他知道,他有随时失去她的风险。
显然,重樱这次是成功的。
山崖前,秋风阵阵,迎来拂来,如刀割一般。重樱身上都是水,被风带走身上仅剩的暖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宫明月此时才注意到她穿了件男子的衣裳,且有些眼熟。
他很快认出,那是卫无欢的衣裳。
宫明月脸色一黑,心头窜出一股火,正要发作,重樱抖着身子,别别扭扭,鹌鹑一般往他怀里钻着,两只冰凉的手,顺势就揣进了他的心口。
这般亲昵的动作,宛如陡然在宫明月的火气上浇了一盆凉水,登时所有的怒焰都化作一缕轻烟,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用灵力将重樱身上的水汽烘干,脱下自己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直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宫明月的蛇皮可以幻化成衣物,为了迎合人族的习惯,平日里才穿人族料子裁出来的衣裳,他把衣裳都给了重樱,也丝毫影响不到自己。
他握住重樱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外面冷,我们回家,好不好”
重樱点了下脑袋。她不吃不喝,跑了这么远,还淋了场雨,这会儿又冷又累。
重樱鼓起双颊“我要你背我。”
“好。”宫明月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她做少年的这副打扮,隽秀别致,穿着他的衣裳的样子,很是叫人欢喜。
宫明月的蛇尾化为双腿,身上披着的衣衫轻若流云,山风猎猎,鼓起他的袖摆。他在重樱身前半躬下,毫无防备地露出后背。
重樱往前一跳,蹦上他的背,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山路崎岖不平,宫明月走得稳稳当当,重樱伏在他的背上,眯着双眼,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回到府中后,重樱泡了个热水澡。
侍婢捧来干净的衣裳和精美的发簪供她挑选“这是大人叫人给姑娘新做的,大人说,姑娘若不喜欢这些,再做别的。”
这是在向她示好
重樱说“这些我都不要,去把柜子里那件水绿色的取来,我穿那件。”
婢女取来重樱说的那件衣裙。
重樱套好衣裙,坐在镜前梳妆。师千羽给她的丝带,还系在她的发间,既是个法宝,她便将它当做发饰,绑住了头发。
宫明月叫人送来的簪子,她一支都没有动。
“十姑娘,大人有请。”宫明月的贴身侍童小石头走了进来。
重樱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一辆马车停在紫园门口,重樱讶然道“师父在何处”
“大人入宫去了,十姑娘,请。”小石头撩开车帘。
重樱虽觉得奇怪,还是坐上了马车。她要见沈霁一面。
马车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有人上前掀开帘子“灵女,到了。”
重樱认得他,是沈霁身边的太监,来喜。
来喜领着重樱沿着白色的台阶,往大殿内走去。穿过两间宫殿后,来喜停在朱红色的殿门前,对重樱道“灵女,大人就在里头,没有大人的吩咐,小的不能进去,您自个儿进去吧。”
重樱颔首,推开殿门。
殿内的角落里,各自点着一盏灯烛,光线并不明亮,大片的阴翳覆下来,影影绰绰。垂下的五色珠帘,映着昏暗的烛光,隐约有一道人影,背脊挺直地跪在地毯上,隔着珠帘望去,黑色的衣角倏然透入重樱的眼底,叫重樱蓦地一惊。
那跪在大殿中央的,是她的大师兄沈霁。
沈霁面前,宫明月伏案而坐,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走龙蛇。桌上的琉璃灯,笼着他冷白阴郁的面颊,便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目,也隐隐酝酿着一场风暴。
重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走进来,引起二人的注意。
“我不知道你们有事”重樱讷讷解释着,脚步往后挪,想走出去。
身为大魏皇帝的沈霁,像个奴隶跪在宫明月的面前,这样的画面,重樱打死也不想撞见。该死的,来喜就这么让她进来了。
“樱樱。”宫明月叫住了转身的重樱,轻声说,“过来。”
重樱犹豫了一下,撩开帘子,目不斜视,往宫明月的方向走去。
宫明月目中映出她的身影,冷意淡了去,盛满橘黄烛辉的双眸,又黑又亮。
被这双眼睛盯住,重樱心口无端突突跳了两下。
“你先下去。”宫明月搁下笔,沉声说道。
沈霁起身,背影里藏着几分不可察觉的狼狈。
重樱刚走到桌前,就被一只手扣住手腕,接着,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着,不受控制地撞入宫明月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宫明月用手扣住她的腰,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
她刚沐浴过,浑身透着股淡淡的花瓣的香气。那是春天采摘下来的玫瑰花,在热气的蒸腾下,香气馥郁,停留在她的肌肤上,凝成一股特殊的幽香。
她穿了件水绿色的裙子,宫明月记得,这是他不许她穿的那件裙子,因他不喜欢这个颜色。他叫人给她送的簪子,她一支都没戴,乌黑的发只用发带绑住。全身上下,都无声地透着与他作对的气息。
宫明月唇畔扬起一抹笑容,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小把戏,用手抚着她的肚子,温声问“饿不饿”
不等重樱回答,他扬声道“备膳。”
守在门口的来喜,立时尖着嗓子喊道“大人稍等。”
重樱早就饿了,要不是宫明月要见她,她这会儿已经在府里吃过了饭。这里是皇宫,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宫明月的怀里,传出去,对二人的名声都不好。
重樱扭动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别动。”宫明月压了下她的肩膀,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叫其他人都退下了,来喜是我的人。”
他将脑袋埋入重樱的颈侧,又道“我们的事,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便可公布出去,那时,你我堂堂正正地做夫妻,我想抱你,便抱你。”
重樱轻轻“嗯”了一声,有些走神,东张西望着。
这里是沈霁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地方。
重樱的目光落在堆积的折子上,这些折子本该由沈霁亲批,宫明月如此明目张胆地越俎代庖,说明一件事,皇权不在沈霁的手中,连沈霁也要听宫明月的话。
她的心沉了一沉。
如若这样,人皇与妖皇签订协议,岂不是要得到他的首肯,,